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天色大变, 海边呼啦啦地起了风,浪花瑟瑟耸动。

且惠正安静了没多久,刚准备入睡, 她望了一眼窗帘方向。

随后,又转头面向身侧的沈宗良,“要下雨了么?”

沈宗良轻描淡写地说:“应该是阵雨,快睡吧。”

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太艰难,他手都快麻了。

且惠还要追问:“你睡觉的样子真规矩, 动都不动的。”

他有苦难言,“嗯,你到我这个年纪,也会规矩的。”

沈宗良哪里是不想动, 根本就是不敢动。

且惠左右翻滚的,已经离他没多远的距离了。

她轻笑了声,“我妈妈说,我从小睡觉就不老实, 总是......”

沈宗良忍无可忍,哄幼儿园的孩子一样冒出一句:“不说要睡觉的吗?我看看是谁的小嘴巴还在讲话?”

“......”

且惠把头蒙进被子里,闷闷地笑了两声。

没多久, 她就完全地放松下来,背对着他睡着了。

听着她匀称悠长的呼吸, 黑夜里,沈宗良悄自舒了一口气。

太难带了这姑娘,是说话不用费什么力气吗?怎么那么能讲?上次听她和她妈妈打电话也是,一连串的预判回答不带卡壳的。

沈宗良摇摇头, 他掀开被子起身,途径落地镜时, 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就这个社会流行的审美来说,他应该还算是英俊吧?

怎么钟且惠和他并排躺在一起,反而是对斯坦福的兴趣比较大?

他从浴室出来,给且惠掖好被子,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沈宗良拿了枕头,走向床尾的沙发,识时务地躺下了。

暗夜里琢磨了没多久,他就领悟过来。

这才是钟且惠最真实的一面。

也许问题很多,也许思维太活络,也许有点儿吵。

但这是她完全的私人场域,是别人未曾见过的一面,只会在恋爱场景内被触发。

换言之,小姑娘只对他这样而已。

沈宗良的手搭在小腹上,漫不经心地笑了。

隔天一早,他是被茶几上的手机震醒的。

还记得昨天晚上,有个人嚷嚷着说要看日出。

但此刻她四肢舒展地睡在床上,不省人事。

沈宗良接了电话,拿手覆在额头上遮光,“喂?”

黄秘书说:“沈总,一早接到通知,今天下午有一场安全检查,抽中了东远。”

“好,知道了,”沈宗良按了按眉骨,“我中午会到。”

“好的,打扰您休息了,再见。”

国庆假期,有突击安全检查不意外,意外的是选东远做典型。

沈宗良心里犯疑,这是要挑哪一位集团高层的刺?

但不管针对谁,他这时候都不能缺岗,尤其是他刚调回国内。

沈宗良走到浴室,漱口、洗澡、剃须,一气呵成。

他拿起洗漱台上的表,边往手腕上系好,边往卧室里去。

且惠仍睡着,莹秀的小脸半埋在枕头里。

她感受到身边的床垫沉下去一点。

想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只闻见一阵洁净香气,簌簌掉在她的呼吸里。

沈宗良的指腹揉了揉她的面颊,“小惠,我得走了。”

她迷迷糊糊地抱住他手,“......嗯,几点了?”

“还早呢,你再睡会儿。”

沈宗良把手撤出来,关上门,放轻了脚步走下楼梯。

她平时上学,总是复习功课到很晚,起得又未免太早。

难得休息,他也想让且惠睡久一点。

昨晚下了场雨,院子里草木深深。

打扫落叶的两名服务生见有人出来,停下手里的活计问好。

沈宗良点点头,“钟小姐还没有醒,先别去打扰她。”

“好的。”

他走了好一阵子,钟且惠才自己醒过来,一看已经十点半。

她抓着头发从床上坐起来,睁眼打量了一圈四周。

卧室里的窗帘关的很死,仍旧只点了一盏古董灯,晨昏不分。

且惠摸到手机看了看。

有妈妈和彭学姐发来的消息。

一个问她起床没有,一个让她下午集合。

她回复完就扔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又躺下去。

且惠闭上眼,捏着沈宗良那头的被角闻了闻。

嗯,隐约还有他身上的沉木香。

在床上磨蹭了会儿,且惠才慢吞吞地下地。

洗漱完,她随意往脸上抹了点这里的护肤品。

她的一应东西,都丢在了云颂没拿来。

衣柜里有新烘干的换洗衣物,昨天夜里就送了来的。

是一条薄纱草木染中式旗袍裙,样式婉约,尺码也合适。

且惠换上,推开门走到楼下,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服务生请她过来吃,“是按沈先生的要求做的,希望合您的胃口。”

且惠笑了笑,“谢谢。沈总他人呢?”

“他有公事要忙,一早就回京了。”

且惠拿起一块三明治,“好,我知道了。”

她吃完也不敢再耽搁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

司机在院里等她,打开车门说:“我送钟小姐。”

知道是沈宗良的安排,她道声谢就坐了上去,并没多问。

雨后海边空气很好,从车窗里出来的风都清爽多了。

且惠坐在车里给沈宗良发消息。

钟铁柱大战刑法:「我吃完早餐啦,现在回云颂。」

她没指望沈宗良会看到并及时回,发完就放在了一边。

但没过几秒,手机就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s:「很乖。另外,铁柱是你的小名?」

且惠一个不防笑了出来。

前面开车的司机训练有素,这都没有被影响。

她抿了抿唇,回他说:「是啊,我五行缺铁。这名儿不好听吗?」

s:「好听极了。」

看见这么条离谱的回复。

且惠捂紧了嘴,才没有在车上放声大笑。

她完全能想象得出,沈宗良是怎么样的正襟危坐,一边这么不正经地发消息的。

下午干完翻译的活儿,且惠又陪他们吃了晚饭,相谈甚欢。

有位男士对她的衣服很感兴趣,问她这是不是中国的传统旗袍?

她摇头说不是,这是经过改良的款式,下摆这儿放得很宽松,提高了舒适度。

彭真也拿着叉子夸她,“你的气质,很适合穿这种裙子。”

且惠笑笑,“谢谢,学姐的西装裙也漂亮。”

她说:“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他们下一站要去别的地方,我们早上早点到吧。”

“好的。”

她忙完回了酒店,幼圆她们才刚起来没多久,拿晚餐当早点吃。

泳池边摆了一张长餐桌,瓷盘里盛着丰盛的食物。

已经没了秩序,头盘、主副菜、甜点都不分了,吃出一种礼崩乐坏的混乱。

且惠看了眼,人太多,基本都穿着睡衣,她没过去。

她拿上房卡回了房间,洗干净脸贴了张面膜,躺长榻上翻法治周刊。

快睡着的时候,传来开门的咔哒声,是幼圆回来了。

她从榻上坐起来,杂志掉落在地毯上,“吃完晚饭了?”

幼圆踢掉鞋,撒开手往床上一躺,“吃完了,歇一会儿再去玩。”

且惠知道他们的习惯,饭后都是要补一补觉,然后洗澡换衣服,再去组局的。

“欸?”幼圆忽然转了个身,撑着头看她,“沈总肯放你回来了?”

且惠取掉脸上的面膜,“集团出了点事情,他很早就回京了。”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幼圆笑着哼了一声,“少装,你知道我是说昨晚。”

“他应该觉得我很吵,后悔死了。”且惠打开水龙头,“再也不肯带我去度假了。”

“很吵......是我理解的那样,在床上大喊大叫吗?”

她往脸上不停地掬水,清洗完精华液以后擦了擦,“是我一直在说话,他什么都没做。”

幼圆拔高了音量说:“你们睡在一张床上,却只是说说话吗?”

“是的。”

且惠把洗脸巾扔进纸篓里,“他睡得离我十万八千里,像个贞洁烈女。”

幼圆想了想,笃定地说:“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她刚要附和说,沈宗良性情端正,是个很守旧的人。

但下一秒,幼圆就迅速得出了结论:“我早说了他有隐疾,要不这么多年身边没女人呢,果然是身体不允许。”

“......”

且惠顶着一张纯白面孔走过来,“不是他身体不允许,是我。”

“你?”幼圆伸手上下指了指她,“你哪里不行啦?”

“接吻太久了,我差点晕过去。”

“......”

幼圆直接坐起来,朝她竖了个大拇指,“真成。”

“我只是还没有学会换气。”且惠在她身边躺下。

“这样。”幼圆给她想了个办法,“回去以后,你跟我去学潜泳。”

“没那个必要吧。”

“有。”

她们在床上笑了一阵,幼圆接到雷谦明电话。

那边很急地催她出来喝酒,“大伙儿都到了,你还不来呢!且惠回来没有?”

且惠在一边说:“您还能记得我呢雷少爷?”

“那不废话嘛!打昨儿起,谁还敢忽视您哪?”雷谦明把嘴角的烟摘了,笑着坐起来,“钟小姐,您晚上赏脸来坐坐?我开箱好酒。”

赏脸。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词了。

且惠没拒绝,“行啊,就去喝杯您的美酒。”

“那好,等着您来啊,千万要来。”

“您放心,我一准来。“

见他们这样您来您去的,客套得不像正常人说话。

幼圆贴了耳朵过来,听得得想笑。

且惠把手机丢给她,表情耷拉下来,“这谦明儿好像疯了。“

“可不只是他疯了,昨儿一晚上都在讨论沈宗良和你。”

且惠趿着鞋下床,去找卷发棒,“嗯,都讨论什么了?”

“猜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把沈宗良俘获的。”

这还是幼圆润色过的说法。

昨天他们那帮男的聊得更露骨,面上笑容轻浮。

话题也庸俗,来来去去就是床上那点事儿。

女孩子们的重点呢,就全在钟且惠不可告人的手段上了。

尤其有杨雨濛在,将这段日子前后的事都串联一遍,添油加醋的。

在她的嘴里,且惠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心机捞女,踩在闺蜜头上钓金主。

后来幼圆听不下去,走到她面前提醒了句,“你别把后槽牙咬碎了。”

杨雨濛却说:“你还笑得出来啊?你姐们儿是在利用你呢。”

幼圆哼笑着刺回去,“你不是也利用棠因吗?她还是沈叔叔的侄女,您成功了没有?”

杨雨濛立刻紧张地去看沈小姐,气道:“你胡说什么!”

“那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

说完幼圆就端着酒走了,没再看她。

这头,且惠听后有点不高兴。

她站在白橡木柜边,“怎么,就不能是沈宗良追我啊?”

“眼中只有利益的人不会这么想的。”

且惠卷着头发,她点了点头。

因为沈宗良身上有累世的名望和鼎盛的权势,所以在这段感情里,他成了有利可图的那一方,逐名逐利的本心和本性使他们更加愿意相信,从一开始就是她在趋炎附势。

等了半天她的回答,幼圆都没听见。

她问:“点个头就完了?”

且惠嗯一声,“我可以看见、听见,但没必要回应每句闲话,他们爱说说去。”

她把头发盘在脑后,顺手上了个妆,对着镜子照了照后,为了配这条白底旗袍裙,搽了低饱和的裸色唇釉。

幼圆洗完澡,换上刚拿到手的缎纱高定裙,领口点缀了一圈珍珠,宫廷感很重。

她们一起出的房间,路走到一半,且惠蹲下去,替她理了理裙摆。

幼圆回头看,“怎么了?我踩住了吗?”

且惠站起来笑,“快踩到了,这裙摆都拖地上了,我怕你摔跤。”

“这是美的代价。”

且惠摇摇头,替她牵着在后面慢慢走,像个花僮。

直到幼圆安全坐下,她才撒手,打个响指要了杯酒。

雷谦明让服务生下去,亲自给她端过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魏晋丰坐在另一桌玩扑克牌,“京里有事儿,咱小叔叔走了吧?”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全听沈宗良分派的一样。

他要有时间,她就一定得陪着,他走了她才有空。

明明各自都有安排不是吗?

且惠接了杯子,头也没回,“我下午干翻译的活儿呢,明天还要。”

“听着就累死了。”后面不知道谁接了一句,“还伺候那帮洋鬼子呢!以后就不这么拼了吧?”

她忍住了没翻白眼,也没有理。

杨雨濛和一群女生坐在一起,斜着眼睛。

她坐正了,和身边人说:“看见钟且惠那条裙子没有?褚师傅的手艺,上次我在他那儿看见了,还当是谁的呢。”

“是吗?要他做条旗袍可不易了,我妈一直没约上。”

“太正常,褚师傅的门面在巷子里,就不是正经做生意的样。”

“果然是攀上高枝了,人家的衣品已经在next le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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