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瑞本站在及膝的水里,他的蓝绿色眼睛要比白昼时更为明亮,商人与佣兵气喘吁吁围拢在他和法师的周围,火焰仍在燃烧,雨势正在减弱,烟雾熏蒸着兔子们的眼睛和遮挡着人类的视线。
若是此时正有人俯瞰此处,他一定会好奇于自己看到的——火焰并未向能够提供更多燃料的杉树林深处蔓延,而是如同某个具有生命与意识的生物那样向着另一侧的小丘缓慢爬行,直至小湖,它所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焦黑泥泞的痕迹——这场为了拯救人类生命而酿造的可怕灾祸大概只伤害到了十几颗树,也就是整个杉树林的外围,还有那一条痕迹内的鹧鸪草,雨水带走温度,枝叶的灰烬渗入泥土,只要再有一个月,新的草将会覆盖这里,而新的树木也会在更久之后生长起来。
黑发的施法者是最后一个退进水里的,他的白色长袍漂浮在失去火焰照耀因而变得黑暗的水面上。
“谢谢。”凯瑞本低声说。
克瑞玛尔看着他脸颊上的抓伤微微一笑。
“它们……”一个商人胆怯地问道:“不会再追来了吧——我记得兔子很讨厌水。”
另外几个人也低声表示赞许,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潜入漆黑冰凉的水里的。
凯瑞本对此不置一词,他试着发出一两声安抚的呜呜叫或是不满地咕咕叫,但兔子们一概回以愤怒的嘶嘶叫和尖叫,这让他觉得又是厌恶又是悲哀,这些曾经十分温顺的生灵已经被某种不可知的东西控制了,它们的头脑里沸腾着如同地精般的凶暴,嗜血的冲动甚至盖过了它们的天性。
一个站在中年佣兵身边的学徒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中年佣兵挥动长刀,有样东西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人们嗅到了血的味道。
独眼扬扬他的小棒子,微弱的光线下,兔子密密麻麻地站在湖岸边,一只,两只,三只,兔子跳进了水里,它们游动的速度并不优美,水花很大,速度很慢,但它们确实是在游泳。
差点被兔子咬到的学徒发出了第二声惨叫,短的几乎会让你认为那是一个幻觉,剩下的声音全都被湖水充填了,中年佣兵一把把他拖了起来。
“小心,”弗特说,他腿上还有一道年轻佣兵划下的伤口,脸上全是雨水与汗水,苍白的就像是一只鱼鳔:“湖底到处都是陷坑。”
“你应该早点说,”独眼冷冷地说。
“那个入口在哪儿?”凯瑞本问。
“我不知道,”弗特匆忙地说:“但它有被镶嵌一块小镜子,你随便拿点能发光的东西下去,看到有反光的地方就是它了。”
凯瑞本看了克瑞玛尔一眼,然后是佣兵,商人们,“你和我一起走,”他说:“还有你,独眼。”独眼顿了一下,抬起手碰了碰额角:“我的荣幸。”
与他的表现恰好成反比是胖子弗特,他张大了嘴,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青灰的就像是已经死了:“可是……”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我的腿受了伤啊……”
“正因为如此,才要你先走,在我们的陪伴下,尊敬的老爷。”独眼懒洋洋地说。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游侠拔出腰间的弯刀,在手上迅速地旋转一周后插入鞘内:“我只是要保证我们不会一露出水面就会被十字弓击中。”
这下子就算是经历浅薄的学徒也听懂了精灵的意思——那是一条走私用的暗道,既然如此,就不会没人掌控和把守,为了保证这条暗道不会被碧岬堤堡和白塔的领主们发现,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偶尔发现了这个秘密的人,弗特知道并且使用过它,表明他不是其中的一员也肯定深受信任,哪怕只是为了那巨大的利益呢,他也不会高兴多出几个分羹的同行。
“克瑞玛尔?”
“我来照顾他们。”法师善解人意地说。
弗特在如何辨识入口的地方并未说谎,精灵拿出领针的下一刻就找到了在黑暗中闪烁的那点白光,他们潜入水道,水道显然经过人为的拓宽与打磨,就连弗特有着普通人三倍之宽的身躯也能轻松地穿过,只是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的动作非常笨拙,到最后不得不由精灵和佣兵拖着他往前游,他们的动作很快,但上浮的过程中,弗特的脸依然涨成了青紫色。
独眼恶劣地将他推上水面,弗特脸上的怒容只换来佣兵一个夸张沉默的咧嘴大笑,他尽快举高自己的手,好让那些人看清自己手上的戒指。
戒指在火把的照耀下闪光,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红光:“以玛斯克的名义!”他呛咳着喊道:“以玛斯克的名义!”
“弗特?”拿着火把的人怀疑地走向他,另一只手抓着一只上着箭的十字弓:“你没有预定过。”
别过来,蠢货!弗特在心里喊道,快看出我正在被挟持!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可以作为明示暗示的事情,不单单是因为潜在水下的佣兵正抓着他的脚,随时可以把他拖到水面下割断他的喉咙,也因为他拿不准那些人会不会在射死精灵和佣兵的时候顺便带上一个他,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个染料商人。
“如果没预定,”那人说:“那就是十一制,你所有财物的十分之一,这是规矩。”他贪婪的眼神在弗特的手指上晃来晃去,商人十根胖乎乎的手指上有八根带着镶嵌着各种宝石的金戒指,他的同伴发出喜悦的嗤嗤笑声。
“事实上,”弗特镇定地说,努力不将视线转移到水面以下,“你可以拿走全部。”他阴险地笑了笑:“全都给你。”
没等那个倒霉鬼想明白,他就接到了第一份出乎意料的小礼物——精灵的长箭穿过了他的喉咙,他无法置信地丢下火把,摸了摸那根冰冷潮湿的箭矢,愤怒驱使他的手指弯曲,射出十字弓里的箭,但那只淬了毒药的方头箭先是在岩石上撞折了自己的箭杆,随后又跳跃地着掉进了一道裂缝,没对他的敌人造成哪怕一点伤害——精灵从水里轻盈地一跃而起,将掉在地上的火把踢进水里,紧接着,他以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角度低下身体,滚动,飞扑,在躲开密如急雨的方头箭的同时,射出一箭,折断了另一只火把。
弗特早在精灵采取行动前就晃动着身体离开了原有的位置,在听到不下一打的方头箭击破水面的声音时,他浑身冰冷,独眼一直抓着他,先是腿,再是手臂。
有人想要去捡起火把,却没想到他在火光中有多瞩目,当即被一根装饰着翠鸟羽毛的长箭射了个对穿,方头箭与随后而至的利刃立刻扑向了箭矢的源头,但非人类的纤细躯体与迅疾反应在摇晃不定的微弱光线中成为了精灵的最大优势,方头箭与利刃无一击中,统统落空。
精灵挥动长弓,套住一个牺牲品的脖子,细而坚韧的弓弦在急速的拉扯下比匕首或短剑更锋利,腥臭的灰绿色血液从被割断的血管里喷涌而出,而在那之前,他转动身体,提起那柄与银冠密林同名的弯刀,挡住了一个半兽人嵌满铁刺的木棒。
比精灵高出近两尺的半兽人歪了歪脑袋,似乎为这么一个细小得像是能够随时一折两段的东西也能挡住他的木棒而感到惊奇,他大声吼叫,再次抬起手臂,有着精灵半个身体那么大的木棒在空中转着圈子,扫向凯瑞本的胫骨。
“还要我等你更久一些吗?”精灵嘲讽道,他将长弓背回身后,抽出另一柄叫做星光的弯刀。
精金的刀刃在黑暗中闪着蓝白色的光,它掠过半兽人的木棒,削去一层铁刺,在它下一次扫回来的时候,弯刀的主人跳了起来,精确地踏在没有铁刺的地方,跳上半兽人的武器和手臂,半兽人嚎叫着用那只没有握着武器的手扑打他的敌人,精灵越过他的肩膀,半兽人的手指只捉到了一个锐利的小尖,他的手指被戳破了,这个愚笨巨大的野兽立刻把它放进嘴里吮吸,却没注意到精灵的弯刀正在流水般地划过他长满鳞片,粗糙发臭的脖子,他很奇怪他的视线为什么会突然歪掉了。
与怀着奇异的心态死去的半兽人不同,另外两个看守者,也就是两个人类,早就判明了目前的形式——在那根折断的火把被同伴的尸体压灭后,他们毫不愧疚地抛下了其他人,在黑暗中爬上了隐藏在一块巨石后的船只。他们的眼睛经过训练,能在只有微弱光线的情况下看清四周,他们以为这个优势将会为自己抢得一丝先机。
精灵的氟石胸针再度亮起时,独眼的匕首已经刺中了其中一个人的脊柱,弗特抬起他湿漉漉的脸,眯着眼睛,被他压着的第二个人只露出了两条包裹着黑色皮裤的腿,它们在他臃肿的屁股后面痛苦地踢腾着。
在注意到精灵的存在时,他堪称艰难地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交出了紧握在手里的东西——原本他是想冒这么小小的一点险的。
“符文盘?”凯瑞本仔细端详着它:“这是一只侏儒船?”
作者有话说:
抱歉啊,这章应该是昨晚的,因为我的电脑进不了作者专区,只能用手机发,手机又出了点问题,所以拖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