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良的这个故事不长, 但恐怖元素堆迭得太多,且惠有点后悔在睡前听了。

据他说,这串项链的主人, 是晚清着名权臣的九姨太。他死后被人盗了墓,身边就躺着他最心爱的姨太太,一看是被逼殉葬的,而这串福豆项链,当时就挂在森森白骨上。副官把它摘下来, 献给了自家将军的夫人。

将军死后,夫人作为他的遗孀活了下来,受万民敬仰。解放后,夫人也脱下了锦衣华服, 同京城百姓一样,过着自力更生的日子。但在一场劫难中,这串项链从屋子里搜出来,即刻被扣下了, 将军夫人也因此丧了命。

且惠听完,忙要去取下来,“沈宗良你诓我, 这不是好东西。”

他绊在床头搂紧了她,“我没说完, 后来这项链到了瑛奶奶手里,你总晓得她是谁吧?”

“那我当然知道。”

且惠腹诽,全国也没几个不知道的吧。

沈宗良接着说:“她是最宽厚仁慈的人,又曾与那位夫人交好, 天天把这串项链供在佛堂里,要化解上头的怨恨。”

“那你是怎么拿到的?”且惠好奇道。

他说:“老爷子在她身边长大, 他们两口子无儿无女,遗产大部分归了他。”

且惠点头,“原来还有这么大一段来历。”

早些年外边都说,沈忠常等于是瑛奶奶的儿子,难怪平步青云。

她打了个哈欠,已经很困了,“那我戴合适吗?”

“瑛奶奶的福泽深着呢,你只管戴。”沈宗良拍着她的背,轻声说:“况且你岁数小,也得有件贵重东西压一压。”

且惠从他的臂弯里抬头,“你讲话好像我爷爷。”

沈宗良压低视线看她,“以前是像你爸,现在还升级了是吧?”

她伸了个懒腰,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关灯好不好?我想睡了。”

沈宗良伸长了手,把床头那盏灯按灭了,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月亮高高地升起来,且惠把头埋在他胸口,深深闻了好几下。

沈宗良被她嗅得心里发燥,闭了闭眼。

他喉结微滚,沉声命令:“好了,别撒娇了,快睡吧。”

她贴着他的身体闭上眼,过了两分钟,又不放心地问:“明天你还走吗?”

“走哪儿去?”沈宗良揉着她的发顶,松松散散的笑意,“我是抱病之躯。”

“......我才是好不好。”

且惠在这里住了好几天,期间她正常上学、复习。

有沈宗良安排着一切,从出行到饮食,她的时间倒比从前富裕。

周六上午,她的腿已经能正常走路,第一时间回舞蹈机构兼职。

请了几天假,且惠还真有点想孩子们。

但等她走进去看,那间属于她的教室里,已有了一位新老师。

她站在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请问您是哪位?”

新女老师告诉她,“我是郑老师请来教孩子跳舞的。”

且惠点头,她退到走廊上去打电话。

郑晓娟接了,也磕磕绊绊地跟她讲了缘由。

且惠听后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栋楼是杨雨濛舅舅的产业,郑晓娟的租约快到了,续租的条件竟然是解雇她。

郑晓娟问过为什么,但她舅舅也不太清楚,说你做不做得到吧。

开除个老师当然没问题。

钟且惠是功底扎实,认真负责有耐心,开出的时薪也不高。

但和她的店面比起来算什么?有钱还怕找不到好老师吗?

郑老板抱歉地开口:“对不住了小钟,前几天你说身体不舒服,我就没和你说这件事,给你添堵嘛不是。招牌立在这里好几年了,家长们都熟门熟路的,忽然搬走,我得白丢多少生意,你说是吗?”

且惠笑笑,商人重利是本性,她只能应和,“是的呀。”

挂电话前,她仍旧表达了谢意,“郑老师,还是要多谢您两年来的关照,再见。”

郑晓娟哎了好几声,心道小姑娘教养也太好了,这都不发脾气。

她去而复返,车子很快又在门口停下。

沈宗良周六没什么事,正在院子里烫盏煮茶。

他的习性很老旧,工作时间之余,手机几乎是不沾手的。独处时往往更愿意喝茶、看书,偶尔技痒,也会写上两幅字,身上总萦绕着一股离群索居之感。

且惠绕过影壁,拨开茂密的竹叶进来,把包放在圆石凳上,“我回来了。”

沈宗良抬手看了眼表,“这么快?”

她捧起杯热茶,尽量不和他的眼神接触,“本来就是去辞工的,跟郑老师说好以后不去了,顺便和小朋友道个别。”

沈宗良狐疑地看了眼她,“你早上出门那个样子,可不像是道别去的。”

她肯休息,不再坚持要做这些可有可无兼职,他当然高兴。

但且惠的情绪很不对,说话时堵着一团闷气,像被人逼到这份上似的。

且惠气恼地放下了杯子,“其实,我是请假太久了,被老板开了。”

迎着熹微晨光,沈宗良半眯着观察她的小表情,还是没说实话。

但他点了一下头,“开了算了,周末多睡会儿也好。”

天高云淡,满目翠绿的院子里秋光明媚,她从书房搬了复习资料出来看。

她男朋友沉静得几乎隐形,且惠不再戴耳机,公然把雅思听力放出声来。

做完了,她刚关掉,对面就伸过来一只手,“我给你检查。”

且惠嗯一声,把参考答案递给他。

但沈宗良推掉了,“不用,我刚跟着你听了一遍,都记住了。”

嘴上说着好吧,但他拿着红笔打勾的时候,且惠一直伸长了脖子在看。

早知道他要来改,刚才就应该再认真一点了,省得让他看笑话。

她手里的民法书刚翻了几页,就听见沈宗良说:“错了三个。”

且惠啊的一声,“这么多。”

“很好了。”沈宗良把书递还给她,“错两个还是三个,本质上没区别,都是8.5分。”

她说:“嗯,我一般是控制在三个以内。”

沈宗良借机问起来,“什么时候考试?年底吗?”

“我打算报一月份的。”且惠早都计划好了,“正好过年,回江城去考。”

“也好。”

沈宗良敲着汝瓷茶盖,“考过雅思以后,有心仪的学校吗?”

“如果我说牛津,你会不会想笑。”且惠小声地问。

她有点怕羞,问问题的时候拿书竖起来,挡了半边脸。

“不会。”沈宗良老神在在地坐着,“做做梦嘛,又无伤大雅的。”

“......哼。”

且惠大力摁动两下笔,这和嘲笑有什么区别?

沈宗良吹了口茶,“你先试试看,实在申不上的话,我来......”

“不要。”且惠抬眸,倔强又固执地拒绝他,“申不上我会回江城读研,我本来就想回去了。”

他愣了一下,再开口时带了点笑意,“连男朋友的好意都拒绝?”

大概没被谁拒绝过,他那声轻笑听起来,像有些恼了她。

茶香沁润了她的口腔,且惠说:“男朋友不是拿来申学校用的。”

乍然听见这么孩子气的话,还用铿锵的口吻说出来,坚定得像在宣誓,沈宗良忽然就笑了,他说:“我们小惠真像一杯白水啊。”

且惠盯着他瞧,眼中的酸涩慢慢汇聚在了一起。

她想说,她并不是那么的单纯,将本图利的买卖,她见多了,也听多了。

在世俗的眼界里,她的本钱是什么?青春貌美而已。

也许还有点能说会道的小聪明,值得沈宗良在她身上下功夫。

那么利呢?说出来也许没人会信,她从没有想过要什么利。

也不高兴把这段恋爱从关系变成交易。

不仅她没有想,她的骄傲和自尊也不允许沈宗良这么看。

被别人看轻她是无所谓的,但这个人不能是沈宗良。

她太爱他了,哪怕明知道散场的结局不可更改,且惠仍然希望,有一天别人提起她时,沈宗良不是靠在沙发上抽着烟,费劲地回想半天,再轻蔑地吐上一口烟,说:“她呀。”

且惠看着他久了,唇角都化成委屈的弧度,像是快哭了。

惹得沈宗良搁下茶,拉起她来,放在腿上坐着,“这个比方不好,以后不打了。”

他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有点着急地道歉,也没考虑是不是话错了。

见且惠还是撅着唇不肯松,沈宗良又往上掰扯,“牛津这破学校也不好,不想去我们不去了。”

且惠这才噗嗤一声笑了。

她伏倒在他的肩膀上,悄悄蹭掉了眼尾的泪,“乱讲什么。”

沈宗良拍拍她的后脑勺,“今天很像个小孩子。”

且惠这才抬头,“照你的岁数来看,我就是。”

“好好好,就是。”沈宗良替她理了理头发,“有人来了,别乱动。”

事实上,隋姨已经领着大夫在海棠石门外等了一阵子了。

但看见钟小姐坐在老二腿上,她老人家也不敢上前。

沈宗良招了下手,“隋姨,把人领过来。”

且惠忙捋好了头发,从他的身上下来,“隋姨好。”

隋姨笑了笑,“这是祝家的大夫,来给钟小姐把脉的。”

“啊?”刚要端茶来喝的且惠张圆了嘴,“我没生病啊。”

老大夫摸了把胡子坐下,“未必要等生病了才看医生,小姑娘常吃不下东西吧?”

且惠看一眼他,又看一眼沈宗良,佩服地点点头。

大夫说:“麻烦把手伸出来。”

且惠照做了,几分钟后,大夫就起身告辞。

他说:“钟小姐脉沉细弱,是脾胃气虚引起的食欲不振,通常还有四肢冰凉、怠乏。”

沈宗良在桌子下面握着她的手,“要不要紧?”

大夫说:“不能说不要紧,但调养及时的话,是有很大改善的。”

沈宗良抬抬眼皮,“好,那烦您开付方子,我盯着她喝药。”

说完,隋姨又领着人下去了。

且惠明眸稍弯,“这就是弘.......祝家那位大夫吗?说是祖上在太医院供职的。”

她习惯了叫弘文哥哥,想起来沈宗良不喜欢,又改了口。

“谁知道呢?不给自己安点名头,怎么涨身价?”沈宗良牵着她起身,“不过他医术好,这倒是大家公认的。”

午饭后,钟且惠躺在窗边的竹榻上翻杂志。

轻薄的日光打进来,温柔地晒在她的小腿上,旁边的矮几上是几碟点心和水果,回头一看,沈宗良握着毛笔,模样端正地坐在长桌前写字。那份淡泊相守的从容宁静之感,从一砖一瓦里弥漫出来。

她看的是权威周刊,汪教授关于民法典编纂中若干问题的争论,这另她想到不久前,此人与他们学院大拿黎教授的一场争论,在学术圈内掀起一场站队风波。

看着看着,且惠笑了起来。

沈宗良停笔抬头,问她在笑什么。

且惠走过去,偎在他的肩膀上,边看他笔走龙蛇地写行书,边把汪黎两家的辩题,跟他简单说了一遍。

沈宗良听她陈述时忽高忽低的口气,就知道她是认同南边汪教授的观点。

他轻笑了声,写完这句“崇三清以纬民,怀九仙而济俗”,转过来看她,“你这不行啊,自家恩师,无论如何要支持一下的。”

且惠抱上他的腰,额头抵着他的脸颊,

她书生语调,“我是有原则的,爱真理胜于爱吾师。”

沈宗良被她弄得心不在焉,几笔字明显没了钢骨,散了架子了。

他索性搁了笔,就知道她一过来,这帖子就写不成了。

他侧了侧身子,两只手把她捞起来,圈在了怀里。

沈宗良说:“在我看来,法律是一门社会学科,一切的学术理论都为政治和实用服务,没有什么纯粹的真理可言,你认为呢?”

他身上的禁欲感那么强,说话也像个严厉的老师。

但且惠被他抱着,思想就是轻而易举地抛了锚。

她不知道要认为什么,只是觉得呼吸越来越沉重。

她茫然地点头:“我认为,你说的很对。”

沈宗良无奈地捏她脸,“我刚才说了什么,重复一遍。”

“没听清。”且惠老实地摇头,“我爱沈总胜过爱真理。”

沈宗良绷着的唇突然歪向一边,很难忍住不笑,“不是很有原则的吗?”

“是啊,是很有的。”且惠贴着他的耳畔说:“但碰上你除外。”

小女孩的呼吸很乱,酥酥软软地绕在他的耳边,他的心跳也跟着不稳了。

沈宗良闭上眼,捧着她半边脸颊,在鬓边深深嗅下去,“那里完全好了吗?”

这些天的晚上他忍得很辛苦,要抱着女孩子睡觉,要禁得住她来亲他,他还不能有任何违规动作。

他低低地喘气,忍不住将唇绕到她耳后,闻了又闻。

且惠被吻得身上一软,在这样暧昧的氛围里,不断地把身体贴向他。

沈宗良终于耐不住,他紧闭着双眼张开了唇,滚烫地含住了她。他的鼻尖略微错开,方便抵着她的脸颊深吻下去。

且惠从来不晓得,在唇齿依偎的状况下,也可以吻得这么狠。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飘起来,悬到绿油油的枝头,变成了一枚半生的果子,快要被湿热的空气催化烂了。

她皮肤太薄,一摁就留下鲜明的指痕,肩上布满了错落的印记,如同垂丝小花。

且惠开始叫他的名字,声音软绵无力,“沈宗良,沈宗良。”

“回答我。”沈宗良哑声重复他的话,“那里好了没有?”

他周身都紧紧绷着,力道不敢完全地发挥,到中途就缓顿了。

且惠轻呼了一声,“嗯,好了。”

她瘫软在他掌心里,心道,这人也太古板了。

都看见她好端端地走路了,还非要听见她肯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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