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里并不像克瑞玛尔想象的那样空荡破败,四处堆积着灰尘与粪便,实际上他得说,作为一个被无情闲置了十几年的房屋,它看起来还颇为得体,铁质的灯架悬挂在木梁下面(它应该是最先消失的,无论合适,铁质的东西总能卖出一个好价钱),融化的蜡烛滴落在灯架和地面,能够容纳十二个人同时用餐的巨大餐桌配置的椅子虽然都不在原位,却也一只未少,餐具橱里的瓷器在雾蒙蒙的玻璃后面整齐地排列着,像是被乌云遮蔽着的月亮。
灰尘当然有,但只有薄薄的一层,而且他没看到蜘蛛或其他小生物。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或许是里面的空气,阴冷、浑浊,带着隐约的腐臭味。
“你让警卫看着这儿吗?”凯瑞本问。
警备队长摇摇头:“我偶尔会来瞧瞧,但只有这个了,我不可能把人手浪费在一个空屋子里——啊,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确实有盗贼光顾过,”他指向一扇歪斜的木窗,那儿已经被藤蔓遮盖住了,“但他很快就逃走并发了疯,他坚持女主人和她孩子的幽魂还在这个屋子里游荡,后来又有一个,他死在了这个屋子里,也有人说比维斯在这儿留下了他的隐形仆役或是魔像,或是他从深渊里召唤出来的小魔鬼——总之从那之后就没人再对这个屋子感兴趣了,它也得以保存至今。”
他转向黑发的年轻人:“你的导师对你说过这儿的情况吗?我是说,他真留下了什么?”
“确实有什么,”克瑞玛尔说:“但不是他留的,他也是在很久之后才对此有所了解——有关于灰袍的,一些恶毒的小嗜好。”
一阵细弱的哀嚎与咒骂穿过精灵的耳朵,他将视线移动到那个位置,像是餐桌和椅子投下阴影的地方,那块影子并不规则,它是赤褐色的,具有粘稠感。
“那是血迹?”游侠问道。
警备队长神色奇特地摇了摇头:“不,比维斯曾设法取走了这儿的每一滴血,可怜的夫人,你知道,零零碎碎的,只有那个混球灰袍和比维斯知道她究竟丢了多少,殡葬人告诉我说他们从来就没抬过那么轻的棺材——但我记得这儿光亮如新,但这个痕迹……”
“普拉顿的一个小法术,简单但极其卑劣,”克瑞玛尔说:“材料是受害者的痛苦与血液里的一部分。如果还有人住在这里,它会唤起与吸收那些惨痛的记忆与恐惧。”
“并借此吸引那些游离的负能量,形成一个恶质的循环,所以我们在这儿甚至找不到一只蜘蛛。”精灵说,“想必比维斯法师已经找到了解除它的方法。”
“咒语,再加上药剂。”克瑞玛尔说,他走进那儿,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水晶瓶,在念诵咒语的时候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上面,褐色的影子立即抖动和颤抖起来,精灵不确定自己是否看见了疯狂挥舞着的触须与利爪,不过就算是有,它们也已经消失殆尽了,留在那儿的只剩下了真正的,淡薄而没有厚度的细长灰影。
“晨曦净化过的水?”
“还有受害者的血和无色坚石的粉末。”克瑞玛尔说,把瓶子揣回怀里,这个解决方法是正确的,但他们没有比维斯妻子的血,他们用的是自己的血,效果或许还要比前者更好些。
“你介意……”
“我不介意,”施法者温和地说道,既对精灵,也对白塔的警备队长:“你们可以把它公开和抄录出去,我想我的导师也不会介意这一点的。”
“比维斯,”警备队长再次摇摇头:“他有对你提起过白塔吗?还有这里的人?我,吉姆,石盾,庞达夫人……”
然后他看到年轻人的脸微妙地红了起来:“对不起。”他期期艾艾地说。
“喔,没事儿,”警备队长愉快地撅撅嘴:“比维斯就是那样儿,我怀疑他早就记不得我的名字了。”
“我想他是记得的,”克瑞玛尔平静地说:“只是那会让他痛苦。”
这句话让警备队长沉默了一会:“他的妻子是个好人,比维斯也是。”他说,像是要从那股悲哀里挣脱出来般地用力拍了拍法师的肩膀:“我们或许可以以他妻子的名字为这个药剂命名。”
克瑞玛尔想了想:“还是不了,”他出于本心地说:“我想导师不会高兴自己的妻子一遍遍地被人提起,却是因为她所受到的折磨与死亡。”
“你说得对。”警备队长叹了口气,他走过来,不小心碰到了一把椅子:“哎呦,”他说,弯下腰向想把它扶起来,却在碰到它的时候抓到了一手黑色的碎末,他迷惑地站了起来,悬在腰间的宽剑扫到了餐具橱——兵令乓啷的声音真是悦耳极了,不太妙的是比维斯法师的弟子能够继承的遗产又少了一块儿。
凯瑞本按按额角,他看了一眼年轻的黑发法师:“这不是比维斯最想让你继承的东西吧。”
当然。
比维斯和其他尚且未能拥有法师塔的法师那样,将最重要的资产收藏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一个极其狭长的空间,夹在主人卧室与书房之间,没有窗,仅有两扇需要不同的密语才能显现与开启的门,一扇位于卧室左侧,一扇位于书房右侧——也就是说,从走廊和外面是很难察觉到这个房间的存在的,但它的主人想要使用它时,却很方便和安全。
房间只有六尺宽,却有十五尺的进深,墙壁和地面几乎没有装饰,或者说,它们被更为珍贵的装饰铺满了。
精巧的乌木架子上堆积着卷轴,虽然看得出它们被很匆忙地拿走了大半,但剩下的数量仍然相当可观,另一个同样质地的架子上则陈列着半打魔杖;在房间靠近外墙的地方,是一张桃花心木的斜面桌,同样用氟石照明并备有钢质的固定尺,与阿尔瓦法师客房中的斜面桌不同,桌子的中间与两侧都有抽屉,抽屉里装满了调制墨水时所需的材料和各类空白卷轴;乌木架子的对面则垒砌着一些特意被制作的很窄且长的箱子,每只箱子里都分门别类的装着各种施法材料,有普通的,也有罕见的,其中一个装着两只毫无瑕疵的无色水晶球,都有婴儿的头颅那么大;最后一面墙壁被一整排衣橱占领,里面挂着两打奢华或具有防御及其他功能的长袍,下面的木盒装着靴子,最内层的暗箱里装着珠宝。
只有衣物,靴子和珠宝才需要交税(异界的灵魂惊叹于原来这个世界也有遗产税),卷轴、魔杖和施法材料不在此列——装饰有恒定法术宝石的长袍处于模棱两可之间,但考虑到楼下那一整橱被打得粉碎的瓷器,警备队长很干脆地将其归纳进了魔法用具里面,这样,加上比维斯的房屋,克瑞玛尔只需缴纳很小的一笔费用就能完成所有的手续了。
“你还需要在这儿待一会儿吗?”警备队长问。
“是的,”克瑞玛尔说:“一会儿。”
作为证人的凯瑞本选择与履行完职责的警备队长一离开——克瑞玛尔就念出第三个密语,一个新的,向下的通道在光洁的石头地面上产生,阶梯的末端被设置了印记与密语两重辨识的魔像守护着,这对拥有比维斯记忆的巫妖来说根本不算是种阻碍——比起卷轴法袍,门后的东西才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
镶嵌着红宝石的秘银法杖,以及两只精金质地的符文盘,能够带满十根指头的魔法戒指,以及一只次元袋。
所以说,巫妖在识海里喋喋不休的时候,异界的灵魂很是有点不可思议。
——你完全没必要留下这个屋子,我们根本用不上它。
——这是你导师的屋子。
——那又怎么样,巫妖不客气地说,你以为他还会回来住吗?
——我们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异界的灵魂坚持说,我们总还能为他保留点什么。
——等我们去了灰岭,巫妖嘲笑道,这儿很快就会变成一堆废墟或是盗贼的藏身地。
——我想它会有更好的用途,异界的灵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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