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夏侯惇。”李平安心中暗道。
听到夏侯这个姓氏,李平安就已经确定了。
能在洛阳这个要害之地,日后的曹魏都城,一直主政二十年,除了曹操的亲族外,也没别人了。
曹操用人,突出的就是一个任人唯亲。
他任命的几乎所有方面主将,全都是诸曹夏侯之人。
哪怕是被称为曹魏外姓武将第一人的张辽,也常年被夏侯惇所督。
李平安也不知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这一路走来,竟然能接连遇到两位著名的夏侯大将。
跟着王瑜一路前行,进入洛阳后没走多远,便来到了一处开阔的空地旁。
抬眼望去,李平安眼前黑压压的一片,都是穿着各色服饰的官吏。
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恶狠狠的传来。
“尔等若敢渎职懈怠,万一酿成大灾,可不是一个人以死谢罪就能过去的,尔等的家人也要论罪!此事非同小可,都给我记着!”
“喏!”众人齐声高呼。
李平安闻声看去,有一大汉正在训诫众人,表情十分严厉。
“参军且稍待片刻,府君正在训话。”王瑜安抚了一下李平安。
李平安表示理解,原地站那等了一会,顺道也听听夏侯惇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场训话听下来,李平安大开眼界。
夏侯惇和夏侯渊虽然是兄弟,但性格却截然不同,夏侯惇对待下属,动辄就把刑罚挂在嘴边。
哪怕现在是动员会性质的集会,夏侯惇也是毫不避讳。
等了一会,他终于说完话了。
“各级官吏复归本职,如有疏漏之处,莫怪我没有言在先了!”
说罢,夏侯惇大手一挥,众人四散而去。
“参军随我来。”
王瑜招呼了一声,让李平安跟上,二人向着夏侯惇的方向过去。
“王瑜?你不好好管理城门,进城来所为何事?”
夏侯惇一眼看见了自己的主簿,皱眉问道。
说着话,他把目光看向了李平安,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应该就是王瑜贸然过来的原因了。
“府君。”
王瑜上前行礼拜见,李平安也紧随其后。
“这位是征西将军的参军,奉将军之命,有军务在身准备前往邺城拜见王上。可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城门近前,我等不敢自专,还请府君定夺。”
王瑜简单的说明了情况后,李平安上前一步行礼。
“还请府君行个方便,我等自长安而来,与难民非是同向。”
说着,李平安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夏侯惇伸手接过,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实是征西将军夏侯渊签发的证明。
随手将证件扔还给李平安,夏侯惇开口了。
“既是妙才的人,又身负职责,我确实不好拦着......”
夏侯惇陷入了沉思。
听到前半句,李平安心底一松,可见他话说到一半不说了,李平安又把心提了起来。
半晌后,夏侯惇问道:“你入城之时,可与那些难民靠近?”
听到这个问话,李平安心中一紧,可看着夏侯惇盯紧自己的眼睛,那严肃的样子,让他不敢说谎。
当时城外那么多人,自己把周老丈接上车,不知多少人都看见了。
作为河南尹,洛阳的最高长官,他要想确认自己的话,那再轻松不过了。
“在下确实曾接触一老丈,向其打探消息,也是因此得知了瘟疫之事,这才打算不入洛阳。没想到返身之时,被主簿手下差人给拦住了。”
李平安老老实实的回道。
夏侯惇听了没有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平安。
“还行,尚算机敏,没想着虚言欺瞒,难怪妙才对你评价颇高。”
“惭愧!惭愧!”李平安心中庆幸,连忙拱手自谦。
“你想马上离去是不可能了。”夏侯惇抬脚向外走去,“王瑜!”
王瑜立马上前:“府君。”
“给他们一行人找个干净的地方,让他们待上三五天,若是没人发病,再放行吧!”
夏侯惇吩咐完处理办法,就带着人大踏步的离开了,完全没给二人说其他话的权利。
说到底,李平安也只是受夏侯渊器重,又不是夏侯惇。
看在自己弟弟的面子上,他能让李平安离开,已经很不错了,但还是需要隔离。
李平安听了夏侯惇的安排有些愣住了,这不就是熟悉的隔离吗?
一旁的王瑜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兄切莫着急,这几天我定将你们一行安排妥当,府君这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他以为李平安那个反应是心有不甘呢。
被他一说,李平安回过神来。
拱手对着王瑜:“那就多谢怀瑾兄了。”
随后,二人一同返回了城门处,准备带着李平安他们一行人入城。
“为何还需入城?”护卫中有人不解。
李平安开口一解释,那些人顿时没话说了,听闻洛阳主官是自家将军的兄长,他们哪里还敢有他言。
重新坐上马车,李平安对车里的李秀宁说道:“咱们这一路确实颇多波折,阴差阳错还是要在洛阳待几天。”
“无碍,我倒是觉得,这比事事一帆风顺要有趣多了。还有,我发现了些新的东西,等下给你讲讲。”
“嗯。”李平安回了一声,挥舞着马鞭赶车入城。
穿街过巷,王瑜带着他们来到了北城附近。
“此处位于北门,远离难民,若是三五日后无事,我便亲自送伯平兄一行北上!”
李平安四下打量了一下环境,还算不错,幽静的小院子,周围也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就多谢怀瑾兄了!”
王瑜摆摆手后拱手告辞:“我那里尚有公务在身,就不多留了,这些下人伯平兄尽可随意差遣,若有所求,亦可命人向我报来。”
李平安连声感谢,一路送着王瑜离开。
重新返回院子,李平安吩咐了一声:“这几日大家先委屈一下,尽量不要外出,三五日后我们便能离去。”
护卫们纷纷应声,准备各自散去。
“别急!”李平安叫住了他们,转身从马车里拿出来一张纸来。
“这上面写了些预防瘟疫的方法,你们各自传看一遍,这几日务必要严格按照这上面所言行事,不得有误!”
李平安语气严厉,众护卫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表情,当下纷纷肃然。
“不认字的找识字的兄弟问问,所有人都要牢记!”
叮嘱完,李平安这才赶着马车前往后院,最好的房子自然是给他留着的。
那些护卫都住在前院。
李平安离去后,护卫们纷纷聚集在一起,其中一个识字的慢慢念出了李秀宁写的内容。
“不能喝生水,每日必须勤洗手,坚持每日运动......”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到底代表着什么。
但李平安有言在先,他们也只能一一遵从。
后院,李平安把马车停好后,和李秀宁一起进了屋子。
“还算不错,这位王主簿给咱们安排了一个好住处。”
四下看了看,李平安对这几天的住宿环境还算满意。
李秀宁就没有他那个闲心了,她表情严肃的看着手机,在李平安查看完周围后,招呼一声,把他叫到自己身边。
“这次瘟疫非同小可!”
见李秀宁这般严肃,李平安不由得慎重起来。
“你之前说史书上有记载,是怎么记载的?”
李秀宁拿着手机翻动了一下,指着上面的一行让李平安看。
“建安二十二年,是岁大疫。”
读过这句话后,李平安有些发愣,他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就这?记载就这几个字?”李平安问道,“还有,现在历史都被改的面目全非了,这瘟疫怎么还是爆发了?”
李秀宁也开口反问他:“今年这天下各处可曾消停过?除了汉中大战,荆州更是打成了一锅粥!大战之后士卒死伤,瘟疫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闻言,李平安愣了一下,有道理啊。
“那你为何说这次瘟疫非同小可?”李平安追问道。
李秀宁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知道建安七子吗?”
李平安皱眉思考了一下:“我记得好像有孔融、王粲,还有谁来着?”
他确实记不清楚了。
“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李秀宁说出了七个名字。
“陈琳?帮袁绍写檄文骂曹操的那个?他也是建安七子啊?”
李平安这下长知识了。
李秀宁点点头,然后继续说出了自己为何提起建安七子。
“建安二十二年,王粲和陈琳,因感染疫病,死在了随曹操出征的军中。同样,建安七子中的另外三位,徐幹、应玚、刘桢也在邺城感染疫病而亡。”
“一年时间,建安七子死了五个?”李平安感到十分惊讶。
李秀宁表情郑重:“而且都是感染瘟疫而死。”
“这......”
李平安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这些人在当时也算是达官显贵了,可也免不了染病身亡。
那普通的百姓,达不到他们的生活条件,还没有他们那样的医疗资源,下场可想而知会有多惨。
“还有司马懿的哥哥司马朗,他也是在军中视察士卒染病情况时,不幸感染而亡。”李秀宁继续补充道。
没想到这一年死了这么多名人,李平安听的心里直发麻。
“你看看这个吧。”李秀宁又递过来一篇文章。
李平安缓缓接过来看,前面的几句话,就让他为之一震。
“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瘟疫流行,不仅每家每户都经历着丧亲之痛,有的人家甚至满门都病死,有的则是一个家族的人都死亡了。
看到下面,李平安得知了这篇文章的作者。
曹植所做的《说疫气》。
将手机缓缓放下,那种惨状仿佛发生在眼前一样。
呆愣了半晌,李平安这才开口说道:“最近一段时间,除非迫不得已,我们尽量不要返回现代了。”
“嗯。”李秀宁赞同了他的建议。
二人坐在床边,相顾无言,气氛越发的沉重。
李平安想要活跃下气氛,勉强笑道:“其实我们也不用如此担心,历史改变了,说不定这次瘟疫没有那么厉害呢。”
李秀宁叹息了一声,并未接话。
大家都是理智的人,这种情况不管是不是历史上那次瘟疫,应该都好不到哪里去。
见李秀宁没有反应,李平安站起身来。
“我再去叮嘱一下那些护卫,让他们都上点心,然后再烧点开水回来,到处消消毒。”
李秀宁也跟着起身:“我把屋子里打扫打扫,喷洒些酒精。还有,你外出一定要注意安全,做好防护。”
“嗯。”
李平安重重的点点头,带上口罩出去了。
来到前院,李平安见护卫们正在忙着整理房间,拍拍手叫他们出来。
李平安又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的叮嘱,然后给他们演示了一遍。
“此次瘟疫非同小可,尔等万不可轻视!”
众人见李平安三番五次的叮嘱,纷纷重视了起来。
然后,李平安又来到了厨房,拒绝了下人的帮助,自己烧了一锅开水。
他这种行为,引得下人们议论纷纷,都说这位官员十分古怪。
当然,这是因为他们对城外的瘟疫还并不了解。
提着开水返回后院,李平安将马车上的各种餐具什么的都拿下来消了消毒。
而李秀宁也在屋内进行了打扫。
二人忙碌了半天,直至下午时分,方才算是告一段落。
有些疲惫的躺在床上,李平安叹了口气:“希望有用吧。”
“我们与周老丈接触不深,而且第一时间带上了口罩,喷洒了酒精,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李秀宁在一旁安慰道。
但她转而话锋一转,有些担心的说道:“我就是忧心城外的那些百姓,他们没有我们这样的条件,又不被允许进城,又不能离开,人数那么多,生活条件堪忧啊。”
这个时代的人,防疫能力也就那样,更别提什么卫生管理了。
那么多难民都堆积在城外,时间一长,那不就成了病毒的温床了吗?
听了李秀宁的话,李平安也无语了。
他很清楚,李秀宁的担心很有道理,而且这种事明显是大概率事件。
但他也无可奈何,夏侯惇又不是夏侯渊,从今天他见自己后的态度,李平安就看出来了。
因为自己的身份,他能给自己行个方便,放自己北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要是李平安不知天高地厚的,还想要在洛阳城内指手画脚,那就是自讨苦吃了。
伸手牵过李秀宁的手来,李平安拍了拍她的手。
“我们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呢,又如何能管得了那些百姓,可能这就是他们的命数吧,历史上便有此劫,逃也逃不掉。”
李秀云抬起头来看向他:“可你不是说过,命数可改吗?”
闻言,李平安顿了一下,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开口:“别忘了,我的立场是在蜀汉,救治曹魏的百姓又是怎么回事?再说了,也没人让我去救!”
说罢,李平安干脆的躺倒在了床上,闭上了双眼。
可眼睛一闭起来,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周老丈那张悲苦的面容,身边跟着的是他的孙子。
下一刻,二人的面容变的毫无生气,仿佛像是尸体。
李平安烦躁的摇了摇脑袋,想要将那些繁杂的思绪甩出去。
“对不起啊。”
李平安感觉有人趴在了自己身上,然后李秀宁的声音传来。
睁开双眼,李秀宁有些疲惫的倒在了他的怀里。
“我只是有些感伤,并没有逼迫你出手的意思。”李秀宁温声解释道。
她刚刚也只是被书中描写的那些灭门绝户的惨状震惊了,联想到了城外,一时间有些失态。
刚刚仔细想了下,确实,她说这种话,对李平安来说压力有些大了。
“嗯。”李平安反手抱住她,“我知道的,其实我也不忍心看到病毒肆虐,可现实情况是,我们确实无能为力。”
二人在床上躺了许久,聊了很多,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
等到这里隔离时间结束,立刻启程北上,完成见到曹操的目的后,立刻穿越离开。
眼下疫情才到洛阳,他们赶路快些的话,以古代的封闭程度,等瘟疫传到邺城,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
......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夜晚。
李平安起身来到院子里,从马车上拿下自己的炊具,然后去后厨找了点菜品,准备做晚饭。
至于那些下人,李平安是不敢使唤了。
万一他们也不讲卫生,或者在哪里沾染了病毒呢。
不管怎样,哪怕救不了别人,起码也别把自己搭进去。
正在生火之时,外面有人敲门。
李平安带好口罩,起身去开院门,发现原来是王瑜。
“怀瑾兄这是下值了?”李平安拱手行礼。
王瑜奇怪的看了看,李平安带着口罩,身后是一堆柴火,这是在闹哪样?
“刚下值,想来看看伯平兄是否习惯。”王瑜回礼,然后指着他问道,“这一来才发现,伯平兄这是......”
李平安低头看了下,尴尬的笑了笑:“特殊时期,怀瑾兄莫怪,我这也是头一次遇见瘟疫之事,有些紧张了。”
“哦。”王瑜缓缓点了下头,“我还以为是那些下人慢待了伯平。”
李平安赶紧解释:“那倒是没有。”
要是因为自己连累下人被责罚,那就不好了。
王瑜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见李平安说话客气,但就是不把自己往里面让,他心里也很快明白了。
这人是觉得自己刚从城门处过来,是生怕也被染了疫病?
想到这一节,王瑜不免有些生气。
可转念一想,李平安这个表现也是人之常情。
可理解归理解,王瑜心中难免会不舒服。
“原本见此人受征西将军看重,还想结个善缘,现在看来,不过如此。”王瑜心中暗想。
他面上也没多说什么,不动声色的又寒暄了几句后,告辞离去了。
看着王瑜远去的背影,李平安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毕竟是人家把自己接进来,还专门给自己安排了住处。
可他刚从城门处回来,李平安是真的担心啊。
要是只有他自己也就罢了,李秀宁还在里面呢,她不像现代人打过各种疫苗,又是女子之身,抵抗力本就低。
万一感染了,那就麻烦了。
见王瑜迈步离去,李平安长身一躬,大声喊道:“怀瑾兄!伯平对你不住!还望见谅了!”
听到李平安的喊话,王瑜顿了一下,回头看去。
李平安深躬一礼,久久没有起身。
“唉!”王瑜长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今天在城门处见了许多人间惨剧,考虑到李平安确实还带着他的妻子,王瑜心中的不满也消散了些。
等了好一会,李平安才直起身来,王瑜已经消失不见了。
原地愣了一会,李平安转身返回了院子里。
“早点熬过去这几天吧,离得远远的就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王瑜再也没有来过,李平安也按部就班的生活着。
值得庆幸的是,包括那些护卫在内,李平安他们一行人没有一个人出事。
因此,离开洛阳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
这天晚上,李平安的小院里。
“将军!你输了!”
李平安笑眯眯的说道。
在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二人也只能下下棋来打发时间了。
李秀宁仔细看了下局面,确实是自己输了,她狐疑的看了一眼李平安。
“你这次真没有用手机作弊?”
李平安双手一摊:“你来搜搜看?”
二人正在聊天之际,忽的院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咚!”
一声巨大的声响传来,院门猛地被人撞开。
二人对视一眼,难道身份暴露了?
李平安迅速从桌子下拿出手机来,另一只手抓住了李秀宁。
但很快,他就看清了来人,几天没来的王瑜独自一人,手上不知提着个什么东西闯了进来。
王瑜身后也没有人马,就只有他自己。
李平安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去,发现李秀宁盯着他的另一只手,手上抓着的正是手机。
尴尬的笑了笑,李平安双手合十,以示求饶。
李秀宁瞪了他一眼,随后转身进屋了。
看王瑜这样子,应该是有事要说,她也不方便在这。
“怀瑾兄!多日不见,可着实让我担心!”李平安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