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 天已经黑了,前锋营在雪地上搭起帐篷,秋叶面前有一堆火, 前面被烤的火热,后背冰凉冰凉的,正如她如今的处境,一面火热一面冰凉。
她抱着小本本又叹了一口气,这一天什么都没干, 就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 烦死了。
王大有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过来,“神女该吃饭了, 属下觉得, 咱们就直接进城吧,进去了之后您在城里住一段,咱们有事儿直接解决。现在您停滞不前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 而且咱们都是粗人,也想不到什么主意。”
进城之后再治理也是一个办法, 现在是一个小县城, 容错率比较高, 总比直接接手一个大城要强的多。这让秋叶想起当初攻打漫水的时候老母说过的话“再坏能坏到哪儿去,失败了无非是退回西园继续耕地,赢了就是半个县的土地。”
秋叶告诉自己还年轻,不能没有胆量冒险, 她把小本本合上,“你说得对, 咱们不亏, 就算是县城占不下来, 外面的土地咱们是要留着的。这一趟已经赚了,现在这一步赢了赚的更多,输了也就是输了,不亏。”
王大有赶快点头,对对对,不亏。
秋叶回头看了看县城的方向,“但是目前还不能进攻,他们还有援军,咱们要把援军的兵器弄过来,就算是到时候战况焦灼也不怕,没了兵器的大军还叫大军吗?再有就是,我总觉得我那亲爹在哪里等着给我一闷棍呢,我要等齐公子来,比起我爹,我更信齐家哥哥。”
因为齐公子是个厚道人,他这人别看是一地之主,但是目前绿水县中的事儿很多,盗贼遍地就是,内忧外患都有的情况下,他没心思跟自己争,而且他的大军没什么素质,整体势力而言这人没什么可忌讳的。最重要的,这人能为爹报仇,富贵只会坑爹。
齐公子这个时候又安营扎寨了,他裹着雪白的披风穿着孝衣站在风中,看着无数的帐篷被搭起来,大营中弥漫着香味,夹杂着各个帐篷里爹娘老子的粗俗骂声,心里叹口气。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控制一个县已经有心无力了,绿水县出现的问题真的很多,他爹去世,所有的问题爆发出来令他时时刻刻焦头烂额。
他这人虽然出身土匪但是从小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所以没法走亲爹的路子。不像钱家的少主从小接受教育,不会传统的治理办法。更不是富贵这种人,能靠自己趟一条不一样的路出来,就算是人人觉得乳牙还没换干净的秋叶,他也觉得比不上。
他和秋叶相处过,那姑娘也够精明的,不比她爹差。
绿水县的齐家,将来何去何从啊!
一个长的和黑铁塔一样的大汉端着一只碗过来,这是他爹把兄弟的儿子,大家自小兄弟相称。
“哥,给你带了些肉,快吃吧。咱们过几天是拼命的,没力气不行,你可别学那些秀才非要守孝的日子里吃素,你吃素上不了马怎么干仗?”
齐公子哪有心情吃肉,“放着吧,我不想吃,再有一天就到县城了,我爹和你爹的大仇终于能报完了,咱们这一趟也算是没白跑,这事儿完了之后我想去哪儿多弄点粮食,要不然回去怎么办?毕竟还有那么多人饿着呢。”
“哥,全县那么多人,谁不饿着?你就是弄朝廷大仓里的粮食也未必能喂饱,算了,听天由命吧。”
齐公子不是这样想的,他们齐家世世代代住在绿水,以前是穷人,现在也不算多富裕,但是总不能因为后世子孙缺德被人刨祖坟吧。粮食还是要弄的,弄多弄少就是自己的本事儿了。
他站起来去找了一面锣,敲着在帐篷间行走:“兄弟们,明日都到城下了,报仇的事儿进城砍了钱家的人就完成了。但是咱们也不能空着手回去,咱们绿水的乡亲们还饿着呢。咱们都是绿林好汉,自来遵守道上的规矩,向来是对家门口的乡亲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如今到了咱们干老本行的时候了,明日到了县城,大家说怎么办?”
四周的土匪们乱轰轰的回答:“抢他娘的不就成了。”“对,带粮食回去替天行道,遇上快饿死的给点粮食。”
......
民间帮派和匪自来分清浊,清者最明显的特点就是不欺凌弱小,不欺辱妇女。当然了,其他违法乱纪的事儿他们也不少做,这种土匪有时候反而会有好名声,会有人说他们讲义气什么。浊者就过分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都做。
在皇权不下县乡绅管地方的年代,有些地方是乡绅都管不到的,这些地方就有帮派和土匪的影子,甚至在朝廷的西南几郡,当地的民风就是结社自保,成立了各种各样的帮派,这个传统延续了上百年。受这个传统的影响,就是去当地上任的官员也要和人拜把子入帮会,要声势浩大的摆猪头设香案对天地神明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果有人违背,必受三刀六洞的惩罚。否则什么事儿都别想干成。
齐公子的说法得到了这些土匪们的大力支持,一瞬间人人热情踊跃,让齐公子的心里多少放松了一些。
当天夜里,石磨带着纸条到了富贵休息的院子外,问弟弟石磙:“主公在吗?”
“在,还有女人。”
这群老兄弟对富贵的毛病太清楚了,今儿有个均县的小地主送女儿,说家里有个丫头,羡慕巫马大人英雄之姿,要给大人端茶倒水。
富贵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而且这也是双方势力媾和的手段,富贵当即就说要纳为侧室,还自称是均县的女婿。
虽然答应的很好,而且以二房如夫人的名义接进家门,特意选了良辰吉日,但是这女人直接被亲爹送来了,这时候富贵肯定在被翻红浪。
这时候进去不合适,石磨就坐在了台阶上,石磙提醒台阶凉,石磨就没当回事,他跑了一身汗了,这会儿不在乎凉不凉的。
石磙蹲下来问:“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消息?重要不?”
按规矩是不能说的,但是这兄弟两感情好,再加上石磙的嘴也很严实,石磨看了看周围,小声的说:“秋叶带着先锋抵达了城外,西园的大军明天就能跟上。绿水距离县城也是一天的路程,消息上说:再不去,咱们赶不上好事儿了。”
石磙就急了,“他们怎么这么快?”
“秋叶一路只管走,她有得力的管事在路上做琐事,如今天冷了,给那些占领下的百姓修屋不能再走了,再走秋叶就要和主公盘盘道了。”
“没哥你想的那么糟,秋叶应该不会一眼看出来的。”
这时候院子里有了动静,几个丫鬟出来,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衣带松松垮垮,脚下歪歪颤颤,走路都不稳。
石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刚才蹲了一会就觉得很冷,他走到了院子门口对着里面的丫鬟喊了一声:“进去跟主公通报,就说有军情消息要立即禀告。”
这些丫鬟们脸上红扑扑的,个个春色满面,白了他一眼,并没有传话,而是直接吩咐石磙:“去,跟厨房说送热水进来,大人要沐浴。”
石磙又不是奴仆,能惯着她们吗?
“你自己去外面跟下人说一句,有人会给这里送水。现在是军情大事要告诉主公,快禀告。”
几个丫鬟把门堵住,“让你跑腿你还多嘴,天那么冷,我们才不去呢。”
还有人说:“你叫我一声姐姐,跪下来打自己十个大嘴巴,再把活儿给我干了,我就替你说一声,怎样啊?别觉得是欺负你,在我们家碰上你这种,脸不抽肿了不算完。”
石磙提起身子就想硬闯,被石磨一把拉住,他觉得弟弟这心眼直的家伙在主公身边不合适了。北郭县的何夫人治家有一手,管束家里的下人规规矩矩没让人觉得不适,县衙后院的姨娘算是老熟人,也很会做人,偶尔碰到了礼数周到。当日没觉得,现在才感受到了,府邸里门户多了和老家那种叫一声能听见的小院子不一样了。
他提高声音:“主公,有大事禀告。”
这些丫鬟一听,瞬间急了,“这哪儿来的没规矩的,敢在夫人的门前吵吵嚷嚷,人呢,把这两个拉下去打板子。”
富贵被石磨的一声大喊惊动了,他衣衫不整的出来就听到了丫鬟们的话,看她们歪歪扭扭的靠着门拦着石磙兄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几个丫鬟刚才在屋子里倒是挺知情识趣的,主仆几个把富贵伺候的飘飘欲仙,但是和兄弟比起来,这几个丫鬟太微不足道了。
他身上挂了一件衣服露着大片的肌肤,光着脚踩着雪,出来到了门口,也没拢一拢衣服。石磨把纸条递过去,石磙赶快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他披上。
富贵看着纸条对石磙说:“你去把卫队叫来。”
石磙以为他要升堂议事,没想那么多,转眼把卫队叫来了,石磨和富贵在说话,石磨一边说一边把石磙的外套给富贵裹严实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我听说外面的流民很多,在山口转悠呢,一旦山口的驻军被抽调南下镇压秋叶,那些流民就要进来了。外面的山阴军闹的可大了,听说杀人放火的事儿每天都有。”
富贵冷笑一声:“就算是不南下,你以为那些大军能挡住流民和山阴军?再说了,山阴的来了难道能让咱们一败再败?我听东渠先生说,咱们这几县的各家大军凶悍着呢,就算是土匪齐家的队伍,也是悍不畏死。更何况西园县的精兵,我是真心喜欢啊!”
他把纸条递给石磨:“不用着急,周挺必是我的内应。有周挺在,秋叶张狂不了。”
说完看着走到跟前的卫队,侧头看着抱着衣服鞋袜追出来的丫鬟们,对卫队轻飘飘的说:“杖杀。”
这些卫队立即把丫鬟们拉过去,也没挑地方,摁倒就打。
石磨劝富贵,“这些是二夫人的陪嫁,第一天下这么重的手不合适。”
“奴才而已,跟你们兄弟们呲牙就是自寻死路。”富贵说完在丫鬟们惨叫的背景音里拍了拍石磨和石磙的肩膀,“家里养条狗如果不干活还想咬自家人,留着干嘛?”
说完再拍了拍他们,“一个女人而已,为了让这里的人面子好看才让人叫她一声二夫人,别太当回事。石磨回去歇着吧,石磙也别管这事儿,找个地方喝点酒暖暖身子,我回去睡了。”
石磨想说你刚杀了人家的丫鬟还回去睡,你怎么就这么心大呢?他想拉着,但是富贵转身很快,走路的速度也快,一步没跟上,就看着他去房间里了。
再追也不合适了,石磨握着纸条,跺脚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不是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