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等待依旧度日如年, 但是,也不再有曾经的乐观心境。
宋方霓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太过兴奋。
因为这也是一个jinx。
人,越是期盼什么事情, 事情的进展过程,就越是有变卦的可能。乃至于,每次再看到他发q,看到他那张脸, 都胆战心惊, 生怕他又平淡地说对不起, 这一次也不能来了。
直到坐上去往黄山高铁的前一秒,宋方霓都跟自己说,受不了, 这种等待好煎熬。
她蹙眉心想,如果这一次,自己到了黄山站,还见不到梁恒波, 他们不如直接分手吧。
不谈异地恋,至少能过一个开心大于忧伤的学期。
两人约着在高铁站的到达处见面。
梁恒波的列车班次比她早。
她还在路上的时候,他就说他已经到了, 让她直接出站就可。
黄山北站, 人山人海,也都是端午节赶来玩的江浙沪游客。
宋方霓背著书包, 她的下巴在哆嗦,万分的忐忑与万分的不安, 哪有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
直到顺着人群出去,一个熟悉的、高瘦的男生站在门口处看着她,心才一下子落地。
他来了。
原本以为, 他们至少要来个拥抱,但是,男生不过顺手把她的书包接了过来,轻声说:“列车还挺准时。”
宋方霓抬起头,尽量让自己显得幽默和轻巧:“等了我很久吗?”
他说:“嗯,等多久都没问题。”
宋方霓点点头:“我也是。”
梁恒波却挑眉:“你也是什么啊?现在,又没让你等我。”
她的脸一红,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了刚才那话,反正,就好像没过脑子似的。
宋方霓没吭声,就跟着他后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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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旁边就是公交站点,两人直接乘坐去往汤口镇的大巴车。
他已经买好票,排着队等待上车。
宋方霓的身后,站着一个岁数很小,却特别能嚷嚷的小男孩,小男孩跑来跑去的,不停尖叫,不停撞人。她稍微往后躲了下,过了会,孩子却又撞了宋方霓一下。
她一个趔趄。
梁恒波看见了,拽着她胳膊把她往自己这里拉了一下,随后,没有松开。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团在男生的修长五指之间。他的掌心温暖,力量也坚定。
两人坐在大巴同一排座位,宋方霓挨着窗户。
梁恒波简单地把自杀朋友的后续处理事宜告诉她——捐了原本攒下来到上海看她的钱,和几个朋友凑了凑钱,给那个朋友在葬礼上请了个小乐队,唱了他最喜欢的摇滚乐。
“平时都好好的,在我们面前没有任何异常,实际上得了抑郁症。”他说起这番话的时候,目光微微低垂着的,“就突然一瞬间,发现世界和我所认知的完全不同。”
“……你和他关系很好吧。”她看出他脸上的压抑。
梁恒波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初中就认识,当初,这小子带我接触摇滚乐的。”
他之后很久没出声,宋方霓也是,安静地回握住他。
梁恒波的手非常好看,纤细瘦长,手背有微微的筋骨凸出。那是少年感的手,有种一折就断的脆弱感,但现在,当他用手撑着下巴,喉结整个凸出,却带有几分年轻的男人味。
梁恒波又把目光转过来,专注看着她。
她有点紧张。
这一次来黄山,宋方霓被洛洛仔细地打扮了一番才来,洛洛知道她要见男朋友,不仅仅帮她整理妆容,还帮她搭配了衣着和首饰。
宋方霓戴了一个小小的爱心耳夹,更难得的,穿了裙子。虽然是老气的烟灰色,但总算是纱裙,仙仙裙面直垂到脚踝。
梁恒波望着她,笑了。其实弧度很浅,甚至算不上笑,但就是微妙地改变了刚才的淡漠沉郁表情。
“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你今天变好看了?”他眯着眼睛说。
“看情况。”宋方霓说,“对了,你还没有给我解释,之前总给你送饭的女生是谁?”
“嗯,送饭?那应该是梁小群。她要是听到别人以为她也是大学生,大概得乐翻了。”他叹口气,自己妈妈太年轻,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宋方霓其实也早就猜到真相,只不过,还是要确认一下。她说:“你们学校食堂的饭,很难吃吗?”
“算是普通程度上的难吃吧。”他说。
“还需要妈妈带饭,”她嘟囔,“娇气。”
梁恒波的嘴抿成一条线,脸上有一种古怪表情,偏过头,看到她担心的表情,很快就放松。
“就当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吧,但前一段时间,我的整个心思是散的,无论课业,还是吃东西,还是联系你,还是别的什么的。”他说,“算是我的至暗时刻吧。”
宋方霓决定不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至少,我们现在又见面了。”
梁恒波朝她的眼睛里望过去。
她的脸微红,知道他要吻自己了,果不其然。
大巴在路的尽头,洒然地拐了个弯,外面是一片郁郁的绿意,在那抹绿黄色的极远处,徽派的建筑在田野里露出一个恬淡静谧的角。
等梁恒波重新坐直身体,他略微心虚地四处看了下。
车厢里的交谈声此起彼伏,没有人关注刚刚长久接吻的小情侣。
宋方霓是慢了几个半拍才睁开眼睛。
她下唇的口红线已经越线了,把头很自然地转到窗外,仿佛是南方田野的景色想起点什么,随口念了句:“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大部分工科男生,其实很受不了突然之间的文艺腔。梁恒波也不例外。
他说:“这句汤显祖,是你准备好念给我听的,还是你临时想起来的。”
宋方霓继续看着窗外。其实每天睁眼都觉得好累,累到不想喜欢他,但新的一天到来,好像还在更喜欢着他。
此时此刻,男生身上熟悉的蔚蓝色味道,他自然而然地执着自己的手,以及他幽幽的促狭语气,全部这一切,都可以被感知被触摸被依靠。
所有的温暖且美好的东西,令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们终于见面了。
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兴奋感,让她单纯地笑出声。
梁恒波盯着她:“你笑什么?”
女生用脚蹬了一下地面,稍微在车座位里扭了下,坐直身体。她抬起一只纤细的手,捂住嘴,继续笑。
他被她笑得不知所措:“这……你是看到什么了?”
他略微茫然地往车窗外眺望看,想在田野里找寻她的笑点。宋方霓却在他怀里笑得更厉害了:“我在笑——当然是在笑话你,我觉得,你的吻技真的很一般。”
冷不防地被这么一评论,男生立刻面无表情地皱起眉。
他想反驳,自己倒是想天天练吻技,有女朋友陪练吗?但目光看着她娇羞的样子,想到刚才接吻时她浅浅的呼吸声,她水而软的嘴唇,突然之间,极其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微抿起嘴。
宋方霓比他想象中更聪明,转过头看他:“你是说想说,没人陪练。对吧?”
梁恒波哑然,她笑得更厉害了。
他并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个性,但是,在爱情面前还是抬不起头似的。此时此刻,一张清俊好看的脸皮都涨红了,最后,他摇摇头,索性就陪她一起笑了。
“你非常可爱。”几秒后,他轻轻地说。
这一次宋方霓终于不笑了,她的脸嫣红透了。
车继续沿着道路,飞驰着。他们又接了一次吻。
薄薄的隔阂在两次小斗嘴中消失了,情侣哪有那么多矛盾。
宋方霓绵绵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再次开始聊天。这一次,聊的都是轻松愉快的话题。
说着说着话,梁恒波再轻握住她的下巴。
他咬住她唇的时候,这时候,他口袋的手机响了。
梁恒波并不想管,宋方霓却吓了一跳。
她希望,和他无限制地接吻,只要能让梁恒波永远陪着自己,无论怎样都好。但是,理智上又好像希望有人赶紧打断他们,这一种毫无抵抗的着迷处境简直太陌生且危险了。
梁恒波看到来电显示,直接按掉。
“是谁?”她只来得及问。
等到下车的时候,宋方霓知道是谁。
一个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的女孩子朝着他们招手,她扑过来,抱住宋方霓。
“方霓!好久不见啊。”
宋方霓被紧紧抱着,有点回不过神。
有几个穿着冲锋衣的男生走过来,跟梁恒波打招呼,都是他大学同学。
梁恒波站在大巴的集散点,他的表情有点意外,也有点漠然,看起来居然有点生气。
他回应了他们的招呼,然后,跟别人介绍了宋方霓。
“宋方霓,我的女朋友。”
大家的目光饱含兴趣和深意,齐刷刷地对准宋方霓。
在梁恒波的印象里,高中的宋方霓是偏向腼腆安静的性格,他刚要继续说什么,宋方霓提着裙子,一踮脚尖,给他们做了个俏皮的提裙礼。
“嗨。”她大方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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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恒波偶遇的那帮大学同学们,除了裴琪,都是男生,什么专业都有,各个也是文采纷扬。据他们说,也是趁着端午假期来黄山玩,赶巧碰上了。
人多又有学生证,可以弄到什么团体优惠之类的。
原本两人的单独旅行,莫名其妙地变成跟团游。
梁恒波的大学同学都很友善,但是,隐约好像有点排外,听到宋方霓的大学,他们嘴头夸奖,其实也根本就瞧不上似的。
只有曾经的室友,裴琪对她依旧是主动且热情的。
“恒波说他有女朋友,但是,他没说你在上海。所以,恒波的妈妈就被误会成他女朋友了,结果,这事就成了一个笑话梗,大家都说他妈妈是他的谱线宽度。”
裴琪叽叽喳喳半天,宋方霓根本一句都没听懂,只稀里糊涂地点头,估计,这是一个需要语境才能理解的笑话。
宋方霓怀疑,裴琪对梁恒波有点什么情愫,但是仔细观察,裴琪对谁都这样热情。她又怀疑,自己多心了。
入住民宿前的登记,梁恒波的表情有点古怪。
宋方霓这才知道,这一次来黄山旅游,梁小群赞助了儿子一笔钱,让他们不要住更廉价的青旅。
但是钞票有限,梁恒波在几天的行程里,订的都是一间双人房。
还没来得及纠结,他就让她不必担心。
反正,几个大学同学住在隔壁的酒店,当天晚上,梁恒波嘱咐她锁死门,就跑去别的男生房间里挤着睡了。
宋方霓独自躺在床上。
要是别的男生这么订房间,她肯定疑神疑鬼,甚至暗中鄙夷。但是,梁恒波那样做就还好,即使在同一个房间过夜,她也觉得完全没问题。她是安全的。
而她尽量不去想,两人会发生什么“问题”。
第二天在南大门集合,大家商量坐缆车还是爬上去。
梁恒波平淡地说:“你们乐意爬山就自己去,我和方霓坐索道。”
他这么直白,立刻被攻击重色轻友。这一次,宋方霓招架不住,硬着头皮说跟着大家走就好。
黄山原名黟山,因“峰岩青黑,遥望苍黛”而得名,传说轩辕黄帝曾在此炼丹,又改名为“黄山”,山势险峻。
坐了云谷缆车,依旧有需要爬行的路程,两个女生很快有一点吃不消。
梁恒波一直替宋方霓背著书包,也提前贴心地为她借了登山杖,但等他偶尔回头,那根登山杖,却已经握在更虚弱的裴琪手里。
宋方霓跟在他们男生后面,咬紧牙关,低头爬山,谁跟她攀谈,就只是微笑或摇头。
爬山,靠的是凭借一口气,只要张嘴说话,这股气就泄了。
到底都是十七八岁的青葱少年,每到著名景点,大家都在为或秀丽或巍峨的景色而欢呼,宋方霓累得不知所以,但是,当她趴在栏杆上看着氤氲的山景,脸也激动成了湿润的粉红色。
但越往后走,风却猛烈,塑料雨衣破了,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梁恒波脱离了那群正指点方遒的大学同学,返回到她旁边,问她累了吧。
宋方霓绞了下眉毛当回答。
“黄山呢,是如果你想省力,只需要沿着地图,走那些必走不可的路竞。不需要绕道,也不需要多爬山。但是,好的旅行应该有一些纯粹浪费在路上的成分。”梁恒波漫不经心地说。
黄山的羊肠小路上满是游客。唯独梁恒波说话,风景像隔了一层雾气,他的面容竟然有几分的飘渺动人
“山上的空气真好。”她冷不丁地接口。
梁恒波诧异地回头。“怎么肯张嘴说话了?”他笑了。
宋方霓用手指攥紧了他的衬衫下摆,要是爬不动,梁恒波就得负责把她拽下去。毕竟,一开始,是他把她拉过来爬山。
梁恒波说:“没问题。”
但是等下午回去,大家出现分歧。梁恒波居然在山上订了间酒店,这比山下普通的住宿费要贵好几倍。
其他人继续回汤口镇的旅馆住。
宋方霓此刻已经无法计较男女同住一间房的窘境。
回到房间,梁恒波在门口玄关处,微微弯腰,用纸巾蹭干裤腿上的水,一转头,就看到女生没脱外套,直直地丢了手机,接着就像蚕蛹般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
叫了她几声,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