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儿。”埃戴尔那在英格威递来一只烤胖鸟的时候打了个嗝,英格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你之前有吃了什么吗?”他问。
“吃了两条巨龙。”埃戴尔那说:“一条白龙,一条银龙。”他认真地看着那串烤鸟:“也许是白龙不够新鲜,所以有点肠胃不适。”
“别这么说,”英格威冷酷地说,“那位女士突然离开难道不正如了你的意吗?”
“也有可能那位女士有了新的想法。”阿索罗说:“谁都知道她们总是很容易冲动的。”
依文叹气,他真担心他们没法在十二天里找到霜白然后离开这里。
一语成谶。
在发觉黑沉沉的天幕取代了银灰色的穹庐时,依文已经不再想要说些什么了,他们站在山峰上就能看到永夜海正在咆哮与翻滚,风雪终日不休,他们在一只巨龙仓促留下后的洞穴里栖身,洞穴里还有着一些残留的断金碎币,但就算是阿索罗也懒得去捡拾了,他们的次元袋都装的满满的,只等着回到内陆就能痛痛快快地享受一番——但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他们的情绪明显地焦躁不安起来,牙齿也开始松动,牙龈出血,依文是阿拉提力特人,知道这是因为缺乏日照和蔬菜的关系,就请埃戴尔那与英格威设法给他们弄来一些牡蛎,在生吞了新鲜的牡蛎之后人类的情绪就平静了一些,他们开始用赌博来消磨时间,也有些时候,他们会避开精灵与阿拉提力特人,在风雪短暂平息的时候去虐杀海鸟或是鱼。
英格威或许知道,因为他看埃戴尔那的神情变得愈发严厉,只是这么一看,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埃戴尔那,”他问:“你......是不是有点......胖了?”
在长夜的折磨下,就算有充足的肉食供应,他们还是免不得瘦了下去,精灵只能说有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的庇护,每天只要一点食物就能生存,而其他人,除了依文,还有身为兽人的赤牙——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以肉类的主的饮食,阿索罗、埃贝的颧骨都高高地凸了出来,双颊凹陷,肤色发黄,伸出来的手指发黑。
埃戴尔那还是那么神气活现倒也不奇怪,问题是他确实胖了,不但胖了,他的眼睛也变得更为明亮,在光线昏暗的地方看过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对闪闪发亮的祖母绿,他听到英格威这么说,就捏了捏自己的腰身:“也许最近是吃的太多了。”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但英格威一点也不记得埃戴尔那有吃过多少东西,应该说,自从来到了这里,埃戴尔那的胃口就几乎缩小到和他一样的程度,如果是在内陆,英格威准会以为这家伙偷跑出去吃东西了,但在这里......“你待会儿和我一起去拔点海草回来。”精灵严厉地说,毕竟这些人被困在这里完全都是埃戴尔那的错。
要从他们的临时住所跋涉到海边又是一段漫长的旅程,而英格威不带上埃戴尔那之外的人也是因为除了埃戴尔那,其他人只怕都无法抵御得了风雪带来的寒冷,另外也有惩罚埃戴尔那的意思——只是他们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时候,为了保持体温,英格威将手臂放在埃戴尔那的腰上,说真的,那些软乎乎的小肉是怎么长出来的?他真担心埃戴尔那回去之后,所有的衣服都要重做。
“你在发笑,”埃戴尔那说:“你看到了什么?”上次英格威发笑还是因为看到了一只极地狐狸在捕猎,因为雪层太厚,所以这种狐狸在捕猎的时候要跳得很高,然后从空中跃下,整个身体倒立过来插入雪堆里,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扫把,有趣极了。
“你的腰。”英格威毫不客气地说:“我在想你现在再变成希尔薇,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爱慕者了。”
“只粗了一点点。”埃戴尔那说。
“那么就是我的手臂突然缩短了。”精灵讽刺道。
“那也没什么。”埃戴尔那说:“你又不是为了希尔薇而来的。”
精灵没说话。
直到他们撬开冰层,潜入水中,将一大捆海草从黑沉沉的水里***之后,英格威才突然问道:“你后悔吗?”
“要看为了什么?”埃戴尔那说,一边擦着脸上的水。
“等我离开你以后,”英格威说:“你就不能这么任性了,你又不是众龙之神。而且就算是那位,一样有人阳奉阴违——如果你与法崙的皇帝能够达成一个平衡,那么就为自己选择一个职业,一个目标与一个未来吧。”
“听起来真不错,”埃戴尔那笑着说:“但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因为你做的一些事情让我无法接受。”英格威说。
“我会改。”
“我不信,”英格威温和地说:“很多时候你让本能占据你的思想,而你很清楚,只要你愿意克制,愿意收敛,你的情况就不会那么糟糕,就算不是希尔薇,而是埃戴尔那,一样会有人喜欢你的。”
“譬如你。”
“譬如我,”英格威说:“但你不能就此来勒索我。”
“你一定要离开我吗?”
“嗯。”英格威说:“你之前做的事情让我很生气,所以我也要改变原先的主意了,如果我们在永夜之后还是没能找到霜白,我就要带着他们离开这里。”
“我呢?”
“你继续找。”
“太残酷了。”
“你差点害死了他们。而且如果没有我,你会直接杀了他们。”
“所以说,若你身上有什么我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埃戴尔那说:“我只有你,而你有很多。”
“无论他们为何而来,他们都是我们的同伴,你可以不承认,但我必须承认。”
“他们都是坏人。”
“那么你呢,你就是好人吗?”英格威说:“我能够宽容地对你,当然也能够宽容地对待他们。”
“不,他们和我是不一样的。”埃戴尔那说:“如果你离开我,你一定会非常后悔的。”
“你又在威胁我了,埃戴尔那。”英格威叹息着说。
埃戴尔那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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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短暂的对话除了英格威与埃戴尔那无人知晓,但就在第七个或是第八个黎明,他们就找到了霜白,其迅速让英格威又给了埃戴尔那责备的一瞥。
比起法崙帝国的开国皇帝,霜白也要更年轻一些,只是也已经成年很久,她力量强大,但也许正是因为强大,所以也有着许多强者必然有的固执与单纯,她在见到埃戴尔那的时候十分惊讶,但埃戴尔那拿出那块白色欧泊的时候,霜白就马上认出了它:“你是导师的孩子?”她惊讶地说,“我确实留给他一样信物——当然,我承诺过,如果他的后裔需要帮助,我一定会给他帮助,”银龙伸出了爪子,按住埃戴尔那的头:“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小贝贝?你成年了吗?”‘
埃戴尔那沉默着把她的爪子从头上拨落下去。
从英格威开始,每个人都努力不要笑出声来。
与此同时,每个人都顿时放下心来,从短暂的交谈中,可以听出霜白确实对自己的导师,也就是法崙的第一个皇帝有着爱慕之情,她也不讳言这点,完全不需要。在巨龙中,强壮的雄性必然会有许多倾慕者,霜白就是其中之一,她在遵守诺言与更快地追上自己的导师中间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先完成自己的诺言。
那时候,无论是霜白,还是英格威,都以为这场交易很快就会结束,毕竟在巨龙们都迁移往新位面的时候,霜白的威慑力是很大的。
英格威在大陆上完成了自己的游历,在之后的过程中,盗贼阿索罗与法师依文后来都成为了他的同伴,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包括法崙,但只有之前的六七年,因为在六七年之后,法崙就陷入了彻底的混乱——战争,各种各样的战争,领主对总督,总督对将军,将军对公爵......在银龙还在的时候,龙裔们即便相互争斗,也至少有个限度,但在银龙离开后,这种局限就被打破了,每个地方的统治者都在独立,敛财,开战和结盟,他们用平民的血肉筑起了摇摇欲坠的宝座——有些愚蠢的家伙还在渴望更进一步,但看得更清楚的人索性肆意妄为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只凭着自己是无法得到那个王座的,他们只要保全自己的性命与享乐的资格就好。
在这个时候,英格威与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们成立了一个很小的公会,不为别的,就为了将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从法崙转移到一座零零散散共有几百座小岛的群岛上去,这个任务漫长而又艰辛,以至于他要到好几年后,才听到了埃戴尔那已死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英格威无法置信,又过了好几个月,不愿意相信,或者说发誓要一探究竟的英格威在战场上看到了霜白,一看到霜白,还有那个被允许坐在霜白身上的人,他就知道这家伙还好端端地活着呢.
不但活着,只怕法崙的混乱与他也脱不开关系。
英格威觉得自己应该去和埃戴尔那谈谈。
埃戴尔那也这么觉得,他说服了霜白为他效力,在战场上,只要英格威看见或是听说了霜白,他就知道埃戴尔那还在这里,而且正是这场混乱之战的罪魁祸首。
他准备了一些好吃的浆果,酒和蜜饯,就这么一晚一晚地等着,但等了好几个月,都没能等到英格威。
————
英格威被软禁了,被他的母亲和姐姐。
英格威也许会防备任何人,包括埃戴尔那,但无论如何,他不会防备自己的亲人。在一场争吵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行囊——主要是生命之水以及用它调配的药物,这些东西在战争中很重要,无论是用来赎买奴隶还是用来救治病人与伤者,但他想要离开房间时,却发现不能了。
英格威的母亲,玫利安是一个性情刚毅的女性,她厌恶任何一个非精灵,尤其是龙裔,也许是因为她的丈夫,也就是英格威的父亲就是因为在游历中,为了援救自己的人类同伴而被一个龙裔术士杀死的缘故,从那之后,她就逐渐变得衰弱并且冷酷,她再三重申了精灵们的法律,无论是精灵还是非精灵,都不被允许跨越雷池一步。
但谁知道,最大的问题就出在她的幺子英格威身上呢,英格威的名字来自于一个伟大的精灵王,玫利安对他也有过期望,只是英格威的性格更多地继承了他的父亲,他开朗,宽容,快乐,他的眼睛看任何东西都是美的,值得赞赏的,对于精灵来说,他是个好孩子,但对于统治者来说,就一点也不合格——玫利安看向自己的长女,心中不由得叹息连连,英格威的姐姐叫做婼雯,婼雯的名字含义中有偏向于男性的意思,但这个孩子的性格与名字完全不相符,她性情温柔,也可以说是随和,松散,若想要让她继承这个位置,玫利安不知道自己将要付出的心力与选择英格威能有多少差别。
玫利安之前听说了英格威有了一个龙裔的朋友,虽然不悦,却也没有横加干涉,但她总觉得,这个龙裔会和终结了她幸福的那个术士那样,终结了英格威的幸福,她日夜担忧,直到英格威归来林岛,但英格威显然觉得,比起林岛,外面的世界更值得他去探索,玫利安不能拒绝他的正式要求——毕竟每个精灵都会在成年后出去游历,但从那之后,英格威每次回来都会带着危险或是沉重的伤势,他将生命之水拿出去玫利安不会在意,但他不能够不珍重自己的性命。
而且他已经没有了西玛丽尔。
所以玫利安做出了决定,在战争结束之前,她不会再允许英格威离开林岛。
看了一眼身边隐约有着一些不安的长女,林岛之王俯身将滚落在地上的玻璃球捡了起来,她对着玻璃球里的儿子笑了笑,就将玻璃球带到自己的房间里,放在了最为稳妥的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