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霓打起精神交了项目流程表。

她没想到, 林恒之那里居然先出了问题。

印象比较深的还是节后去南京找他汇报,对方的话不多,空调都没舍得给自己开, 看上去异常朴素低调,但是,林恒之据说在今年他们出售国内自有牧场的前置谈判时,涉嫌内幕交易。

她正在疑惑, 鲍萍的微信进来。

鲍萍终于回过味来, 说等一下, 宋方霓是不是提过她的前男友是梁恒波。

鲍萍赶紧告诉宋方霓,通过她对梁恒波的粗浅了解,这男人绝非表面看上那么落魄和人畜无害。在以强势作风闻名的科讯集团里, 他也绝对没有被架空权力。

宋方霓没回复鲍萍。

因为她已经知道了。

为了确保和玛氏项目的继续平稳进展,科讯增派了技术团队。他们先把鲍萍的半个核心项目团队无缝隙替换过来,又将原团队里的一个高级工程师扶正到管理岗,再将崔越的上一级直属业务领导从广州叫过来, 让他亲自整管该项目,再许诺多提供一年的科讯云服务。

——所有的人事和业务调动,是由梁恒波亲自做出。

动作超快, 交接和稳, 平息了玛氏的不安。

科讯上海部那里同样反应过来,梁恒波根本不是被权力放逐的一员, 他依旧是被广州高层所信任的那一个重将,这种细到毫末且直接执行的决定权, 就是最好的证明。

梁恒波这次来上海,除了进行新公司的收购,也是带着总裁的授意, 将南京上海的业务团队单独归为他麾下的事业部,而且需要精简人员,放松崔越这种滑不溜手业务老油条的警惕,查一下原业务的贪腐。

宋方霓回想起梁恒波的一些细节确实可疑。

她和梁恒波在他办公室聊过几句,他了解她们CDP项目的进度,甚至连服务他们的技术组改进节点在哪这种细节都对答如流。而梁恒波随口说,他不想鲍萍的gft-tech对她们公司的标,因为,这样会严重影响原收购进程,他不怎么喜欢长时间待在上海这座城市。

他当时用的原话是“忍受”。

忍受。

忍受着,上海。

宋方霓向来觉得上海很美,沉寂几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但现在她明白,梁恒波不仅仅是排斥上海这座城市,他是排斥她所在的地方。

梁恒波作出旁观客的样子,一方面为了迷惑崔越,另一方面也避免在职场上和她起直接冲突。她以为这是一种体贴,实际上,梁恒波的段位高到了没必要在幕前出现,他只需要静观其变。

不,宋方霓已经不是在追究梁恒波是否蓄意拆散她和欧阳文的关系,或者他是否真正有女友,这事不值得她操心,而是她身为甲方头一次被乙方牵着鼻子走。

她所带领的团队必须投入更多无形的时间精力去配合科讯新团队,科讯那里请求她配合廉洁调查,梁恒波那天在众人面前公然递给自己签名cd,她之后缺席了高层汇报会议,这些事足矣将宋方霓推入内部舆论的旋涡。加上林恒之这种黑天鹅事情——她遭遇职场里最严重的一次信任危机。

原本以为,CDP项目会成为她升职的金砖,但这块砖砸到自己的脚。

这比“破镜重圆是个jinx”和“自作多情”更让她觉得屈辱。

宋方霓定定地看着她电脑屏幕上常年使用的鳄鱼壁纸,手动了几下,把它换成程序自动设置的壁纸。梁恒波早就不是之前手无筹码的温和穷男学生了,她也不是了。

>>>

没几天,科讯的董事会那里已经告知全体股东,他们将进行管理层换届投票,这其实很正式代表着,梁恒波重新被启用。

按照原定计划,梁恒波一周后就准备回京。

这是他所出过最漫长的公差,基本上还是完成董事会交的任务。坐了将近20个月的冷板凳后,在诸多猜忌里,梁恒波没有选择自立门户,他很坚定地说服高层,把主导的北方研究部彻底地从科讯拆分和独立出来,开始准备进入紧张的ipo流程。

一切似乎是柳暗花明。

似乎。

飞机是第二天早上,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梁恒波就停了一切工作,给身边所有的人放了假。

他的心情很乱,因为反复想着宋方霓半夜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一幕。

她既然答应和欧阳文结婚,还要在婚前扰乱自己,真是……又何必?宋方霓以为她自己是谁?总是这样就闯了过来,不管不顾的。

一般这段时间,梁恒波都会跑步。

但他穿上外套,却猛然想起,住在上海这里很久,对这个城市依旧毫无了解,或者说,他的了解都是停留在各种资料和报告里,只了解城市里的几个著名的景点。

梁恒波觉得他是个理智的人,“理智”所对应的缺点,就是有较封闭的生活。再惭愧的说,他大概是一个妈宝,甚至从来都没想过离开舅舅和妈妈独自生活。

然而在他生命里,有一个女生。她的成绩很好,很漂亮,而且能在十几岁就言之凿凿说:“我以后会去上海读书。”

声音里带着她的感觉,轻软却坚定,以及一些令人莫名信服的东西。然后,她就真的用尽全力飞走了,她在上海扎根,工作,恋爱和生活。

她真的比自己勇敢太多,总是一直向前看,永远能收获新生活。

.

城里最好的夜店,里面邀请了美国的dj。梁恒波让司机在门口停车,他走进去,要了一瓶波本,盯着光怪陆离的人群,神情漠然。

灯光打在戴着的宝格丽戒指上,修长的手指却微微颤抖,他没戴表,这是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

梁恒波握着手机,他闲闲地跟二猴子他们发微信:“在哪儿?过来陪我喝酒。”

二猴子没回他,大概他们在演出,或者正在嗨。搞乐队这群畜生的业余生活,绝对是要比科技公司的高管要丰富多了。

梁恒波握着手机,在通讯录里找了一圈,除了工作伙伴和同事之外,居然没有任何朋友。

他想了想,给梁小群发了微信:“约饭吗?我明天回去。”

梁小群也没有搭理儿子,梁小群不再为生计工作,但她那性格也是整天忙来忙去,甚至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最后他给梁新民发了一个1块钱的红包。

五秒内,梁新民就秒领了红包。

梁恒波确实是在没事的时候,喜欢给舅舅发红包,以前都发200块,一次能发十几次。但现在记着梁小群的教育,发了10块钱后就停止。

最后,他莫名其妙地开始看公众号的推送,以及又开始处理公事。

梁恒波的衣着很低调,但是,因为独自占据一个卡座,多少也引人注目。

动次动次的节奏里,有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找他搭讪,梁恒波兴致并不高,闻言拒绝。他独自喝了不少酒,听任自己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节奏声和香水味道里。

但这时候,他突然发现一个熟人。

欧阳文居然也靠在吧台喝酒。

一个穿着热裤的辣妹撑着胳膊,斜靠在他肩膀上,笑嘻嘻地耳语着什么。

闪烁的灯光照在年轻女孩大片大片□□的肌肤上,异常刺目。

梁恒波移开视线。

他把自己手里的波本缓慢地喝完,站起来,分开乱舞乱蹦的人群,向着欧阳文的方向走过去。

辣妹依旧靠在欧阳文的肩膀上,竭力地撩着他,直到有人在旁边敲了敲桌子:“嘿。”

欧阳文缓慢地抬起头,醉眼朦胧中,他的目光先看着桌面上梁恒波手上的宝格丽戒指,随后抬起脸,认出了他。

两个男人沉默地看着对方。

过了会,欧阳文笑着说:“东亚病夫。”

“谁?是在说我吗?”梁恒波淡淡地说,“你已经是要当别人丈夫的人,还出现在夜店,合适吗?”

欧阳文突然之间站起来,一拳就朝着他的脸打过去。梁恒波猝不及防,一声闷哼中,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

四周很闹,居然没有人看到这里的风波。

梁恒波是被身后路过的人扶稳,他面无表情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并没有出血。

欧阳文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醉得太厉害了,呸了一声:“你知道吗?绿帽癖也是一种心理疾病的一种。”

梁恒波这一次没有再让着他。

他如今已经变成一个习惯性回避冲突的人,但是现在,梁恒波感觉他胸口里的什么东西在随着DJ音乐剧烈地震荡着,上前几步,就把他的背抵到了吧台桌前。他打架其实很凶。下一秒,欧阳文扑上来,梁恒波毫不容情地就朝着他下巴补了一拳。

梁恒波上去就再揪住他的领口,把欧阳文从地板拉起来。

“你要是敢对宋方霓不忠心,信不信,我能杀了你。”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最低的贝斯弦,“我会盯着你的。”

刚才一直搭在欧阳文肩膀的辣妹下意识地尖叫,她很年轻,浓浓的睫毛,粉紫色的头发,但是齐齐的刘海。

梁恒波看了她一眼,也就没有继续,夜场的保安已经飞快地拦住他。

>>>

宋方霓是半夜加班回来,拖着疲倦的身体。

好巧不巧这时候来了大姨妈,痛得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发虚,吃了三片布洛芬压着。

她洗完澡没多久,用吹风机心不在焉地吹着头发,就接到电话,两个民警把酒气熏天的欧阳文送到她这里来。

欧阳文不仅西装皱了,整个人几乎是鼻青脸肿,醉到了无法说话。

宋方霓皱皱眉,刚想阻拦他进来,欧阳文的喉咙滚动,接着,他就要吐在扶着他的民警身上。其中,年轻点的警察露出了“大姐求你救救我吧”的表情。

宋方霓只得让民警们把欧阳文扔到卫生间,让他抱着马桶吐。

房间里有一股酒精味和香水味,宋方霓翻出很久没用的的蒸汽拖把,又开了半天的空气清新器。

宋方霓压着恼火,直接给欧阳文的几个朋友打电话,让他们把他赶紧拉走,随后,她订了附近万豪的房间,准备出去过夜。

这时候,楼道门口的监控屏再次亮了起来,宋方霓气恼地抬起头。最好是楼道里发生火灾,否则,她真的要发脾气了。

这一次的来客,居然是梁恒波。

他正用一支手臂撑着门,但垂着脸,略长的发丝低垂着,只能看到鼻子,并不直视镜头。

“是我。我有话要跟你说。”梁恒波叫了她的名字,“麻烦开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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