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被赵璩带到这儿来,依旧是来蹭功劳镀金的。
他现在有伤在身,自然不可能亲自下场搏杀。
但他亲眼见证了这一切,也深刻感受到了何为江湖,何为朝廷。
那些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人物,为何从没想过在朝廷中一呈威风?
军队之可怕,在他的面前,一览无余。
同样是弓弩,军弓军弩的威力比齐云社的民用弓弩至少要犀利四成。
同样是刀枪,齐头并进、配合默契的士兵们,会让你的辗转腾挪、高来高去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你若敢在枪林之中跃起如鹰,长枪和弩箭会教你如何做人的。
而且,大宋禁军不仅拥有冷兵器,他们还拥有火焰喷射器、手雷和火枪。
火焰喷射器就是猛火油柜,火油喷出时,便带了火焰,一旦沾上人身,水不能灭,而且很难及时刨来足够的沙土掩埋灭火。
他们那手雷,扔出去爆炸就是破片手榴弹,埋起来爆炸就是地雷,铁壳之内不仅有铁钉、瓷片,还有狼毒、砒霜,可以产生毒烟,熏人眼喉。
此时的大宋,虽然还没有发明后来发明的杀伤距离一百五十步的突火枪,但此时所用的竹管大抬枪,其杀伤范围也是横扫一大片的,。
只是射速是个致命伤,装弹一次太也麻烦。
但是,他们应对的又不是快疾如风的骑兵,对付一群杀手,同时有猛油火柜、弓弩和手雷配合压制,也够用了。
在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军伍中,在如此可怕的火力打击下,本应该行走在暗夜中的杀手,又如何能是对手?
杨沅是在西跨院里见到万大娘子的。
万大娘子死去的地方,距他第一次想要潜入齐云社内院,藏身的那处花丛不远。
在那处花丛前方,就是一个一览无余,没有任何遮挡的校场,对于军伍战斗毫无经验的万大娘子,就死在这个校场上。
杨沅看到她的时候,她仰躺在地上,一包袱金银细软,散落在她的身体周围。
她的人虽已死去,但双眼仍赤肿如桃,那是被毒烟熏的。
她的身上,脸上,嵌着碎铁、石子,瓷片,那是爆炸物溅射中对她造成的杀伤。
在她身上,还插着几枝弩箭。
和邸九州一样,她的武功,在这样的屠杀之下,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其实,她如果不跑,选择死守内宅,借助那里地域狭窄,建筑众多,官兵无法齐头并进,火器也无法发挥效力的优势,虽然她最终还是难免一死,但她至少能够凭借一身高明的武功,杀死十倍于己的敌人。
可惜,她不但逃了,而且还毫无章法地跑到了校场上。
这种地方正是禁军官兵的武器最易发挥威力的所在。
杨沅此前一心报仇,他曾有过“至味堂”的谈笑杀人,干净俐落。也曾有过二潜“齐云社”的动魄惊心。
可是与此刻大军压境,堂皇辗压的威风相比,不免就相形见绌了。
虽然,他那战果是他一個人造成的,而这里是出动了整整一支军队。
权力啊!
果然,权力才是那口最锋利的杀人刀!
杨沅喟然一叹,望向微曦的天际:“润夫兄,接下来,你还要带我去哪儿呢?”
“没有啦!”
赵璩愉快地道:“杨沅,截获金人奸谋后急返大宋,暗中运筹调查,最终挫败金人奸谋。但他也在交手中不幸受伤。现在么,跟我回孤山养伤去吧,待你伤愈,走马上任可也!鹅鹅鹅鹅……”
……
赵璩和杨沅回到了孤山别业。
半夜三更,大队人马,好一阵喧哗。
不过,杨沅所住的精舍,倒是没有多么闹腾。
只需两个小厮,把杨沅推回精舍,把他抬上榻去,能有多大的动静呢?
对面精舍,陈二娘睡的香甜,完全没有察觉院里来了人,小呼噜打得抑扬顿挫的。
李师师的房间里,卧室窗子的窗帘掀开了一角。
一双春水般柔媚的眸子,正在黯淡的星光下,悄悄窥伺着这边的动静。
二郎回来了!
李师师心中不由一阵欢喜。
今天,赵璩把杨沅带走,李师师就猜到和杨沅告诉她的大秘密有关。
这件事朝廷方面究竟打算如何处理,结果会如何,杨沅身陷这个大阴谋漩涡,最后又会如何?
所有这一切,都还没有答案,由不得她不为之担心。
她悄悄站在窗边,外边每有一阵风来,她都以为是杨沅回来了。
现在杨沅终于回来了,被送回精舍养伤。
虽然她依旧不知道过程,却已猜到了结果。
那件危机,必定是已然解决了,二郎平安归来。
“睡吧!”
李师师穿着轻软的湖丝睡袍,赤着双脚,爬到榻上,愉快地翻了个身,拉过丝滑的薄衾,掩住了肚腹要害。
明天要给二郎换药,还要给他护法,天都很……都快亮了,赶紧补一觉!
……
皇宫大内,赵官家睡不着了。
夜里,先是一个挂灯的太监被外廷的人用飞刀贯入了眼睛,摔了个半死不活。
接着,外廷便喊杀声震天。
这消息如何还瞒得住,马上就有人飞快地报到了赵构的寝宫。
赵构正要吞下“神医”王继先给他调配的小药丸,与刘婉仪登榻而眠。
听到这个消息,赵官家一时失神,到了嘴边的药丸失手掉落在地,咕噜噜地滚到了床榻底下去了。
赵构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唬得他脸色苍白,立即命人去打听消息。
很快,吴皇后得知消息,也匆匆赶来了赵构的寝宫。
赵构便与一后一妃,坐在寝宫里等消息。
这个过程并不长,可是对赵构来说,却是无比煎熬。
在赵构登基称帝的岁月里,一共发生过两次兵变。一次苗刘兵变,直接扣了赵构,逼他退位,立其幼子称帝。
一次淮西兵变,郦琼等将领带四万官兵,裹挟十万民众投靠伪齐的刘豫。
两次兵变,尤其是“苗刘兵变”,他被软禁,日夜忧惧死期将至,给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他生怕在他的帝王生涯中,再来一次兵变,把他软禁或者杀死。
很快,内侍大珰张去为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他告诉赵构,有人内外勾结,要往宫里传递东西,且事情涉及到了金人。
枢密院机速房秘谍“宋词”与皇城使木恩,已经把内外勾结者人赃并获了。
现在殿前司的禁军正在皇城卒配合下,抓捕奸人余党。
赵构听了又吓了一跳,正在喝的茶杯失手落地。
虽然吓到口渴,他也不敢再喝了。
内廷外廷有人相互勾结传递东西?
万一是掺了毒药的茶饼怎么办!
不过,听闻事态已经得到了控制,赵构倒是不那么紧张了。
这时,尚书内省的内尚书折月落带着一班宫娥、太监,执着棍棒,押着几名宦官也来到了皇帝寝宫。
那些押来的内侍,其中一人只剩一只眼睛,满面披血,正是那挂灯人。
张去为一看被抓的人并没有他的亲信,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他刚才的紧张可不在赵官家之下。
如果这些内外勾结者有他的人,只怕他的命也就到头了。
别看赵官家一直很宠信他,可是一旦对他产生忌惮疑虑,官家也会毫不留情的。
赵构听折月落说明了抓捕这些内宦的经过,便冷冷地瞪向那些宦官,喝问他们与外廷何人勾结,要传递什么东西,要送给何人。
这些内侍有的自知必死,一言不发。
有的倒是不想受皮肉之苦,可他们每个被重金收买者,都只知道自己这一环的事儿:
他从谁那儿接东西,接着再送给谁。余此之外,他们也交代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至于要接送的东西,他们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赵构越是不清楚真相,就越是怒不可遏,有那一言不发的,立即咬牙切齿地喝令张去为把人拖下去狠狠地打。
但那招供的人,最后却招出了慈宁殿。
慈宁殿可是太后的寝殿,赵构立时色变,马上停止询问,叫人把他们全部押了下去,严加看管。
宫中内侍已经得了张去为的吩咐,有内侍爬着梯子,在宫墙上面观望,底下的内侍走马灯一般,往来皇帝寝宫传讯。
“殿前司兵马已经把奸人全部围困了。”
“殿前司兵马已经击溃众奸,抓捕了一些活口,余者全都杀死。”
“皇城司提举官木恩已然缴获赃物,就在宫门前侍立静候,只等五更启宫门,立即向天子禀报。”
听到这里,赵构终于把一颗心放回了肚里。
“皇后,你不必担心了,一会儿开了宫门,我见到木恩便知端倪了,伱且回宫歇息去吧。”
帝后间寻常说话,也与常人百姓家无异,所以赵构对吴皇后,无需以朕自称。
吴皇后见事态已经平息,便颔首答应,回转寝宫华殿去了。
既然事情涉及金人,定然不是寻常的内外勾结,后宫不可干政,她自然是要回避的。
赵构定了定神,见一头华发的内尚书折月落依旧忠心耿耿地守在殿上,不禁露出嘉许之色,软语嘉许一番,叫她也自回去歇息,毕竟偌大的年纪了。
随后,赵构便吩咐摆驾勤政殿,并且知会张去为,等宫门一开,立即带皇城使木恩到勤政殿来见他。
五更天明之后,内廷宫门开启,木恩立即被领进去,匆匆赶往勤政殿见驾。
木恩见驾,沉稳如仪,拱手道:“陛下,昨夜外廷之乱,源于枢密院机速房派驻金国的一个秘谍,得到了一份重要消息。”
说到这里,木恩微微一顿。
赵构听到这里,立即挥了挥手。
殿上侍立的宫娥、太监、侍卫,俱都鱼贯而出,退出了勤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