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子巷春风楼,玉腰姑娘要发行新歌了!
消息一出,预定“春风楼”雅间、散座的客人纷至沓来。
国信所的沈鹤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不禁暗自得意,幸亏老子选的是“至味堂”。
能和“春风楼”比肩并立在巾子巷黄金宝地,“至味楼”当然也是极高档的所在。
但是两处所在侧重点不同,“春风楼”主打的是声色犬马,“至味堂”主打的是美酒佳肴。
声色犬马的花销,可比一桌上好的酒席还要贵上许多,如果当初他选在“春风楼”,只怕收的礼金还抵不上花销。
而现在,他七月初七在“至味堂”办寿酒,旁边的“春风楼”玉腰姑娘献新歌,倒是给他这边凭添了几分热闹。
……
宋家小食店,现在应该叫宋家风味楼了。
门前、院中,都堆着建材。
风味楼暂时打烊,如今正在扩建。
自从宋老爹雇了厨娘、帮厨还有一个小二,不止他清闲下来,鹿溪也不太忙了。
鹿溪一向喜欢研究美食,这一腾出空来,便可以有更多时间和心思用在研究美食上了。
杨沅曾经向她介绍过许多“异域美食”,鹿溪就尝试着仿制了几道出来,放在“宋家风味楼”尝试推出,还真的大受欢迎。
这一下便鼓舞了鹿溪,每日都尝试研究新菜,一旦研究出来,就在自家推出,看看效果。
宋代正是饮食文化大爆发的时代,可是又有哪个名厨如鹿溪一般,受过千年之后的饮食文化灌输,又反作用于这個时代?
所以,宋家风味楼以三天一道的速度,接连推出新菜,几乎每一道新菜,都能被老饕们认可。
这让“宋家小食店”一跃成为青石巷乃至后市街一带最有名的饭店了,在这里吃饭现在是要预约的。
眼见如此,宋老爹便跟计老伯核计了一下,找到计老伯的房东,把旁边这幢小屋买下来了。
如此一来,两边合并,再把原本的二楼阁楼改建的更大,便形成了面积更大的两层楼。
计老伯则迁进风味楼,以后就在宋家风味楼里专门负责卤味。
此时的“宋家风味楼”正在打烊装修,只有宋老爹父女所住的左厢房暂时没动。
饶是如此,房间里也堆满了从杨沅原住的右厢搬来的杂物。
计老伯、曲大叔和宋老爹就坐在这些杂物之间,说着话。
宋老爹说道:“那人如今在春风楼呢。”
他没有指名道姓,女儿在阁楼呢。虽说女儿不会在意他们三个老人家聊天的内容,可万一听见一句两句的呢。
老曲问道:“他想做什么?”
宋老爹道:“陆家小子是他的跑腿儿,在帮他盯着国信所。”
老曲皱了皱眉:“难不成,他怀疑国信所的人,和他大哥的死有关?”
说到这里时,他特意压了压嗓音。
宋老爹又道:“我还发现,皇城司的人也在盯着国信所。”
皇城司的秘谍,又怎么比得了宋老爹这种战场上的精英斥候?
皇城司的秘谍即便任务失败,大部分时候也没有性命之忧。
可是在战场上,暴露就意味着死亡。
而宋老爹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皇城司秘谍们的很多手段,在宋老爹眼中都幼稚的很。
老计“嘿”地一声,缓缓道:“所以,国信所很可能真有问题了,他们毕竟是长脚汉的爪牙!”
皇城司隶属禁军,而三衙禁军的班底是岳家军和韩家军。他们这些老兄弟作为岳家军的老卒,自然而然会站在皇城司一边。
思索良久,老曲抬头道:“他把自己隐藏了起来,显然是打算干一票大的。怎么样,咱们帮不帮?”
宋老爹冲楼上呶了呶嘴儿,压低嗓音道:“就冲他不想牵累我家鹿溪,还算有良心、有担当!”
老计不耐烦道:“别说拐弯抹角的屁话,那就是帮喽?”
曲涧磊瞪了他一眼:“小声点儿。”
老计压低了声音:“老曲,咱们几个老兄弟里,你读书多,擅长算计,就由你来居中策划。”
“成!”
老曲爽快地答应下来:“老宋,你去继续盯着,我先去找个人,向他订制些趁手的家伙。”
……
阁楼上,鹿溪赤着脚,使一只水碗叩在地板上,耳朵贴在碗底倾听着。
听到楼下传出有人走动刮碰到物件的声音时,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然后,放松了身子,就那么趴伏在地板上,下巴枕在了小臂上。
上一次老爹和曲大叔在大堂里的谈话,她并没有听到。
但是幽怨和不甘,会让她反复想起她和二哥之间的一点一滴。
然后,她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二哥的变化,是从杨大哥下葬以后开始的。
这才短短几天呐,又是在他至亲的大哥刚刚离世的时候,
如果说他是去借酒浇愁,认识了一些趁虚而入,惯会嘘寒问暖哄人开心的歌女酒女,倒还合乎情理。
可……一位金国贵女?
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在这样的心情下,认识并迅速产生感情的?
鸭哥来替他取东西时,还帮他吹嘘说,那位金国贵女是金国使团的重要人物,马上就要带着二哥去北国了。
这就更不对了,金人驻扎的衙门口儿,是二哥能如入无人之境的地方?
他们两人日常相见,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吧?
还有,就是自己老爹的反常……
之前,自己念叨二哥不爱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老爹就突然不耐烦了,骂她不要管男人的事。
老爹什么时候变成二哥那头的了?怎么可能偏着他说话?
那时,她就有种怪怪的感觉了。
而二哥退婚后呢?就以老爹一贯的脾气,他还不得立刻冲去找二哥,一刀活劈了他?老爹怎么会如此心平气和的啊?
老爹何止是心平气和啊,打从店里新雇了厨子和帮厨,老爹就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对我都不大关心了。
他说他是难得空闲下来,他去会一会一些老朋友……
你当女儿是个六岁的小娃儿,那么好唬弄的么?
这么多年了,你有几个惯常走动的老朋友,我还不知道?
反常如此之多,令鹿溪渐生疑窦。
所以,今日老爹说请曲大叔帮忙策划一下“风味楼”的改建,三人聚在楼下聊天的时候,她就喝掉了碗中水,把碗扣在地上,窃听起了他们说话。
虽然他们说的隐晦,但鹿溪还是咂摸出了味道。
二哥找到了害死杨大哥的凶手,他要去报仇?
可他为何要作戏和我解除婚约?
这么做,只能出于两种原因:
一种,他的仇人非常强大,他这一去,九死一生。
如果他死了,我就成了“望门寡”,说不定还要背一个“克夫”的坏名声,这一生都要大受影响。
另一种,就是……如果我是他的娘子,会被株连?
难不成二哥的仇人是官府中人?
鹿溪越想越是焦灼。
先前因为杨沅的负心,她满腹的不甘、愤懑还有羞辱。
可是此刻,当她明白了杨沅的苦心,却只有片刻的释然与欢喜。
然后,她便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与恐惧之中。
她害怕二哥真的就此死去,一去再不回头。
老爹和计老伯、曲大叔正在核计帮助他,可是他们几个,瘸的瘸、病的病、伤的伤,都是不该以筋骨为能的老人家了,他们会不会也……
鹿溪不敢去想象老爹和二哥两个至亲之人接连离开她的可怕后果,可这念头萦绕心头,又挥之不去。
可是,这样的事情,她又完全使不上力。
除了焦虑、担心与恐惧,她什么都做不了。
“杨大哥,求求你在天之灵保佑,千万保佑他们的平安!”
鹿溪的掌心已经沁出汗来,她只能默默地向杨澈在天之灵祈祷,祈求不要出现那令她绝望的一幕……
……
玉腰奴姑娘要出新歌的消息流传如此之广,以致于百忙之中的刘国舅了也听说了。
这些日子,刘商秋一直没有去过“春风楼”。
从他明白自己是个男子汉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想要证明自己,可他却一直没有机会证明。
在家里,他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都是。
家里所有的人都围绕着他,什么事情都替他做了,他想长大,可却没有人理会他的想法。
经过数次抗争,他才如愿以偿,加入了皇城司。
刘商秋以为,这回他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结果,在皇城司里他又成了一个摆设。
任何一点出任务的事,都会有上边下边左边右边的人帮他揽过去了。
他就仿佛一个瓷娃娃,谁都怕他磕了碰了似的。
现在皇城司秘谍一下子牺牲了二十一人,这样的重大损失,对一个秘谍组织来说,是前所未有的。
他刘商秋作为下一指挥所副指挥使,由始到终对此事都全然不知情,皇城使和曹指挥对此是理亏的。
刘商秋趁着这个机会发难,终于被他抢到了一件差使:监视国信所。
刘商秋就像一个终于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就此一心扑在了他的任务上。
家不回了,春风楼不去了,他就只管盯着往来国信所的一举一动。
国信所送金国使团北返时,他就带着人潜伏到码头上,看得一清二楚。
杨沅跟着乌古论盈歌去了北国,这一幕他也看在了眼中。
杨副都头的弟弟竟然是这么一个无耻不义之徒,这让刘商秋心中大为鄙夷。
国信所勾当官沈鹤要在“至味楼”大排筵宴,呼朋唤友为自己庆生的事,他也打听到了。
他觉得,这是个机会,酒酣耳热之际,又全是自己人,这是最容易说漏嘴的时候。
问题是,在一个全是自己人的场合,他一个外人要如何打探消息呢?
这时候,玉腰奴将在七月七日晚上献唱新歌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七月七,恰是七夕节,七夕乞巧,女儿拜月。
自从有了白居易的“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个日子,便尤其具备了几分浪漫的味道。
玉腰姑娘选择了一个好日子,也选择了一个好地方啊。
刘商秋微笑起来,他当然知道“至味堂”就在“春风楼”旁边。
他可以选派几个兄弟,叫他们扮作酒保、小二、甚至是杂役,混进“至味堂”去。
而他自己,则去“春风楼”。
一方面,玉腰姑娘发行新歌这样的大事,他岂有不捧场的道理。
另一方面,他可以就近了解旁边“至味楼”发生的一切,从而及时策应。
“袁成举……”
想到这里,刘商秋便召唤了一声。
他担负起监视国信所的责任后,便立即提拔重用了几个最得力的手下。
这几个得力人手的选拔标准就是:
从他来到皇城司,从未觉得他是凭裙带关系而来,因此对他露出出鄙夷不屑神情的人。
伱看得起我,我就重用你,我要叫你知道,你没看错人!
这就是刘国舅的投桃报李。
袁成举踏步出列,叉手如仪。
刘商秋很满意他的态度:“你带几个人,马上去巾子巷‘至味堂’,不管你们是扮作小二、酒保、茶博士、帮厨,还是烧火的拉风箱的,总之,从现在开始,就潜伏在‘至味堂’。
“七月初七,沈鹤在至味堂摆酒,宴请同僚。你们要尽可能地接近他们,趁着他们畅饮大醉,探听消息。”
“卑职领命!”
袁成举二十出头,容颜俊伟。
这也正常,皇城司的人同时也是皇家仪仗队,选拔标准比禁军还要严格,身高、仪表,都是百里挑一的。
虽说他比不了皇城双璧的“美貌”,尤其是眼前这位“皇城妖妃”雌雄难辨的容颜,却也是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
“郭绪之!”
“卑职在!”
又是一名皇城卒出列抱拳。
刘商秋道:“你带些人,穿皇城司官服,七日那天晚上,咱们去‘春风楼’,暗中策应袁成举那边的行动。
“公开的原因么……,‘春风楼’里那天人很多,本官带人为玉腰姑娘做一个护花人,防止混乱中有人践踏踩伤。”
郭绪之会心地一笑,沉声道:“卑职明白。”
刘商秋也是微微一笑。
公私皆宜,一举两得!
刘公子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天才,一个被溺爱埋没了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