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

一直以来,长安都是大魏关西最重要的城池。

早在黄初年间,先帝曹丕将曹真任命为雍凉都督的时候,曹真的都督府就设在了长安城。

在曹真之后任职的夏侯楙,也如同曹真一般治在长安。

但正所谓是‘雍凉’都督,雍州地域广大,包含了东到冯翎郡的潼关、西到陇西郡的狄道,几乎等同于前汉时期的三辅与黄河以东的凉州部份之和。

如此广大的地域,从长安走到陇西郡要花的时间,恐怕与中军从洛阳走到寿春也差不多。

因此,在夏侯楙任关中都督的时候,左将军张郃就一直驻军在长安以西的陈仓、郿县一带。

张郃驻军在此,一方面可以扼守陈仓道和褒斜道的出口,另一方面位于陇右和长安的中间,进可以出兵陇右、退可以镇压关中,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若再浅显一些说明,郿县就在五丈原边上。

身为雍凉都督的张郃,最近却经常愁眉不展。

左将军府中的参军陈凭、轻手轻脚的走进堂中,并不想大声惊扰到自家都督。

“禀将军,”陈凭轻声说道:“护羌校尉陆逊和偏将军郝昭,二人从西都将前番叛乱的麴英送到郿县了。”

“陆校尉和郝将军派来的信使说,麴英送到郿县就交予左将军了。”陈凭问道:“是直接送到洛阳,还是……?”

张郃皱眉说道:“陆逊和郝昭可有什么言语?”

陈凭答道:“回禀将军,陆校尉将麴英的供状也一并送来了。”

说罢,陈凭双手捧着书信呈到了张郃面前。

张郃打开信函,看了一眼之后摇了摇头。

陈凭作为张郃亲信的参军,见状问道:“将军,陆校尉所言何事?”

“又是蜀国。”张郃将书信递给陈凭:“你自己看吧。”

陈凭接过书信大略看过了一遍后说道:“麴英叛乱是蜀国的魏延指使的?将军,若麴英所说的话是真的,蜀国此番恐有动作。”

张郃轻轻点了点头。

张郃在关西统兵已经十余年了。

虽然张郃常常作为方面之任,在夏侯渊和曹真手下独领一军,常常为先锋立功。十余年下来,张郃自认为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说实在的,夏侯楙为关中都督之时,张郃就曾与曹真明里暗里的表达过不服之意。

曹丕派夏侯楙到关中,曹真又能如何?难道和皇帝说让夏侯楙别来了,让张郃做都督吗?

曹真也只能将张郃屯兵之地,从长安西出到了郿县,隔着距离也眼不见为净,也是方便用兵,算是公私两便。

不过好在夏侯楙是有自知之明的,数年过来,张郃与他也是相安无事。

若论大魏的外姓将领,地位最高的还是当年的于禁。但于禁在襄樊降了关羽之后,连带着武帝和文帝对外姓将领也开始提防起来。

可以说,于禁坑了一群人。甚至武帝死在洛阳之时,还有人建议要将各地将领都换成谯沛之人。

张郃去年年底回了洛阳,也得到了当今皇帝的重用、拿到了都督雍凉的重任。

可当新鲜劲过了之后,张郃却常常为雍凉的军事担忧。

无他,实在是雍凉之兵太少了。

按照大魏三十万总兵力的员额,中军五万在洛阳是要镇守天下的。

除去郡国兵十万之后,各地外军的总数也只有十五万。

青、徐、豫、扬、兖五州,一共有着八万外军。河北一万、荆州四万,到雍凉就只有两万外军了。

张郃在雍凉,直属的军队也只有两万。而且这两万军队中,屯兵在郿县的只有一万五千。

剩下的五千之中,有三千由鹿磐领着屯在天水、还有两千由郝昭领着屯在金城。

大约四万的总兵力,要盯着雍凉两州这么广大的面积,还要防备境内境外的羌胡人,确实捉襟见肘。

不过,雍凉兵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早在建安二十四年,武帝曹操和刘备争夺汉中失败之后,蜀汉在雍凉再也没有任何动作。魏蜀两国近六七年间,一直是处于相安无事的状态。

但是当张郃从洛阳回来,接到了皇帝要堵住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傥骆道和散关的命令后,张郃也开始警惕起来了。

加之皇帝在淮南大胜,张郃就更不许自己的雍凉辖区存在纰漏。

冬季山中道路难行,张郃自然也是无暇派人去堵住这几条道路的。

自三月初,张郃就派人修缮散关。同时也分兵遣人去子午道、褒斜道、傥骆道侦查方位、以便确定哪里可以封锁道路。

但是,数日前回到郿县的属下,竟然在褒斜道和傥骆道,都发现了蜀军的痕迹。

这就让张郃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也是张郃近日来愁眉不展的原因所在。

张郃问道:“散关的进度如何了?已经修了快一个半月了,何时能投入使用?”

陈凭答道:“禀将军,三月初遣两千士卒和许多民夫修筑散关,但散关旧址实在残破,周校尉称大约还要一个半月的时间。”    张郃皱眉:“那就是说,周放要到五月底、六月初才能将散关完全修好?”

陈凭点头:“将军所言甚是。不过散关的外城防御已经可以使用,只不过城墙城楼这些还要些时日。”

“事分轻重缓急,周放做的还是不错的。”张郃点了点头:“传本将军的令,各遣五百人去烧毁子午、傥骆、褒斜这三个道路,半程附近的栈道!”

“先断了一部分,再论其他。”

陈凭拱手应允,在走之前问道:“将军,要将麴英带过来审问一番吗?”

张郃看向陈凭:“是郝昭最先到西平、夏侯霸后至、鹿磐再至是吧?夏侯霸和鹿磐撤离之后,陆逊才捉到的麴英?”

“正是如此。”陈凭答道。

张郃点头说道:“先来为本将拟一封上奏的表文。首功给郝昭,随后是夏侯霸、陆逊和鹿磐。”

“你先写着,本将先去营中看看。”

“属下遵命。”陈凭答道。

……

冀州,邺城内。

若实在要论外戚的话,大魏的外戚并不像汉朝的外戚一般,只能称的上是‘后族’。

大魏的第一个‘后族’,就是文昭甄后所在的甄氏一门。

自黄初二年,先帝曹丕将甄后赐死之后,甄氏一门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数年间,被豪门排挤、被官僚针对、被校事折辱之事数不胜数。甄后的三兄甄尧,也在黄初五年时郁郁而终。

不过,好在是熬过来了。

自从去年六月,甄后的亲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帝曹睿即位之后,甄氏之人一改往日的颓态,竟重新成为邺城之中人人尊敬的高门了。

皇帝刚刚继位的消息传到邺城后,前往甄家送礼的车辆,就远远的排到五条街之外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

甄家自然是扬眉吐气了,但曾经欺负甄家的人、这半年多一直活在惊惧与不安之中,完完全全逆转过来了。

当下,甄家嫡支年纪最长的男丁,正是文昭甄皇后二哥甄俨的儿子、甄像甄伯明。

二月的时候,甄像给朝廷上表、建议重修甄后的陵寝。表文送上去之后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数日之前,从洛阳有使者乘快马赶来邺城,称司徒王朗即将亲至邺城负责此事。

上午时分,时年三十三岁的甄像,乘车来到了邺城城中的校事府内。

如今邺城,谁能不知甄家又是死灰复燃了?而且当今陛下在朝,连带着甄像也成了皇帝的表兄。

区区校事府的属吏,是万万不敢拦着甄像的。

甄像熟门熟路的走进了校事府的大堂,直接走到了邺城校事都尉赵区的面前。

赵区见甄像来此,连忙起身躬身行礼。

赵区表情谄媚的说道:“甄兄何事亲自至此?若是有事,遣人来与在下说一声就是了。”

甄像之所以对邺城的校事府熟门熟路,也是由于甄后被赐死之前、甄家被校事反复调查,甄像也来了校事府不知道多少次了。

甄像冷冷的看着赵区:“我可当不得你‘甄兄’一称!”

“赵区,自去年到今日,我也亲自来了校事府有六、七次了。”甄像说道:“今日我再问你一遍,当年邺城校事府的如何给先帝报称文昭皇后心存怨望的?”

甄像哼了一声:“如今你若说出,还是来得及的。再过数日,王司徒就要亲至邺城负责为文昭皇后修陵一事。到时我若请王司徒调查,可就不是今日这般了。”

赵区低着头,眼神复杂的看着地砖。

当年郭后在洛阳得宠、甄后也只能独自居于邺城。

确实是郭后遣人到邺城来,让邺城的校事府向洛阳汇报甄后所作的《塘上行》一诗,甚至还添油加醋的加了许多诅咒之言进去。

但……那可是在先帝面前最为得宠的郭后!

我一区区校事,又能如何呢?

赵区眼神黯淡的抬起头,看向甄像:“甄兄来问了多次了,在下实在不知,甄兄请回吧。”

甄像也不说话,眼神如尖锥一般冷冷的看了赵区一眼,转身就走。

甄像走了两刻之后,赵区才在原地回过神来,长长的叹了口气。

赵区理了理衣领,转身坐回了席上。

几乎一刻都没停顿,赵区用腰间拔出一柄短刀,锋利的刀刃即刻抹过脖颈,鲜血止不住的喷涌而出。

赵区的身体缓缓栽倒,逐渐再也没了声息。

不过是一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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