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ft-tech那里也收到邀请, 参加比稿。
与此同时,梁恒波给鲍萍打来电话,他委婉地建议暂时不要参加这次比稿。
gft-tech属于科技类营销公司, 为很多快消公司做营销增长平台,但她们还是创业公司,缺的就是客户和流动资金。
鲍萍非常不快:“梁总,你要收我们, 但我们也只是在聊。但是, 不代表你现在就能插手我们的工作。”
梁恒波的语气变也没变, 依旧温和:“我没有教你如何做事。不过,我们科讯也会参加。”
科讯是国内早期互联网的三大巨鳄之一,创立至今, 是以万亿估值的企业,囊括连接数字内容和生活服务,不包括游戏娱乐和区域垂直生活服务,信息技术建设方面是一家独大, 尤其是做ai搭配融媒数据中台,不仅有技术,还有配套的数据安全中台解决方案。
鲍萍沉默半天:“我们也不会不战而败。”
梁恒波嗯了声:“一起加油吧。”
gft-tech虽然是轻量小公司, 但也是成熟的第三方供应商, 于营销体系和国内流量运营规则理解很深。乃至于鲍萍咬着牙,向玛氏豪爽提出半个月就可以给到方案。
gft-tech三个合伙人, 对于梁恒波提出的收购方案抱有不同意见。鲍萍这里倾向于不卖,另一个合伙人倾向于卖, 还有个合伙人的态度暧昧,虽然没明确表态但更也倾向于不卖。
这么地连轴转,鲍萍的肠胃炎就犯了, 被同事送到急诊里。
宋方霓第三天才知道此事。
据说鲍萍病得厉害,她放不下心,亲自炖了红参鸡粥,用小盅装上,去医院探望朋友。
鲍萍住的是双人病房。她赶着探望时间的最后十分钟来的,走到门外,却正好和一个人碰上。她抬起头,居然是梁恒波。
他也来礼貌性地探望这位倔强的创始人。
透过门缝,宋方霓看到鲍萍面色苍白,双眼紧紧地闭着。
“她休息了?”宋方霓下意识地问。
梁恒波却摇头:“等你来了,她自然就睡醒了。”
果不其然,宋方霓站在她病床前,鲍萍的眼珠咕噜地动一下,睁开眼睛,用口型问梁恒波走了没有。
鲍萍是一个脾气极端乃至暴躁的创业者,说话非常不客气,早期气走了好几个投资人。
梁恒波却很难被激怒。他懂技术和架构,她每每投过去一个炸弹,他语气无味地就接了,再清清楚楚地讲解。而涉及一些技术和商业的狠料,他能做到比她都直说敢说。谈着收购条件,鲍萍在“老娘不屑”和“不愧是你”之间疯狂横跳,到后来意识到这人非同凡响,看到他就像看到难缠的狼虎,只敢装睡。
宋方霓看到鲍萍,却也有点头痛。
鲍萍刚闻了一下她的粥,就说:“金主爸爸的粥,如此香甜,上海人民好喜欢——”
宋方霓说:“再见。”
食品行业类企业的项目其实都极有油水,前年在进博会,玛天然与某股份就签下170亿的深化合作备忘录,订单合作履约金额已经超了百亿,基本他们所有战略合作协议采购都是上亿起。
在渠道和品牌的选择中,玛天然确实不喜欢在消费者营销上多花钱,意思是先看看成绩。但是,哪家科技公司只要抓住玛氏,每年光做餐饮app就能推50多款。
这么高利润的客户谁不眼馋。鲍萍想吃这一口金光闪闪的大肥肉,不光是她们,科讯都闻着味儿来了。
宋方霓问了几句病情,知道无碍,就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们GDP项目目前谁负责,所有的相关业务文档,都要仔细检查。我去年的重心都在消费品牌部,今年开年就上这营销项目,在集团内部也是在风口浪尖上。很多事情不能给你通融,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宋方霓是副总经理,她的职位权限大,但也被很多双眼睛盯着。鲍萍让未来的甲方爸爸放心,宋方霓看鲍萍精神也就还好,嘱咐她好好休息。
走出病房,梁恒波居然没有走,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双手插兜,身型清瘦,有点遗世独立的感觉。
宋方霓心中突然后知后觉地升起个念头,难道,梁恒波要追鲍萍?
梁恒波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她怎么样?”
“哦。”宋方霓被那个念头震到,情不自禁地蹙眉,“她在休息。”
梁恒波点了一个头,转身要走。
宋方霓却叫住他,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的见面。
她沉默了会,然后说:“梁总,我们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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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不远处有一个全家的24小时便利店。
梁恒波为两人买咖啡的时候,想到他们曾经在一个小卖部门口,那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谢谢。”宋方霓把咖啡接了过去,没有提出要抢着付钱。
十几块钱的咖啡,不至于。
梁恒波坐下来后什么也没说。
窗外强烈的春光,把桌面照成一片耀眼的白色。宋方霓的目光落到他戴着黑色戒指的无名指上,梁恒波顺着她视线,明白她正看着戒指,他稍微蜷曲了一下手指,似乎是把戒指遮掩起来。
宋方霓在这个岁数,已经不想再上演丰富多端的内心戏,她大大方方地调侃一句:“英年早婚。”
他不置可否。
“应该跟你打个招呼再走,但是,我有点怕你太太误会。”宋方霓尽量轻松地说,她知道自己很假,但她试着表达几层意思,她为自己的失礼感到尴尬,她也感到很抱歉。而另一方面,她对梁恒波已婚这事根本没有“大惊小怪”和“落荒而逃”。
梁恒波闻言稍微伸展了下手指,那举动带着一种从容不迫:“这,就是一个装饰品。”
这句话,代表他的婚姻是一个装饰品,还是代表着戒指是装饰品。
幸而梁恒波不属于爱卖关子的性格,犹豫不到一秒,把实情坦白告诉她:“香港那个,是有名的一位独立策展人。她是冯总的太太,不是我的。何况那天不只是我,她的母亲和其他人也在。”
宋方霓讶异地瞪着他,甚至都没掩饰面部表情。她轻轻地说:“我以为……”
他截断她的话:“我知道你以为什么。”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宋方霓可耻地感觉到,内心正迅速地升腾起点什么,但她潜意识觉得,必须去做点什么,抑制那一种感觉。
“……你恨我吗?”
话一说出口,她懊丧得肠子都能青了。
人间琼瑶的金句,从错误的人嘴里说出来,真的,也只剩有荒谬可笑。但也许,她就想进行自我折磨吧。
果然,梁恒波微扯了一下嘴角。他不无嘲讽地说:“宋方霓,你实在是过于自恋。”
宋方霓的眼睛被阳光照射得很痛,她用双手握着咖啡纸杯,平静笑了一下:“这仅仅是我自恋程度的冰山一角。并不是在读书的时候,我才属于反社会人格。”
梁恒波不得不转过脸,因为,他莫名想笑。
本来完全都不想搭理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宋方霓以前盯着河水发呆,她冥思苦想做题的样子,她趴在他单人床上读书再漫不经心把头发绾在耳后的样子。突然之间,历历在目。
“确实。”他慢慢地说,但也带有一点冷漠讽刺,“身为一个受马克思主义教育的国政系学生,你却为外企工作,是很反社会。”
“因为社会主义的钱都不够我赚的。”
这次他们同时微笑了。身为老练的职场人,为这一种学生气的斗嘴忍俊不禁。
但他们也都没看对方,宋方霓把咖啡杯小心地放回桌面,梁恒波却是把纸杯拿了起来。
“你大学时就在这一家玛氏实习过吧?”他问。
“对。我司是卖乳业制品的,导致我现在都非常害怕听到‘毒奶’这词,人生就是一个接又一个的jinx。”
梁恒波再次笑起来。他根本都没办法不笑,因为这种说话方式是很典型的“老宋”,带点自嘲时又不服软,和她的漂亮聪明脸庞成了对比。这么多年,她始终还是很特别的女孩。她柔顺的头发长了不少,但今天随便地扎着,露出纤细的脖子。
宋方霓放下杯子时,没控制住紧张的手抖,咖啡荡了一下,在桌面留下一圈咖啡印。她随身包扔在车里,也没带纸巾。
梁恒波看见了,随手再从他衣兜里递来几块纸巾。
依旧是折叠得整齐的,很零碎的纸巾。
宋方霓只用了一张,把剩余的纸巾攥在掌心。
又过了会,她问:“你呢,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
梁恒波接过她的话:“有一个问题。”
宋方霓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当初为什么提分手”,“离开我你后悔了吗”,“恭喜你现在由一个丑小鸭变成了假天鹅”、“这么年轻就这么嫌贫爱富,到最后在上海也没混成贵妇啊”,“听说你放下拿乔,和欧阳在一起”——那种狗血但广大群众最喜闻乐见的抖音剧情,贫穷的男生发迹后,和抛弃自己的前女友重逢,会发泄一下底层且没有任何风度的愤怒。
她已经可以全部接受。她甚至有诡异的自信,他说的话再难听,也比不上她自己曾经在脑海里脑补得那么难听。
梁恒波用指尖轻轻地蹭了下纸杯子,仿佛那是什么珍重的东西。
然后他问:“这些年来你一直在上海,过得还好吗?”
便利店连续不断欢快的“欢迎光临”的声音中,宋方霓感觉,她的鼻子以令人恐慌的速度酸了。
她强撑一口气,微笑说:“我很好。”随后,她很缓慢地说,“而且,我现在有男朋友了,是欧阳文。”
梁恒波“嗯”了声。
没有怨怼,亦无委屈,不需要任何解释。这是一个对他自己如今的生活很满意,也完全不恋旧情的精英男人所拥有的大度体面。
梁恒波随后问到她们玛氏是不是在招标。
宋方霓稍微奇怪。她说:“没错。”
沉默了几秒,她很公事公办地说:“梁总,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到梁恒波这个级别的高管,已经不太会负责处理某部门的基础具体业务,即使管,也不太可能在在比稿期间就开始插手。
梁恒波仿佛知道她疑虑什么,他慢慢啜着廉价的咖啡:“我的级别确实不低,但术业有专攻,老实说,我对saas营销栈这方面理解粗浅,可谓一窍不通。”
他继续说:“我这次来上海,打算收购几家上海和南京的公司,其中之一,有你朋友鲍萍的公司,想稍微了解她们业务状况。但我们科讯的业务很多,也会参加之后你们的招标。我就算当一个花瓶,也得什么都得知道,什么都得管点。”
宋方霓想到之前听到的传言,梁恒波长居在北京,和广州总部不和,被其他高层排挤。这次来上海,是正准备招新的团队单干什么的。
两人这么糅杂公事私事的交谈几句,气氛莫名其妙地缓和,比起老情人见面分外眼红,更像是老同学之间闲聊。
但宋方霓很克制自己。不管如何,她是甲方,梁恒波是可能的乙方,她没有透露任何事情。
告别的时候,梁恒波有人来接。宋方霓则需要步行去医院的停车场。
站在路边,她看到他自然而然地掏出了一个随身听。
手机听歌已经成为主流的今日,梁恒波还在长情地用索尼walkman听歌,不过,他用的是最新一代的机器。
注意到她目光,他说:“有事?”
在南方温润的春风里,宋方霓感觉像喝多了。
就是一种气氛,瞬间像闪电般击中她。
可能是她疯了,为什么会觉得梁恒波变也却也没有变。可能是小时候习惯用刘海遮住眼睛,表面沉静却又有点清高别扭的女孩在身体里复苏,在梁恒波面前,她又能做一个陌生的,口无遮拦的自己。
她咳嗽了声:“我还以为你喜欢鲍萍。”
“她人不错。”他随口说,顿了下,才有点警觉地说,“不是那种喜欢。怎么,你想要为我俩搭桥牵线?”
宋方霓断然说:“绝不。”
她还没那么反社会人格,想撮合自己的好友和前男友。实际上,她根本都不希望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她含糊地说:“如果你还没结婚,上海有很多单身的年轻女孩子。”
绿灯亮起来,车水马龙中,梁恒波也看到对面来接他的奔驰。
大灯闪了闪,他对司机招了下手:“我不知道自己受不受那些女孩子的欢迎。”
宋方霓看着梁恒波过马路。
他的头发染成黑色后,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青年才俊形象,他在春天的斑马线里快步行走的这一幕,配上黄绿的城市,如此的美好,就像他们之前什么糟糕的事情都没发生,就像他假装没有收到她持续很久没完没了的求复合信息。
知道他没结婚,宋方霓说不惊讶是假的,但她没有感到松一口气,反而更迷茫。因为她明显觉得他身上有一部分东西变了,却又抓不住线索。
突然之间,她涌上糟糕的念头。
悄悄地跟过去,窥探他现在的生活现在的状态,看看他是真的开心还是如何,她想看到他一切的情绪,即使自己已经排除在他的生活当中。
然而她只是看到梁恒波安全地坐上车,她朝他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