济州是不夜之城。
由于坊市合一,所以没有营业时间和营业地点的限制。日市继以夜市,夜市间有鬼市,鬼市续以早市,如此往复,等于全天无休。
如今正值正月,新年期间,济州城里人来客往,买卖兴隆。
茶坊、酒肆、面店、果子、彩帛、绒线、香烛、油酱、食米、下饭鱼肉鲞腊等铺,旗幡招牌在灯火下十分醒目。
陈玄丘漫步街头,脸上便露出了微笑。
娜扎走两步停一停,对各种摆摊售卖的小玩意儿都非常在意,她在山上时哪有这些东西,好不容易下了山,因为在山里野惯了,一向循规蹈矩的李镜看不惯,派了家将整天跟着管束,最多去海湾嬉个水,还是少接触了人间烟火。
简而言之,两世为人,娜扎都是做为一个工具活着,根本没有享受过该有的人间乐趣。
这时也只有陈玄丘不管着她,还给了她一大把零用钱,这时自然是眉开眼笑地买买买。
不过,娜扎不小气,所以没钱的鱼不惑凑过来,主动以帮着拎东西为代价,娜扎不管买吃的还是买玩的,都会给鱼不惑捎上一份,两人相处愉快。
无名看到陈玄丘脸上轻松的笑容,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这个小大人儿,天生的操心命,虽然他在这儿操心,却因为他易被忽略的体质,人家根本注意不到。
“小师兄啊,咱们不直接去见济州牧么?你一路急来,抢的不就是一个时间么?”
陈玄丘道:“既然到了,那就不用急了。要去见,也要明日再去,要从容一些。如果我们行色匆匆的,岂非叫江家看出咱们心里没底儿了。”
无名恍然:“师兄说的对,欲速则不达。”
陈玄丘往街上一指,市民忙忙碌碌,力夫竞竞营营,店铺财源滚滚,车马喧嚣过市,仕女靓丽,文士风流,建筑鳞次栉比,街衢热闹非凡……
陈玄丘道:“龙王打个喷嚏,便是一场豪雨。上位者一个意念,在坊间便是一场风波。如果济州牧有心跟着江涛造反,此时必已开始筹备,济州城内岂会如此安闲繁华?”
无名又是一个恍然:“原来小师兄是为此而笑。你是看出济州江氏仍心向朝廷,并无心跟着太平州江氏谋反,所以心生欢喜。”
陈玄丘拍拍他的肩膀道:“正是,师弟虽然年纪小,反应倒快。诶,这都快了年了,你又长了一岁。你……跟娜扎同岁吧?你看人家,高你一头,你怎么还是瘦瘦小小的,也不见长。”
无名顿时不服气了:“谁说我不见长了?我拿我的剑鞘比过的,我现在比去年长高了这么多。”
无名掐着手指头给陈玄丘看,旁边一个扛着糖葫芦沿街叫卖的老汉笑道:“公子不用着急,女儿家年少时都比同龄男孩子长得快。等过两年你再看,你这小兄弟,就得像庄稼苗儿似的,一宿拔一截,越长越快,超过女孩儿家的。”
无名一听,小脸欢喜得都冒出了红光。
陈玄丘笑道:“老汉说的是,来四串糖葫芦。”
老汉大喜,连忙收了钱,陈玄丘喊娜扎和鱼不惑过来自己挑糖葫芦,顺口向老汉问道:“老汉,这济州市上,哪儿最繁华啊?”
老汉道:“你沿这街往前走,过了济世桥,便是主街了,那儿搭了戏台子,今晚城主老爷也要携家人去看戏,热闹的很咧。”
陈玄丘谢过了老汉,带着娜扎几人,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向前走去。
一路上,店铺稠密,游客众多。
因为已是深夜,吃食也多,当街水饭、敖肉、枣糕、干脯、包子、鸡碎,羊头、野味、蛤蜊之类,各种小吃,琳琅满目。
待众人过了石桥,景象又是一变,小买卖少了,大店铺增多,多是金银彩帛、书画珍玩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
快到路中时,果见两边向内扩出一片空地,形成一个市中的大广场。
其中一侧高搭彩棚,前边广场上人群攒动,怕不有数千上万人之多,卖小吃的、占卜卖卦的、尤其是故意在里边挤挤擦擦,在人家女子手臂上蹭一下、臀部上擦一擦的无赖小子,莫不兴高采烈。
这些泼皮汉子后世叫“电车痴汉”,这年头儿却叫“挤神仙”的,占了人家女子一点便宜,便心花怒放,乐不可支。整一晚上,就做着这样勾当,乐此不疲。
娜扎这样秀色出众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自然而然就成了“挤神仙”的目标。
“哎呀!”娜扎吃人撞了一下,胳膊肘儿下意识地往后一撞,“咔吧”一声,那人肋骨折了。那人还没意识到,只觉疼痛难忍,佝偻着腰杆儿,一头的冷汗。
“看着点呀你,讨厌!”
娜扎杏眼圆睁,狠狠瞪他一眼,往前一步,一个“挤神仙”的故意往别处张望,假装抬手喊人,那胳膊肘儿就往娜扎胸前顶了过来。
“喂喂喂,看着人啊!”
娜扎一抬手捏住了那人的肘弯,这位肘兄肘关节脱臼了。
“嗨嗨嗨,挤什么挤。”
明明后边没人,有位仁兄偏偏挤过来,还背对着娜扎,用屁股去蹭人家的屁股。
娜扎正想挤到前边去看戏,被后边的人挤得一个趔趄,恼火地反拱了一下。那位仁兄“呼”地一下就飞了出去,砸到了一堆“爆竹”上边。
“啊~~~救命啊!”
那人被爆竹崩得满脸开花,身上衣服也着了火,挣扎着刚从火堆里跑出来,路边负责看守火源防止失火的人就把几大桶冷得结了冰碴的井水毫不吝啬地浇到了他的身上。
“格格格格……”那人冷得牙齿打战,还要向人连连道谢。
陈玄丘看在眼里,暗暗好笑,一开始他还怕娜扎吃了亏,瞧这模样,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了。
这时,远处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喊道:“城主老爷来了,城主老爷来了。”
陈玄丘心中一动,神念向远处探去。
随着济州城主江炫堂的到处,广场上更形拥挤。
但是陈玄丘施展《无为经》心法,神识放开,已经把整个广场笼罩其中。
曾经在姬国五丈原上与鬼王宗王庆一战时,陈玄丘还只能凭借肉身的强大,对方圆数丈内的神识意念做出敏锐反应,而此时,多大数千人、方圆数百丈内,他的神识意念尽可笼罩。
其实陈玄丘经过数次大战锤炼,现在外功已经即将达到练髓如霜的至高境界,而道术心法,也已经摸到了《无为经》的真正门槛。
陈玄丘感应到了济州城主江炫堂的存在。他的神识被几抹强大的神识护卫着,正从远处走向广场戏台前方为他和他的家人准备的位子。
陈玄丘惊咦一声,他感应到,江炫堂的神识竟也远比一般人强大,而且命火熊熊,显然外功也极强大。
陈玄丘还是第一次在朝廷的公卿大夫中,见到神识与命火都如此强大,足以称得上魔武双修的权贵。
谈太师固然非常厉害,但是以谈太师深不可测的道行,目前的陈玄丘根本没能力去窥测他的神识与命火。
与此同时,陈玄丘还察觉到,在整个广场的不同方向,同样有一些或神识强大,或命火旺盛,或命火与神识都很强大的人。
神识强大者,多是修炼道术者。命火旺盛者,肉身必然强大,多是武者。两者都很强大者,显然是法武双修。
这些人都是江炫堂的护卫?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心头,陈玄丘就发现不对,因为这些股神念气息一下子都消失了,命火用普通手段无法掩饰,但也一下子收敛了许多。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
这是打算刺杀江炫党?
有意思!
陈玄丘一个箭步便掠向娜扎,轻轻拍向她的香肩,打算提醒她一声,马上就有架要打。
不料娜扎因为丽色出众,反复被“挤神仙的”骚扰,已是烦不可耐。
陈玄丘轻轻一掌按到她的肩上,还没说话,娜扎一叨他的手腕,一个“大背”,就把陈玄丘摔破麻袋似的摔向前面,嘴里还说着:“你们烦不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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