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羽婵刚刚收到一份从山阴送上来的密报。

山阴的谍探密报,驻扎于绍兴的江南东路转运司最近异动频频。

但是,依据都是侧面的,诸如转运司衙门近来每日伙食消耗的多寡。

往码头起运税赋赴京的船只多寡,转运司中一些官吏近来作息的异常种种。

另外,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了绍兴都监府,都监府也出现了类似的现象。

像这种经年累月都是按部就班的衙门,这些日常现象偶尔产生较大波动也是有的。

比如哪儿发生了水灾旱灾,虽然转运司不负责赈灾,那是州府的责任。

但他们负有监察的责任,并且在州府衙门因故丧失执行能力时,它要做为预备队顶上去。

这个时候,诸如点卯人数、日常供应午餐的多寡等等,就能体现出许多问题。

但是近来江南东路并没有什么大事件,而且都监府也随着转运司一起产生波动,这就显得有些异常了。

“鱼字房”常驻绍兴府的谍探人员查觉有异,这才向上汇报过来。

是否进行进一步的调查,他们还要等候上司的决断。

别看机速房散布在国内各处的谍探内外勤人员加在一起有数千人。

其实也就一百多个小组,而这每个小组,只能负责一地。

不可能把这些谍探化整为零,遍布上下各级大小各地的各個衙门,那样的话,几万人都不够用的。

因此,绍兴府的谍报小组,做为一处重镇的谍报组织,超规模配备,内外勤全部人员,也只有不到二十人。

他们负责绍兴一地的全部情报,监控的也不只是一个部门。

所以察觉异常后,也要请示,才能决定要不要集中人手,暂且放弃对其他部门、其他事件的监察,对有异常的衙门进行深入调查。

当然,紧急且明显事件就有一定权限便宜行事了。

冷羽婵正在认真分析着这份密报,斟酌着是否同意他们对转运司和都监府进行深入调查,忽然听见叩门声,也没在意,便喊了一声“进来!”

杨沅走进签押房,将门轻轻掩上,轻轻走到冷羽婵身边。

冷羽婵头也没抬,认真看着密报,随口问道:“什么事?”

她还以为是某位主事或者书令有事向她汇报,却不想身旁传来“啵”地一声响。

然后,一抹细幽而不腻味的甜香,便飘到了她的鼻子里。

“嗯?”

冷羽婵目光一转,便看见一只手,掌中正托着一只圆圆的玉一般质地的小瓷筒。

筒里红艳艳的一汪,那种诱人的甜香,正是从那鲜艳的红里散发出来的。

这是……一瓶上好的口脂呀!

冷羽婵的眼睛便弯了起来,双眸微挑,笑看向托着口脂的人。

她只注意那瓶口脂了,没注意那只手,只道是薛冰欣买了口红向她炫耀,而且这“鱼字房”里,日常也只有薛冰欣跟她分享这些。

可她一抬头,却看见杨沅手托“羊脂白玉瓶”,笑吟吟地看着她。

“呀,杨副承旨。”

冷羽婵急忙想要起身,可香肩却被杨沅一把按住,又把她不由分说地摁了回去。

“冷押衙不必起身,杨某昨日劳烦冷押衙陪伴,又是选金饰又是挑妆粉的。

杨某昨日也是急于去见故人,对冷押衙未免失了礼数,今日特来致歉。”

杨沅唤她一声冷押衙本也没有错,可是不知道这位杨副承旨是不是也有口音,他的押和衙念的都是平声。

声音温柔一些,再冷鸭鸭冷鸭鸭的,听得冷羽婵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杨副承旨,你太客气了,卑职本也无事,随处闲逛着消磨时光,顺道帮副承旨挑挑礼物又算什么。”

“冷押衙你可以不放在心上,杨某可不能这般不知礼数呀。

昨日挑选胭脂水粉的时候,我看冷押衙对这种口脂端详了许久,想是有些喜欢的。

所以特意买来一只,赠于冷押衙,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我?我端详这罐口脂良久?我怎么记得是薛冰欣呢?

冷羽婵心里划了个问号,连声推辞道:“不不不,卑职不能收受副承旨的礼物,还请副承旨收回去吧。”

“也没多少钱的东西,不过就是一点小小心意。再说,我一个男人又用不上它,你若不收,可不浪费了。”

“副承旨可以送给那位鹿溪姑娘呀。”

“我昨日才送了她礼物,今日突然又独送口脂,岂不惹人生疑么?”

“这个……”

“如若不然,那杨某就只能把它扔掉了,冷押衙看不上这件东西,等散衙之后,杨某陪冷押衙去亲自挑一件。”

冷羽婵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必了不必了,这件就挺好的。”

“真挺好的?”

“真挺好的,卑职的……很喜欢。”

“既然如此……”

杨沅把口脂盖儿一合,笑吟吟地往她手里一递:“那就请冷押衙笑纳吧。”

冷羽婵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接过来。

突然,冷羽婵脑海中灵光一闪,忙问道:“杨副承旨,你这礼物……薛右衙可也有么?”

杨沅道:“本官本来也想送薛押衙一件的,不过后来仔细一思量,却觉得不妥。”

冷羽婵一听薛冰欣没有,正想以此为由把礼物退回去,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又不禁好奇。

冷羽婵便道:“有何不妥呢?”

杨沅道:“薛押衙性情爽快,天真烂漫,远不及冷押衙成熟稳重。”

冷羽婵清丽如百合的脸蛋儿上,微微漾起一抹笑意。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别的事你看穿了,难免厌弃。可这马屁,看穿了也会觉得被拍的很舒服的。

杨沅道:“故而,杨某有些担心,如果我送口脂给她,会不会让薛押衙对我产生什么误解。”

“啊,杨副承旨是说……”

“不错!本官与薛押衙都还是年轻男女,又同在一衙,作为上下官属。

若是薛押衙对我有所误会,再闹出什么流言绯语,岂非不美?”

冷羽婵听得脸皮子急剧地抽搐了几下,差点儿没笑出声儿来。

你脸大是吧?这人也太爱臭美了吧?伱送个口脂,就想让薛鸭鸭爱上你?

薛冰欣那爽快性子,指不定就当场给你个没脸,让你下不来台。

杨沅道:“当然啦,薛押衙也有可能因为误会本官有倾慕之意,而拒绝礼物,若是这样,一样会让本官难堪。”

拒绝……会难堪的么?

冷羽婵刚要婉拒的,这条路又给堵死了。

杨沅道:“冷押衙你就不同了,你人品端庄,性格沉稳,善解人意。

既不会误会了杨某的善意,也不会拂了杨某的脸面。

杨某才想着,对冷押衙表达一下谢意,还是可以的。”

“那……,那就多谢杨副承旨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就是一瓶口脂么,冷羽婵也无所谓了。

“不谢不谢,那你忙着,本官告辞了。”

“慢走不送。”

冷羽婵松了口气,把口脂放到一边,重新拿起了卷宗。

“冷押衙,你不会……等杨某一走,就把杨某的礼物扔进渣斗废纸篓吧?”

已经走到门口,一手拉起门环的杨沅,又不放心地回头问道。

“……不会啦,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真的不会吗?”

杨沅一脸不放心的样子。

冷羽婵无奈,拿过口脂盒,“啵”地一声拔下盖子,用小指蘸起一抹香甜的口脂,在自己薄薄的唇上轻轻一抹。

她的上下薄唇又轻轻一抿,那骤然鲜艳起来的唇,登时让她清丽的瓜子脸都变得明媚起来。

“你看,我都用过了。”

杨沅点点头,欣慰地道:“既如此,本官告辞。”

杨沅拉开门出去了。

冷羽婵吁了口气,把口脂盒盖上,推放在案边,重新拿起了卷宗。

冷羽婵的思绪刚浸入案情……

“对了,那个掌柜的说,这口脂……”

冷羽婵耳边突然又传来杨沅的声音,把冷羽婵吓得娇躯一颤。

然后她才发现,杨沅正俯身在她肩头。

这个鬼!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走路都没声音儿的!

不过,杨沅还是很君子的,他就只是俯身在冷羽婵的肩头上方,并没有挨着她。

不过如此一来,冷羽婵反而不方便站起来了。

杨沅热心讲解道:“那个掌柜的说,涂口脂前,最好先洁面。

另外,如果嘴唇皲裂的时候,最好不要用……”

杨沅巴拉巴拉地介绍了一通,冷羽婵就觉得她的身上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一抹羞红,从她纤秀玉雕一般的颈上,渐渐蔓延到了吹弹得破的脸上。

冷羽婵咬着唇,眸中水光粼粼。

“杨……杨副承旨,请……请你不要在卑职耳边……说话了。”

冷羽婵忸怩地说,声音都细细柔柔,一如夏夜的晚风了。

“啊,为什么?”

杨沅像个大直男似的一脸茫然。

冷羽婵被他在耳边每说一个字,每呼一口气,都惹得想要一激灵,这时候就连心都要跟着一起痒起来了。

她强自忍耐着,才没有扭动起身子:“卑职……卑职听不得旁人贴着耳朵说话。”

“哦,哦哦,抱歉!”

杨沅立刻站直了身子,倍儿君子。

冷羽婵松了口气,看来杨副承旨果然是无心之举呢。

杨沅道:“店家嘱咐的也就这么多了,想来冷押衙本就懂的,哈哈。那么,冷押衙你忙吧,本官回去了。”

“好,杨副承旨你慢走。”

冷羽婵转过身,瞪大眼睛看着杨沅出门,紧张之下微抬的双肩才松驰了下去。

她揉了揉发红的耳朵,重新坐正身子,拾起卷宗。

刚刚看了片刻,她突然一个扭头!

呼,还好,他这一去没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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