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林岛被彻底地封锁了。
这座岛屿之外,潮水翻滚,从海面直达云层,犹如高墙,海水中暗流涌动,强劲得可以将一头巨鲸撕裂,风声尖啸,永远找不到规律与秩序,在暗沉的雾气中,漂动着无法计数的雷球,在精灵的迷锁中,微小的死魔法区或是混乱魔法区时隐时现,没有一个法师可以通过传送法术或是卷轴到达林岛附近。
西玛丽尔虽然失落在外,但英格威已经抹掉了林岛的锚点,玫利安认为自己的孩子不会在这样重要的事情说谎,所以它也很快被林岛之王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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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兽人战士赤牙走进营帐里,他现在已经是银龙之子的将军,有着无数曾经轻蔑他的龙裔或是法师俯首听命,对于他继承于黑龙的那部分,他感到愉快,但继承于兽人的这部分,却总是令他毛骨悚然——有许多人质疑过他如何能够获得埃戴尔那的信任,但无底深渊在下,只有赤牙知道这个人从未信任过任何人,不,或许有一个,这正是那一位的不幸,因为埃戴尔那是个再贪婪也没有过的龙裔,他付出一,就要得到一百,或是一万。
而他也只是这一万中的一个罢了。
在离开极北之地后,英格威带着他、阿索罗还有埃贝一起向埃戴尔那平静地告了别,那时候赤牙精神紧绷了好几天,因为他总觉得埃戴尔那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但之后过了好几年,他都没有遇到任何可能来自于这位危险的银龙之子的“意外”,在听说埃戴尔那也已经成为了反法崙皇帝最尖锐的一股势力之后,赤牙终于放下心来,发自内心地说,埃戴尔那若是要追求权势,可要比追求别的什么安全多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该去给英格威搭把手的时候——听说他正在帮着无辜的人们迁移到一列荒凉但平静的岛屿上去,一支有翼蜥蜴骑兵队伍就找到了他,并且把他带到了埃戴尔那的面前,然后他在这里还看到了已经堕落的埃贝,据说已经成为盗贼公会的头目但还是被交易到这里来的阿索罗。
他们不是愿意向埃戴尔那臣服中的人最强的,也不是最聪明的,但埃戴尔那还是不吝任何赐予,他们很快就变成了其他人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但多赤牙真想说他们才不是埃戴尔那的亲信,只是他的纪念品罢了!
不过比起埃贝和阿索罗,赤牙还真是幸运的,因为埃贝曾经为了希尔薇而几乎堕落,但在发现希尔薇事实上与他同一性别的时候,这个可怜的罗萨达牧师就彻底地枯萎了,在见到他的时候赤牙和阿索罗都很惊讶,因为他们都在之后遇到过几次埃贝——他从箭矢之峰这个伤心地搬到了碧岬堤堡,在碧岬堤堡的罗萨达圣所里,虽然可以说是一个外来者,但罗萨达给予他的荣光并不比其他人少——最后一次见埃贝的时候,据说他已经即将被拔擢为主任牧师,但......埃贝倒是很平静,虽然他是因为埃戴尔那的诡计而堕落的,但堕落了就是堕落了,他对罗萨达的心并不坚定,若是真的成为了罗萨达的主任牧师,也许他自己也会感到羞愧的。
对此阿索罗与赤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也许是为了安慰埃贝这个难兄难弟,阿索罗就着蜂蜜酒,和他说了自己的公会是如何被摧毁的,另一股属于其他势力的盗贼公会收买了他的法师,然后潜入了他的巢穴,他的下属就像是被堵在洞里的老鼠那样一个一个地被提出来杀死,他以为自己也会死,但只被好好地关了两天就被送到了埃戴尔那这里。
他们三人之中,境地最危险和最艰难的莫过于埃贝,因为他虽然是罗萨达的堕落牧师,但始终不愿意信奉其他的神祗,这让他变得虚弱无能,埃戴尔那将他们犹如纪念品一般地收敛到自己麾下,给予他们权力,却不会给予他们庇护——阿索罗与赤牙一来就发觉了,所以他们即便恼恨于埃戴尔那的妄为,也必须为他尽心竭力,不然的话,他们的位置一旦被人取代,那么等着他们的就只有凌辱与死亡。
埃贝现在可以说,完全依仗着埃戴尔那的喜怒无常留给下属们的阴影而活着,他们还不知道埃戴尔那为什么要特意找到他们,使用他们,但一旦他们明白了......
“这样不行,”赤牙说:“你要选择一个神祗,去信仰他,去向他谋取力量。”
”我不知道该选择谁。”埃贝说:“我从七岁起就做好了成为罗萨达追随者的准备。”阿索罗听了,叹了口气后耸了耸肩,埃贝和他,还有赤牙不一样,他是贵胄之后,父母祖辈都是罗萨达的信徒,也许在遇到希尔薇之前,埃贝最大的苦恼就是皮肤不够白皙,手指不够纤细,身躯不够挺拔——他的内心是脆弱的,也难怪一直游走在堕落边缘。
如今更是彻底地堕落了。
埃贝那张空白的脸给了赤牙一个无比深刻的记忆,但无论这样深刻,一旦进了埃戴尔那的营帐,就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在营帐里,埃戴尔那真正的臂膀,一位恶神的牧师,一个崇拜恶魔、黑暗与邪恶的施法者,正坐在银龙之子的身侧——他总是身着黑色长袍,袍子的边角绣着精美的银色花纹,它们时常蠕蠕而动,有时候赤牙觉得它们像是一个词语,但有时候又像是一种生物,他是牧师,但腰间没有悬挂着钉头锤,而是挂着佩剑,他信奉着谁?赤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向埃戴尔那与那位大人行了礼,回报了之前的情况。
法崙的第二个皇帝,也就是银龙的长子,曾不惜一切地剿杀过埃戴尔那,但出于私心,他没有告诉别人这其中的真实原因,他的弟妹与子女都只是他的武器与工具,仅此而已,但这样的行为无疑动摇了他原本就不那么牢固的宝座,一些人遵照皇帝的旨意去追索埃戴尔那的下落,而另外一些人——主要是那些对皇帝承诺赐予成功者的封地虎视眈眈的那些人,那些强大的银龙后裔,却认为他们完全可以选择第二条路,也就是成为第三个法崙皇帝,而不是摇尾吠叫,从所谓的主人手里抢夺一块啃过的骨头。
他们在埃戴尔那还在极北之地的时候就掀起了叛乱和暴动,一时间,诺大的帝国烽火处处,这正是埃戴尔那需要的,他对英格威说的话并不都是假话,除了一点点重要的修饰——譬如说,银龙霜白不会是他的庇护者,他从来不需要庇护者,他只需要一个象征和一个服从的下属——赤牙不意外他最终说服了霜白。
法崙的创建者,皇帝,银龙曾有十三个子女,现在还不到一半,还要算上埃戴尔那与仍然在箭矢之峰苟延残喘的皇帝,他们将要吞噬的是剩余的四股力量中的一支。
“你做的很好哦。”埃戴尔那说:“明天我们就开始发动最后的攻击。”
“还和之前一样吗?”
“是的,”埃戴尔那笑着说,“带上法师,所有的龙裔都要被找出来,然后将最强的一个留给我。”
赤牙抬起手按在胸膛上,俯身表示遵命,然后就走了出去。
在离开营帐的路上,他遇到了霜白,以人类女性的姿态行走在军营中的霜白受到的尊敬是赤牙无法相比的,虽然霜白没有职务,但赤牙还是向她行礼,她蹙着眉,向赤牙点点头,就向埃戴尔那的营帐走去。
在她还未靠近埃戴尔那的营帐之前,那位恶神牧师就察觉到了,他掩藏在半个面具后的脸向埃戴尔那一笑:“看来我得离开了,龙裔。银龙见到我一定会很不高兴。”
埃戴尔那点点头,黑袍牧师就如同融化了的冰块那样滑下了椅子,消融在了黑暗里,即便如此,霜白进入营帐的时候,还是不适地揉了揉脸。
“刚才谁在这儿?”她问。
“一个小恶魔。”埃戴尔那说,“我召唤它来问些消息。”
霜白这才吐了口气。
“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埃戴尔那说:“我们可以先出去待一会。”
“不了,”霜白说:“你还有事情要处理,对吧?”
“是的。”埃戴尔那坐在桌前,“我之前可没想过要处理这么多的文件。”
“等你成了皇帝,你要处理的事情会更多。”
“我以为我不会走到这一步。”埃戴尔那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笔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霜白犹豫了一下:“虽然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巨龙曾经统治这个位面,从精灵到人类,他们都只是鱼虫与果实,巨龙是最初的智慧,也是最强大的存在,他们的力量足以震撼那些所谓的神祗,众龙之神的旨意我的父亲无法违背,但他也不会就这么......甘心放弃,您知道他刻印在我灵魂中的命令......”
这句话让霜白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怜悯之意:“他一向如此,埃戴尔那,但我也会遵守我的承诺,保护你直到你无需我的庇护。”
“我还以为您会毫不犹豫地追随我的父亲而去呢。”埃戴尔那说。
“我会的,但不是,至少不是现在,我也不能违背众龙之神的旨意。”
然后霜白就看到埃戴尔那向她伸出了手,她走了过去,像是对待一个淘气的孩子那样地握住了他的手:“怎么啦?”她玩笑般地说道:“这是在向我撒娇吗?”
埃戴尔那就这么微笑地看着她:“但霜白,我有一个更好的想法,我是说,你愿意留下吗?留在我身边,永远?”
霜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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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箭矢之峰。
葛瑞弗丝女公爵端着一杯冒着白色蒸汽的药水穿过长长的走廊,箭矢之峰上的风撕扯着她只是简单地套在身上的长袍,贴近肌肤的时候,丝绸会勾勒出细小鳞片的轮廓,可惜的是现在没人能够一窥这具美妙的**,随着叛乱的烽火燃遍大陆,法崙皇帝的性情愈发暴戾,现在除了女公爵,他的妹妹,几乎没人敢接近他。
女公爵一路走进皇帝的寝室,这座巨大的寝室在黑暗中宛如巨龙的墓穴,黑暗而寂静,女公爵伸手抚过墙面,氟石一颗接着一颗地亮起,它们都是蓝色的,照得房间犹如位于水下——据说第一位皇帝在的时候,这些氟石会按照他宠爱的女性眼睛的颜色而改变,最后一批氟石是翠绿色的,但第二位皇帝一得到进入这里的资格就立刻挖掉了它们,用蓝色的氟石取而代之,他向女公爵承诺过要将这些氟石换成琥珀色的,但还没能达成,此起彼伏的叛乱就让他焦头烂额,他当然也就想不起来这些零星的琐事了。
皇帝已经离开了床榻,他站在窗前,虽然外貌依然如同三十许人,但眼中的疲惫与愤怒让他看起来犹如一个衰败的老人,他接过女公爵手里的金杯,想也不想地仰头一饮而尽,在尝到新鲜的龙血后,他才略微振奋了一点:“辛苦你了,葛瑞弗丝。”他说。
“这原本就是我应尽的职责。”葛瑞弗丝说。
皇帝旋转着手里的空杯:“我现在能够相信的人不多了。”
“我永远值得您相信。”葛瑞弗丝说:“陛下,只要您给你命令。”
“真是个贪心的家伙啊,葛瑞弗丝,我告诉你的东西还不够多吗?”皇帝突然问道:“我们现在还有多少龙?”
“不多了,陛下,它们几乎都离开了,而我们无法捕捉和杀死那些年长的巨龙。”
“我想我要感谢你的未雨绸缪,公爵,你是从什么时候............我是说,开始有意狩猎巨龙的?二十年前?或是更久?”
葛瑞弗丝轻轻地挑起了一边的长眉:“可能,陛下,或许更早,我是说我的想法,我曾经想要狩猎两条出现在隘口的绿龙,可惜的是我那时还不太......您知道的,还不太熟练,所以它们虽然死了,但也毁了,而我更是折损了一支重要的军队。”
“是因为有阿弗尔?”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他是其中一条绿龙的爱人。”
“所以说,”皇帝嗤笑道:“从那时起,心怀叵测的人就有了。”他将空杯放在葛瑞弗丝手里:“你可以退下了,葛瑞弗丝。”
葛瑞弗丝向他行了一个礼,后退着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