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莫名其妙被他拽回来, 再次忍受足足一个小时的噪音折磨。
宋方霓的脑袋简直都要爆炸了,排练才终于结束。
梁恒波那堆朋友在收拾时就嚷嚷着要去吃火锅,他们男生还在小屋子里收拾乐器, 梁恒波也在屋里帮着朋友一起搬乐器,顺便穿着外套。
宋方霓就跑到外面,独自站在街外等待。
她绕着干枯草坪里的井盖来回地走,脸一阵热一阵凉, 头也有点晕
直到有两个男生近到眼前。
她抬起头,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其中一人流里流气地说:“同学, 叫什么名字?”
“叫我老宋吧。”她才看清楚,是刚才的主唱,叫什么二猴子, 奇奇怪怪的名字。
“我靠,老宋这名字够飒的!”二猴子嘿嘿笑了,“来来,老宋, 点评一下,我们排练得怎么样?”
宋方霓心想,还是不要说实话比较好。
陆续再有一个男生溜达出来, 掏出廉价打火机点火, 他们开始在街边抽起烟。宋方霓隐约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她问:“你们是几几届的?”
一问, 他们是同一届的大学生,除了梁恒波的一个校友, 其他两个人是北航的。
其中,有两个男生也参加过暑假理综竞赛培训,还记得宋方霓。不过, 宋方霓对对方完全没印象,只能抱歉地笑笑。
她是真没想到,梁恒波表面不易近人,私下里还挺会交朋友。
“你现在正在外地念大学?”二猴子问。
“对。”宋方霓不愿意讨论自己。
“多想不开啊跑外地读书。”
“在哪儿读啊?”另一侧新出来的男生又问。
知道宋方霓在上海读大学,男生们发出异口同声的感叹,纷纷改口夸赞,说上海不错之类。随后,他们再次抛开她,开始聊一些国内国外的乐队之类。
除了最后走出来一位男生。
他戴着破旧的毛线帽,边抽烟边安静地打量着远方。
对方注意到她视线,夹着烟扭过头,宋方霓也对他友善地点点头。
“叫老宋,对吧?你俩现在是异地恋,小女朋友在外地不容易啊。”男生冷不丁地说
宋方霓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个彻底,完全忘了否认“女朋友”。
仔细一想,她和梁恒波,读大一的几个月联系得都不频繁,也就这次春节回来,他们约着见面。
然后,然后就……到底怎么回事!
“有空就多陪陪恒波,多给他发发微信,聊聊天。”男生继续说,跟个老大哥似的,“人类,都是孤独的。”
“他在大学里的朋友多吗?”宋方霓貌似不经意地问,“我不知道他大学时什么样子,但是,我认识一个叫裴琪的女生……”
话还没说完,旁边几个抽烟的男生爆发出冲天大笑。
就是那一种,男生之间特有的,旁观一个怕老婆的朋友待会儿就准备被老婆暴打的幸灾乐祸表情。
还是刚才那个戴着毛线帽的男生主动解释:“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们脑子都是二进制的,听不懂人话。他们不知道的事,我知道,梁恒波的心上人只有你,他在高中时,就跟我说起过你的事。我们大学军训得晚,他系里课也忙,平时就没太联系你。”
其他男生却疯狂起哄:“哎呦,他都说人家姑娘什么了?跟我们说说。”
“梁恒波相当可以啊,这么早就惦记人家了。小姑娘才十七岁吧,这么耍流氓得判死刑啊!”
梁恒波最后一个走出来,他在走廊里,低头仔细地锁上门,又用力推了一下,确认是否锁好。
等穿上外套走出来,正好看到宋方霓满脸通红又莫名其妙地被围在几个男生中间。她求助地看着他。
也懒得问他们聊了什么,二话不说,梁恒波把排练室的铁钥匙朝着笑得最厉害嚷嚷得最凶的男生丢过去。
对方猝不及防,双手捂着胸口,痛得倒退几步,破口大骂:“你姥姥的!梁恒波你欠抽吧!”
梁恒波忍笑说:“啧,手滑,你看钥匙掉地上了。”
他们嘴里说的火锅店不远,但足足走了一公里才到。是在一条稀稀落落的商业步行街边上。
火锅店算是附近唯一还算热闹的商铺。几个男生打闹着率先进门的时候,梁恒波却在后头把宋方霓拽住。
他站在门口,低头给他的朋友们发了个短信。
短信内容就说,他俩还有事,要先走,不吃火锅了。
“……这样做合适吗?”宋方霓跟在他背后,“说好了和你朋友一起吃火锅。”
“他们没那么重要。”他垂着眼睛,按下发送键。
没想到,向来温润的梁恒波露出这一面,感觉有点陌生。
宋方霓闻着火锅店的味道却恋恋不舍,也真的饿了。
“那我们去哪里吃?”她转过头,“那家拉面馆看起来还可以。”
他把手机收起来:“你的脑子里只有食物吗?”
这人一下子就变得很难沟通,宋方霓低下头,她几乎不用猜,就能感觉到他那群朋友现在绝对也在腹诽他重“色”轻友。
“附近有一家韩国餐馆,也是做什么火锅的,”片刻后,传来他的声音,梁恒波思索了会,“过年期间,吃年糕。”
两人又在寒风中走了二十多分钟,果然来到一家很小的餐厅,叫什么部队火锅。
走进去,顾客还挺多。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眼睛细细长长的,居然真的是在华做生意的韩国人。
不大的店里,弥漫着一股芝士、红薯和炸物的浓郁味道。
点了小份的部队火锅和一盘芝士排骨,菜上得很快,分量也不小。火锅里都是辣白菜,泡面四周冒着红色泡泡,炸鸡在吸油纸上呈现一种金黄色的焦脆轻盈感,还送了小碗腌制的白萝卜。
宋方霓刚刚在外面被冻狠了,一坐在室内,就有点倒流鼻涕,她找了半圈,桌面上没有餐巾纸。
梁恒波摇摇头,从自己外套里掏出纸巾,推过去。他的纸巾也是零散的,但叠得整齐。
她原本就饿,之后的心情大起大伏,混合到一起居然木了。
宋方霓吃饭向来慢,但此刻几乎狼吞虎咽。
吃饭的时候谁都没开口,偶尔,她抬头,是确认他有没有偷看自己的吃相,却在梁恒波也抬头的时候,迅速垂下眼睛。
店家送的大酱汤,汤是咸热的,喝下去非常舒服。
这时候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是她妈妈,定时定点的查岗。
宋方霓实在懒得走出去,直接在座位上接了,随口说着“好的好的,马上回家,我知道了”之类的应付话,继续吃着萝卜咸菜。
梁恒波却在对面站起来,拿起外套。
她的目光跟随着他走向结账台,才意识到梁恒波准备去结账。宋方霓匆忙地挂了母亲电话,连忙追过去。
“那个,这一次让我来吧。”
她张开手臂,抢在他面前,梁恒波为了不碰到她,只能停了脚步:“你来?”
“这一次,我请你吃饭。”她坚持,“我刚刚收到家里给的压岁钱。”
“第一次还是我来吧。”他却压过她的手臂,继续递给店主一张银行卡。
“什么第一次?”
梁恒波解释:“交往后吃的第一顿饭,不应该都是由男友负责买单吗?”
男店主趴在台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两个争夺的年轻人。
等梁恒波结完帐,再坐回来,他递过一瓶非常迷你的小瓶可乐,说韩国老板指定赠送给她的。
宋方霓正用铁筷子拨着一个根本吃不进去的柱状年糕,脸和手很烫。她不出声地接过来,用吸管把可乐都吸光。
餐厅里的电视正放着一个韩国综艺节目,几个韩国演员坐在蒸拿房里,围成一团玩游戏,不时爆发出大笑。隔壁桌还有其他食客交谈,喝着烧酒。唯独他们这一桌很静。
又过了会,梁恒波终于开口:“明天,我们出来看电影?”
她茫然地抬起头。
在可乐余留的清甜里,宋方霓突然想到了一个更近在眉睫的事实。
分离。
“……可是,我明天就要回上海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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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方霓回上海的火车票时间很早。一方面想避开嘈杂的春运人流,另一方面不是很喜欢在家里待着,索性想提前回□□系里做点事,赚一点外快。
问题是,她根本没料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情。
真的以为,两人见一面。
最多听听梁恒波解释一下他和裴琪的关系。
梁恒波把她送到熟悉的巷子口,理发店的外面旋转着红蓝色的灯牌。今晚居然一点月亮都没有,只有寒冷的白雾。
她站住脚步。很想问梁恒波刚才的吻和那句“交往”,又觉得贸然提起这种事情,好像很奇怪似的。
有一瞬间,宋方霓觉得她站在一扇沉重铁门前,而这扇门只要被打开,就会带离她离开正常的生活。
她根本不想谈恋爱,却又忍不住想更多了解梁恒波的生活,她发现自己很矛盾。以前拒绝欧阳文,觉得自己和普通女生不同,因为她不吃他那一套。可是,当面对梁恒波,她却发现自己是全天下最普通且最爱自寻烦恼的女生。
几秒之后,宋方霓很轻声地说:“今天说的交往,是什么意思?”
“哎?”太直白了,险些被问住,但男生很快反应过来,“交往就是,我喜欢着你……有一段时间了。”
他们现在都没法看对方的眼睛,各自盯着地面。
宋方霓站在那里,自顾自地想事情。
梁恒波在这一种沉默中不免局促,像是写完法则后,发现根轨迹的零极点画反了。他想到眼前的女生说起欧阳文时,略微鄙夷的语气,以及她曾经那么斩钉截铁地两次拒绝,心里同样有几分不确定。
在脑海里组织了会语言,他说:“第一,我不知道你那天看到什么,但是,裴琪绝对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那天看到她找你。”她低声说。
“这又说明不了什么。”梁恒波回答,“你都看到什么了?”
其实当时就看到他们并肩走了。宋方霓迟疑了一下,出于自我维护,乱说道:“……好像是看到拉手了。”
“这就纯属诽谤!”梁恒波居然翻个白眼,他皱眉说,“你到底在哪里看到我的。时间和地点,说出来。我们可以对一下。”
她悄悄地松口气,笑了。
梁恒波的表情却因为紧张而异常严肃。他冷冷说:“你也不用笑,你直接说,到底是在哪里看到我和她牵手的。”
……这家伙有时候太较真了吧。宋方霓抬起头:“所以你刚刚还要跟我讲什么,光说了第一,还没有说第二。”
沉默了片刻。
“第一,我可以非常肯定自己还没有女朋友。”梁恒波继续说,“第二,我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
他低头看着她,她知道他要再次吻自己了。
宋方霓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梁恒波却只是抬起她的手,将她手腕抬高了一点,吻了一下她手套和大衣袖口处那一点皮肤。
那瞬间真的像触电一样。
梁恒波随后上前一步,轻轻地,把嘴唇贴上她嘴唇。两人穿的冬装都厚,他抓住她胳膊,随后压着她的背。幸好,他的手没有乱摸,她突然下巴有点痒,莫名地噘了下嘴,他便稍微一停,换了角度。
偶尔,她的鼻子擦到了他脸颊,男生的肌肤出乎意料地软,有种蔚蓝的味道,对,蔚蓝色,他身上有一种澄澈冷静天空的感觉。
她稍微碰到了他的舌尖,感觉像闭眼跳下化学池,心跳频率就总是维持在最强烈腐蚀的一瞬间。
整个人越来越轻,飞了起来。
当天晚上根本没睡。
宋方霓戴着耳机,把收音机开到最响,恍惚觉得像回到拿到自己高考成绩的夜晚,整个人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她给郑敏发了好几张笑脸,也不写原因,郑敏奇怪地问老宋怎么了,发春了吗。
第二天早上九点的高铁。
一家人开车送女儿去高铁站。
到了车站,发车时间还早,妈妈提议,他们一家人也跟着进去站台等。
宋方霓拿着她的行李箱和带回去的稻香村特产,她的话依旧不多,倒是妈妈在旁边指指点点,说火车站人怎么那么多,外地人春节后又回来,等等。
妈妈随后旁敲侧击,问她在大学校园有没有遇到“心仪的男生”。
宋方霓本能性地摇摇头,脑子里也不知道否认什么。
手机这时候突然响了,是梁恒波。
对方说:“到你左后面的电梯来。”
宋方霓的心跳顿时恢复成昨晚的速度,她跟妈妈说了几句,迅速地跑过去。
果不其然,男生挺直地站在后面。
他记住了她的发车时间,赶过来高铁站送她。但在看到她父母后,谨慎地止步,把她单独叫过来。
宋方霓看着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得体的男生。梁恒波真的知道怎么保持距离,但是,他又比任何人都靠近自己。
“一路顺风,到上海后给我打个电话。”梁恒波说。
宋方霓用手指攥紧了她的外套袖子。生平第一次,她想做一些规矩外的东西。
“其实,我可以改签车票,晚几个小时走。”
梁恒波闻言表情没有变,显然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几秒后又松开眉毛,这是春运,票总是紧张,她退了这班车,很可能会改签不了别的班次车票。
但说出这句话后就后悔了,因为女生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梁恒波从小就照顾着梁新民,他知道,人在准备哭的时候,眼轮匝肌会率先高速牵动。
压下不舍,他改用一种轻巧的口吻:“其实昨天,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宋方霓看着他。
他问:“你,有没有哪怕的一点后悔?”
……后悔?
梁恒波继续慢慢地说:“后悔自己当初非要跑到上海去念书?”
是否,所有人在陷入情网后,智商都会大幅度地降低。男生这句玩笑话,非但没有起到缓冲情绪的效果,女生现在不光是鼻子,整张小脸都皱到一起。
梁恒波忍不住上前一步,把她带到怀里。
他衣服的布料压着眼睛,宋方霓瓮声在他胸膛前说:“不能忘记。”
“……嗯?”
“我去了上海后,你不要……”她艰难地说。
不要忘记,他昨天对她说过的每一个字,还有,说要当她男朋友的这些话。
他却说:“会每天想你的,会给你每天打电话的,我这学期就会去上海看你的。”
广播通知,他们班次列车的旅客可以检票。
宋方霓随后匆匆地告别父母,走下台阶前,隔着检票口,往后看了眼,男生还在人群里看着自己。她乘坐扶梯下去,整个人虚弱无比。
她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坐在自己座位。
高铁的窗外,依旧是一掠而过的各种建筑,但这一次离开,她不再感到憧憬新生活,极度的甜蜜和心酸不停地交集着,混成一锅粥。
这一辈子,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在心灵上这么靠近过,除了梁恒波。
但是,现在,每一秒,她和那个人的距离,又都在物理性地拉远,以千米来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