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镬烹河野龟
豹房外群臣毕集,还有太学院的数百名学生,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大内禁军和锦衣侍卫将豹房围的风雨不透。
六部九卿尚在京中的官员和内阁三大学士、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已经进入豹房,因为久久不出,群臣和太学院的学生们已经开始躁动起来。
杨凌乘马而至,四下先是一静,在他的亲兵分阻下闪出一条道路来,杨凌和刘宇并辔而行,身后是一众侍卫。
人群稍稍安静后,突然有人高呼起来:“倭人凶残,当街杀人,不惩凶手,天地共诛之。”
这一喊,人群又骚动起来,杨凌冷冷望去,只见太学生们一个个脸孔涨红,群情激昂,其余的官员虽然各有怒色,叫喊的也极是高亢,但是眼神冷静,根本不像不问世事的太学生们一般已被愤慨的情绪所动,他的心中已经有些了然。
说到底,在这个时代一个市井小民的死,是很难真正触动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的,其中虽然也有真正出于激愤的官员,而更多跑来闹事的官员根本就是别有所图。
不杀倭使,有旧例可循,而且是各朝先皇的旧例,他们根本动不了自己,谁敢出面参劾就是在弹劾列代先皇,这一点就像大朝议时杨守随祭出“朝贡”祖制一样,是一面护身利器。
然而通过这件事,却可以给予自己道义上的极大压力,发动全京城的士林和百姓,足以让自己成为千夫所指、人人唾骂的对象,以往闯下的好名声尽付流水。
一个手握重权的御前红人,名声如此恶劣,他们在对抗之中,就可以取得很大的方便。
如果自己迫于压力杀掉倭使,在他们想来,就会破坏自己一力倡导的开海解禁国策,从而间接取得胜利。
他们盘算打的并不错,目标明确手段也不愚蠢,因为倭人自永乐时代六次朝贡以来,越来越是倨傲,已经不甘以大明臣属自居,此番前来朝贡已经大出他们意料之外了。
如果日本国尚显弱小的时候,明廷对他们滋扰生事,乱伤人命的使者都能宽宥不办,现在却法办他们的来使,这朝贡还能进行的下去吗?
杨凌唇边不禁浮起一丝冷冷的笑意:他们的算盘并没有打错,无论自己如何取舍,似乎这桩倭使杀人事件都会对自己造成极大的损失,要么是政治声誉上的、要么是政治前途上的。
只可惜他们只知已,不知彼,日本天皇过世,连安葬费都拿不出,各地大名就如汉末的天下诸候,将天皇当成了汉献帝,阳奉阴违各怀野心,继任天皇甚至以卖字画为生,各地大名在征战中军困民乏,这些情况他们了解么?
我需要取舍么?根本不需要!现在,是这个从骨子里就是欺软怕硬、唯利是图的民族对我的决定做出取舍。要么,要尊严!要么,要利益!他们会如何抉择?杨凌在马上高高昂起了头。
豹房的大门徐徐打开了,锦衣侍卫向杨凌躬身施礼,众亲军停在门口,杨凌骑马昂然而入,刘宇却跳下马来,急步跟了进去。杨凌和张永、刘瑾等区区几人享有宫中跑马的特权,在豹房也不例外,刘宇可没这个待遇。
豹房一幢极宽阔的房间中,正德居中而坐,身前群臣各自据理力夺,趁机想要打击开海政策的,极力要求严惩凶手,投靠刘瑾、杨凌的则搬出成例予以反驳。
最妙的是原本对杨凌深恶痛绝的几位翰林院、御使台的几位元老,居然也一力主张宽宥来使,并将此事遍告所有藩国,以显示天朝上国的宽仁之心。
他们这么做完全没有私心,而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思想深入骨髓,那种深深的优越感,使他们觉得以德报怨、不与蕃夷蛮人一般见识,才是大明天朝的胸襟。所以竟然放下和杨凌的私怨,竭力劝说厚待来使。
谷大用一直盼着海禁早开,自己可以到沿海去呼风唤雨,如果能象郑和郑公公那样领着庞大的天朝舰队纵横天下,不但私利、权力可以得偿所愿,而且虽然没有子孙,亦可名垂千古,那是何等快意?
眼见群臣议论纷纷,谷大用心急如焚,生怕这位一向别出心裁的正德皇帝不循祖例,真的杀了来使。可他现在并无官职,群臣议事他根本插不上嘴,正急不可耐,忽见杨凌来到不由心中大喜,以杨凌此刻的身份,足以左右皇上的心意,这下总算安全了。
谷大用急忙高声唱道:“威武侯、柱国上将军杨凌晋见!”
群臣一肃,杨凌急急走入依礼拜见了正德,然后问道:“皇上,臣听说倭使在闹市街头行凶杀人,五城兵马司兵围四夷馆,现在朝野群情激愤,是以急急来求见皇上,不知诸位大人可曾议出了结果?”
正德无奈地道:“诸位爱卿所虑皆有道理,故此朕正彷徨无定,杨卿来得正好,可帮朕拿个主意。这倭使粗鲁野蛮,竟然当街杀人,常言道杀人偿命,本应重重惩处,可是……”
他犹豫了一下道:“循先朝旧例,我朝向来厚待朝贡来使,从无法办使臣的先例,先皇在时,倭使在济宁当街杀人,亦被宽释,如今若惩治来使,恐令四夷寒心,诟我天朝气量狭窄。”
吏部侍郎张彩是刘瑾一脉的人,见杨凌来了不由精神一振,侃侃而谈道:“皇上,圣人有云,‘天生民性有善质,而未能善,于是为之立王以善之,此天意也。’皇上是四海之主,夷人朝服,亦是渴慕天颜,有向善之心,皇上圣德刚明,若似仁厚治天下,协和四夷,则天下俱感恩德,自然感化顽恶。”
老臣杨守随忠心耿耿,虽说言开海禁是杨凌的主张,他仍不愿杀了来使叫四夷八荒暗中耻笑天朝,也出班奏道:“播声教於八荒之外,流仁惠於九围之表。礼让四夷,以上国道德词章绥化之,是我天朝一向的国策,例朝例代,诸位先皇莫不秉持宽仁之礼,以示朝廷宽宥怀柔之意,望皇上三思。”
李东阳反对道:“皇上,杨大人所言,固然有理,但倭族人面兽心,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以古观之,乃是其天性。他们自贡使我朝以来,鲜有不惹是生非者,可见教化沐恩不足以感之。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臣以为虽不杀也应予惩戒。”
以李东阳建议惩治凶手一派,原来也羞于提及一个“杀”字,杨凌听到这里不由一声暗叹:对蛮夷宽大、博爱果然是我中华向来的传统。
莫说这时倭人对我大明伤害还极为有限,即便后世倭人成为华人国仇,对那些双手染满鲜血的刽子手们,我们还不是锦衣玉食地养着,以超出人性范畴的极大“宽仁”希望感化这帮禽兽?
然而良苦用心之下结果如何呢?其中大部分一俟被放回国,仍极端仇恨我族,凶残侵略之心不减。
杨凌想到这里,上前一步,长长一揖,恭声说道:“皇上,臣冒昧进言,臣以为张大人、杨大人所言大谬,杨大学士所言亦有不妥。”
“嗯?”杨凌大棒一挥,“宽宥”、“严惩”两派各打五十大板,他要有什么见解?群臣顿时竖起了耳朵,想听他说个明白。
杨凌慨然说道:“倭人温和时如处子,残暴时如野兽,种种表现其实不过是膜拜强权、欺软怕硬罢了。”
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在肃静的大厅中不断回响:“欲感化使之知恩,犹如对牛弹琴,往往使之恃宠而骄,不但不知我天朝良苦用心,反而把同天朝交好当成一种手段,变本加厉,无所顾忌,一旦惹了事就把睦邻友好当成一个筹码来讨价还价。所以……臣以为:感化怀仁,不如刑之以威!”
杨守随沉不住气道:“大人,按照祖制……”
杨凌接道:“这样做与祖制并不相违,须知如今两国即将开放民市,与以往单纯朝贡的情形并不相同,今后民间往来频繁,必然有蛮人惹是生非,亦有我天朝子民贪利欺诈,刑律之保障迫在眉睫。此时无论是我天朝臣子,还是来使贡臣,更该为今后民间往来做出表率,否则上行下效,以后必然不可收拾,故此我以为不但要惩治,而且要以重法严惩,以儆效尤!”
杨凌双眉一扬,凛凛然道:“臣请皇上下旨,立即逮捕行凶歹人,交付三法司明正典刑,天朝彰显仁德,却也不能堕了天朝之威。”
“皇上,慈母多败儿,棍棒出孝子!对一个讲不通道理的小孩子,就该让他知道肉痛,以后才会听话!”
焦芳老奸巨猾,一见杨凌出现,就知道自己的拖字诀暂时用不上了,一切唯大人马首是瞻便是。所以一直没有明确表明态度,这时听了杨凌的话立即出班道:“臣附议!”
刘宇等人亦连声附和,李东阳和杨廷和对视一眼,也不禁为之颔首。
正德皇帝四下一看,展眉笑道:“说的好!就这么办,兵马司立即逮捕凶手,交付三司会审,将那什么龟弄上菜市口明正典刑!”
※※※
当下午午,五城兵马司领了圣旨,冲进四夷馆将行凶杀人的河野龟四郎抓走,根本不顾大内义勇等人的抗议和阻挠。
大内义勇和细川澄明大怒,正襟危坐等着王华和杨凌出面解释,不料枯坐了一下午,连一个礼部堂官也不曾见人派来。
直候到第二日,他们才听说杨凌和王华进了四夷馆,二人急忙赶到会宾楼,等了半晌还不见人进来,纳闷之下派了懂得汉语的心腹武士前去探看,回报却说大明礼部尚书王华和杨凌将军正在另一馆内会唔朝鲜使臣朴恩熙。
二人满腹狐疑,茶水喝的没了色,才见杨凌和王华满脸笑意,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二人面色不愉地将两人迎进馆去。
分宾主落座后,大内义勇强抑怒气,鞠躬施礼道:“两位大人,在下的家将河野君喝醉了酒,又因言语不通和大明百姓发生冲突,以致错手杀人,在下实在惶恐不安,向两位大人请罪。”
杨凌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内先生快快请起,大明律法严明,有罪则惩,无罪不罚,大内先生驭下不严之过,应向贵国国王请罪,作为来使,我等不便置喙。”
杨凌目光一扫,已将二人不同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暗暗做着计较。
大内义勇脸上浮起一分喜色,彬彬有礼地叹道:“天朝上国果然宽宥仁厚,在下心悦诚服。河野已被五城兵马司捕走,大人是否按旧例将他交付在下处置。当然,本来为了对皇帝陛下和大明百姓有个交待,本使应该按照日本律法对他立即予以严惩,不过在大明执行日本法律,未免对皇帝陛下不恭,本使会将他带回国去,向大王请罪后,按律法严惩。”
杨凌讶然道:“阁下的家将踩的是大明的土地,杀的是大明的百姓,触犯的是大明的法律,自然应该按照大明的律法惩治,要带回日本国惩治,这是什么道理?”
细川澄明眼中讶色一闪,不禁瞧了大内义勇一眼,大内义勇脸色微变,强笑道:“那么……大人要如何惩治?”
杨凌轻描淡写地道:“本官并非刑官,对此不甚了了,不过杀人偿命,天下如一,我想大概如是吧。”
大内义勇大怒,抗声道:“杨大人,河野龟四郎是我的家将,他是武士身份,杀死平民是不必偿命的。”
王华抚掌道:“大内阁下少安毋躁,方才杨大人已经说过了,他既是在我大明行凶,自然按照大明律法量刑。中土上国,向来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贵国的武士,在我大明难道享有特权么?”
他呵呵一笑道:“昨日大内先生提及贵国商人以往得不到大明律法保护的问题,我们此举就是在向两位特使表明我们开放海禁、通商往来的决心:无论彼国我国之人,一视同仁。贵国来者,一概受大明律法保护,同时也要受大明律法约束。今日河野龟四郎伏诛就法,相信今后敢于违法作乱的人就要有所收敛,对于我们今后的合作实是大为有利。”
杨凌笑吟吟地道:“是呀,我朝皇上仁厚,本来是想对行凶的贵使侍从宽大处理,对他处以腐刑然后发配玛多终生为奴,不过我相信大内先生不愿包庇凶手,接受我皇法外施恩,所以才想我皇建议严惩。”
阉了作头监,而且还发配玛多为奴?……那是什么地方,怎么听都没听说过,是垦荒还是放羊?这就是大明皇帝法外施恩?大内义勇听得心中发闷,嘴里发苦。
士可杀不可辱,如果落得如此下场,整个日本国都要跟着蒙羞,那还不如让他死了干净。大内义勇万万想不到明廷如今竟这样强势。
他咬了咬牙,沉声威胁道:“我朝永正国王有心与大明慕善交好,可是如今议谈未定,先斩了我国来使,恐怕殿下不会欣悦,如果这样,有关朝贡和合作问题,本使就需要等候国内进一步的消息了。”
杨凌眉开眼笑地道:“如此甚好,本官同时应付诸国,实在是忙不过来,如果贵使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我正好先和朝鲜、琉球、吕宋、安南诸国议事,大内先生不必着急,尽管慢慢请示贵国国王的意见。”
细川澄明听了心中一动,急忙问道:“这个……冒昧的问一下,以上诸国也是因为开海解禁,彼此通商的事情来的么?”
王华接口笑道:“正是,诸国闻讯,欢腾喜悦,现有使节在京师的,正在了解我朝开海通商的具体策略。昨日……琉球国王使者进表,由于琉球国国小力微,难以保障海运安全,所以请求天朝派兵进驻琉球海运港口,协助与大明的海运通商,呵呵,他们早已不堪海盗侵扰,屡次上表希望天朝派兵进驻,现在不过是又多了个理由罢了。”
杨凌也道:“方才朝鲜使节请见,也是希望我朝加派驻兵,共同靖清海疆,以免影响了这大好商机。”
大内义勇和细川澄明闻讯大吃一惊,他们不知大明开海之策也是近两日才一锤定音,诸国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心中只是想:大明水师现在有能力远征,甚至派兵进驻海外么?看他们如此笃定的模样,如果大明水师果真有能力进驻琉球和朝鲜,那么日本必将优势尽失。
那时大明还需要同日本国合作?这两国近在咫尺,只怕时日一久,大明练出强悍的水师,一南一北,将日本钳制在中央,不但不能得到海运通商的好处,还要受制于人,一举一动都要看大明的眼角行事了。
大内义勇脸色一僵,细川澄明忙道:“永正殿下在我等出使时,曾严嘱遵守天朝律法,不得肆意妄为乱了法度,只要大明能够公正办案,我想殿下听说了河野龟四郎的事,也不会有所意见。”
杨凌听了微微一笑,他早料到事不关己的细川澄明决不会为了一个旁人的家将失去趁机坐大家族势力的机会。就是大内义勇,现在也是揣度着朝廷的意思故作强硬,想来他是对昨日群臣激辩,有人赞成宽宥为怀的事情听到些风声了。
不过有着开海通商的强大利益所在,再有方才故意透露给他的消息,只要大内义勇不是个愚蠢的武夫,他就会做出明智的选择。果然,大内义勇只是略一权衡,忍气道:“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能够得到允准。”
杨凌微笑道:“阁下请讲,只要是本官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无有不允。”
大内义勇道:“既然要惩治河野,以命抵命,可否请大人将他交付在下,本使将令他切腹谢罪,并亲自执行介错。”
杨凌想也不想,立即摇头道:“很遗憾,大明没有动用私刑的规矩,明正典刑是为了以儆效尤,畏罪自杀就没有意义了。”
他看了细川澄明一眼,又道:“大内先生尽管放心,会审之时还会请两位来使上三法司亲自听审以督察公正。今日前来,我们是想就有关组建水师、协同剿除海盗,双方水师军事协作、停泊港口、给养码头等事宜作进一步洽谈。至于河野,不过是一个犯罪待毙的死囚,有何惜之?”
细川澄明一听这事,立即聚精会神,抢先说道:“关于此事,我们细川家的管领大臣在本使前来时曾经再三嘱托,非常愿意与大明水师合作,自北而南,扫清海上群盗。据我们所知,除了大明与日本啸聚在海岛上的一些亡命之徒,现在还有来自遥远西方的海盗,时常侵扰海疆,他们现在的势力尚在西南一隅,想必还不敢直接袭扰大明。不过盗寇所重者财帛,所谓欲壑难填,这些远来的盗寇越来越频繁,势力正渐渐北张,靖清海疆、扫荡群寇,这些人亦在扫荡之列,我们细川家族愿与大明水师通力合作,请王大人、杨大人多多考虑。”
大内义勇见四于河野龟四郎的事,反给了细川机会,心中暗暗着急,急忙说道:“大内家原本就有一支水师,为了保障朝贡贸易船队,多次保驾护航、打击海盗,非常熟悉海战,如果大明愿与我们合作,我们愿意在海战技术、航行技术、军械配备方面与大明水师全面合作。”
杨凌心中一奇:难道西班牙海盗现在已经在南海出没了?以前倒未注意这方面情报,这条线索十分重要,看来回去得要内厂好好关注一下了。
他和王华默契地对视一笑,俯身向前,与他们开始议起了水师合作事宜。
※※※
日本贡使团大内义勇使臣的家将河野龟四郎当街杀人案在大理寺三司会审,日本国特使大内义勇、细川澄明到庭参加。
那人犯因为涉及外使,案情重大,所以提审在三法司,关押却在东厂,有戴义在那主持,河野龟四郎没少受罪,可是提审时偏偏看不出受了什么酷刑。
河野龟四郎当街杀人,有许多人证,也勿需太过调查,三法司匆匆审毕,上奏皇帝,大内义勇、细川澄明眼见河野龟四郎已不可拯救,也只得随之上表请罪,假惺惺地请求严惩凶手告慰死者,以明法纪。
正德皇帝受了进表,立即下旨接受两位特使呈表意见,重刑惩恶,镬烹凶手,并严谕二使转告日本国王,今后遣派使节要度人而用,勿使野蛮。
二使目瞪口呆,本来他们只是循例做做官面文章,屡次以来日本特使朝贡,多有乱法者,他们依例都要上表请罪,皇帝也照例恩免,只有赦罪,从无加罪,今天这位小皇帝的行为可真叫他们开了眼界,两位日本使节这番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东厂和刑部狱吏押着河野龟四郎径赴菜市口,大内义勇、细川澄明和全体日使以及等候国内消息的朴恩熙和一直无所事事的安南特使阮大佑也受邀观刑。
倭人行凶之事已传遍京城,百姓愤慨已极,正德皇帝的旨意一下,万民欢呼。
大明酷刑甚多,腰斩、剥皮、凌迟、点天灯种种花样不一而足,但是除了对付邪教乱匪,大多施以斩首之刑。至于镬烹之刑自从永乐皇帝靖难夺位,油烹铁铉以后还从未用过,今日正德皇帝下旨施以镬烹之刑,而且还是水烹,京师百姓一则解恨,二则新奇,菜市口早已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水泼不入。
菜市口搭着临时的行刑帐棚,前方三尺高台黄土垒成,碗口粗的铁制枝架将一只大铁镬支在中央,这铁镬上宽下窄,直径四尺,深二尺多,里边注着清水,下边堆着浇了油的劈柴,行刑官高声念罢案由案情,然后展开圣旨宣读正德皇帝旨意。
万千百姓同时下跪,各国使者也跪地听旨,行刑官宣罢圣旨,从签盒中执出半红半黑的火签令箭,狠狠向前一掷,喝道:“来呀,带人犯,立即行刑!”
河野龟四郎身上一道指粗的麻绳捆的结结实实,被拢双肩抹二臂,双手双脚如攒马蹄似的倒背着捆绑在一起趴在一辆驴车上,四个红衣袒腹、红绫包头的大汉扣住四角麻绳,将他提上高台掷入铁镬。
河野龟四郎骇得心胆欲裂,可是他嘴里塞了裹布的软木塞,四肢倒背捆成了麻花,喊也喊不得,动也动不得,为了怕水往鼻腔里灌,他不得不抻着脖子使劲儿地昂着头,瞪圆了一双惊惧、乞怜、懊悔的眼睛在水里或沉或浮。
那火把一掷,烈火燃起,水温是逐渐加热,酷刑渐渐入骨,比起掷入沸油锅中,一股青烟冒起,炙得皮焦肉烂顷刻间毙命的滋味截然不同,看得贡使们心惊肉跳,面色惨变。
大明的酷刑他们早有耳闻,也曾津津乐道,只是这酷刑一向只用在大明自己人身上,这还是头一次有外使尝到。
这些来使平素骄横跋扈,行事最是肆无忌惮,根本不把旁人性命放在眼中,可是当他们看到自己的伙伴身受这种酷刑时,当他们听到河野龟四郎口不听言,从喉咙和鼻腔中传出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的惨叫时,他们才忽然从心底里对脚踏的这方土地和居住在它上面的人民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敬畏。
此后,终其一生,作为大明开海解禁以来踏上大明国土的第一批来使,他们无论是在往来交易中充当商人,还是驻留大明充任使官,始终循规蹈矩,没有一个敢触犯大明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