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丘看看老艄公,突然问道:“你载了这两位客人,从对面过来时,这对夫妻在什么地方,他们在做什么?”

老艄公毕恭毕敬地回答道:“他们夫妻正在岸边,望着我们这边。”

“见你们出现时,他们有何动作?”

老艄公道:“这小哥儿远远就冲我们招手,只是水上风大,我也听不清楚他在喊什么,待到了近处,才听他说过一句‘客官你可回来了。’”

殷受和茗儿不禁对视了一眼。

陈玄丘微微一笑,又问道:“这水边哪条船是你的。”

老艄公指了指自己那条船,陈玄丘道:“你的这条船,比这小哥儿的船似乎要好上许多,也大了些。”

老艄公骄傲地道:“老汉水上操劳了大半辈子,若还置办不下一条好一点的船,岂非太无能了么。”

“你这船,价值几何?”

“嗯,三百文总是要的。”

“他那条破船呢?”

“呵呵,最多也就值一百二十文吧,这是极公道的价了。”

陈玄丘问完了,又转向那个年轻的艄公:“你与妻子,住在何处?”

年轻艄公怯怯地向不远处指了指,那是窝棚般的一个住处。

陈玄丘道:“可有孩子?”

年轻艄公道:“小人才成亲六个月,还没有孩子。”

“可有父母亲人?”

年轻艄公摇摇头,黯然道:“小人母亲早丧,父亲出海打渔时遇风浪而死,小人从此不愿出海,这才做了艄公,已经没有亲人了。”

“哦?如你所说,你地无一垄,房无一间,又无亲眷,怎么会娶得上媳妇儿,还生得颇为俊俏?”

那小船娘忍不住道:“公子有所不知,奴家……”

陈玄丘打断她的话说道:“让你丈夫自己说。”

年轻艄公惶恐地道:“这……这几年东边不太平,常有逃难的百姓逃过来。我娘子,就是从东夷逃来,举目无亲,后经乡亲们说合,我们便做了夫妻。”

陈玄丘点点头,又转向了那个小厮。

娜扎实在忍不住了,向他大声问道:“喂,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的,到底在问些什么鬼东西,你会不会问话呀?”

李镜大怒:“混账东西,你怎么对长辈说话呢,要唤叔父。”

娜扎瘪了瘪嘴儿,没有说话。

陈玄丘笑问道:“怎么,我与你父是同辈论交,当不得你称我一声叔叔么?”

眼见众人都在望着自己,娜扎自悔多嘴,迫于无奈,只好含糊地叫了一声:“苏苏!”

心中却孩子气地想,我叫的不是叔叔,我叫的是‘苏苏’,反正我没吃亏。

陈玄丘哈哈大笑,道:“那‘苏苏’就教你一个乖。你听这老艄公所言,他载着两个客人从对岸过来时,这对小夫妻正在河畔等候,远远看见他们便扬手招呼,那时这老艄公还听不清他的声音呢。

可见,这小哥儿捡了财物后,并没有躲藏闪避,而是主动等在原处,远远见了失主回来,立即主动招呼,也不曾否认对方坐过他的船。”

娜扎想想,似乎有道理。可那船家与失主双方言语大不一致,那失主如此体面的一个上等人,那船夫却是一个贫无立锥之地的贱民,怎么可能是那失主诬陷船夫。

陈玄丘又说道:“老艄公刚刚说过,他那船值三百文,小哥儿这船只值一百多文,你再看他岸边的窝棚,除了锅碗瓢盆、一铺一盖,哪还有别的东西,全加在一块儿,也不值两百文,一块金饼子剪个角儿下来,都比这些值钱。

他们又没有亲人长辈孩子拖累,如果真捡了一百五十锭金饼子,有心贪为己有,天下之大,逃去哪里不能逍遥快活?尤其他那妻子本就是逃难来的,便再换个地方又如何?可他们逃了么?”

娜扎听到这里,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帮错了人,可又实在不想向陈玄丘认输,忍不住辩解道:“也许他们胆子小,又贪心。想占好处,又不肯逃跑呢?他们藏起了一些金饼子,再还人家一些,这样大家就很难认为,他们贪了人家的钱了。”

马钰立即道:“小公子聪睿!我乃堂堂启王子府上的门客,怎么会做出那等恩将仇报的事来呢。”

陈玄丘微笑道:“我还不曾问完呢。”

他又看向那小厮,问道:“你确定,你的包裹中,原有一百五十锭金饼子?”

小厮脚前摊开着一个包袱,几十锭金饼子,在阳光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那小厮目光闪烁了一下,旋即坚定下来,大声道:“绝不会错,我和老爷一起数过的,一百五十锭,一锭不多,一锭不少。”

陈玄丘微微一蹙眉,摸着下巴沉吟道:“那么,会不会是你们半路上的时候,已经不小心被人做了手脚,窃取了其中一百锭金子,而你们不曾发现呢?”

小厮失笑道:“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包裹一直是小人背着的,从海边码头下了船,便背在身上,一路走来,从不曾有片刻离身,只在这船上才遗忘了。”

娜扎冷笑,陈玄丘话风松动了,这小子显然是发现那船民夫妇无从洗白,这是要给他自己找台阶下了。

谁料陈玄丘听了这句话,却“啪”地打了一个响指,大喝道:“好!”

小厮一呆,愕然道:“好什么好?”

陈玄丘道:“你低头看。”

众人都往地上看去,就连娜扎看了也是一惊。

地上包袱里那金饼子明显变多了,似乎比原来多了两三倍,堆在那儿,小山一般。

陈玄丘笑吟吟地道:“这是我用道术衍化出来的,每一锭金饼子,与你原来的金饼子大小、重量都不差分豪。

不过,它只能持续一柱香的时间,然后就会消失。从码头那儿走过来,应该不只一柱香的时间了吧?我也不为难你,你就背起这包袱,在我们面前走一柱香吧,若你走得动,你差多少金饼子,我陪给你。”

“什么?”那小厮和马钰听了顿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陈玄丘一扬手,不知道又从哪儿变出一枝香来,香头儿燃着,香烟袅袅。

陈玄丘道:“海边潮湿,烧得不快啊,来,我帮你吹吹,烧得快些。”

陈玄丘鼓起腮帮子呼呼地吹那线香,又朝小厮使着眼色,插空儿催促道:“快背啊,别耽误功夫。”

李镜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刀之上,神色森然:“没听见我兄弟的吩咐么?背!”

那小厮打了个哆嗦,蹲下身子想系起那包袱,可那包袱里一下子变成了三倍的金饼子,哪里还系得上。

那小厮费了好大劲儿,勉强打个死扣儿,想再提起背到身上,却又根本提不动。

这时候,娜扎终于明白自己被人骗了。

这孩子脾气极其不好,一俟明白真相,顿时火冒三丈:“好啊,你们竟敢骗我,今儿我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厮听他一吼,更加害怕,弯下腰去用双手抱那包袱,勉勉强强往上一抱,包袱坠裂了,金饼子哗啦撒了一地,小厮也踉跄一下,趴在了地上。

“该死的狗贼!”

娜扎冲出来,一脚踹向那马钰腹部。

这孩子没轻没重的,马钰只是一个凡人,他这一脚踹过去,怕不要立刻踹死了马钰。

幸好陈玄丘早就知道娜扎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急性子,立时抢上一步,一伸手就抓住了娜扎的足踝,笑道:“你这孩子性情太也急躁了些。马钰先生乃启王子府上的门客,身份尊贵,怎么会做出这等无良的事儿来呢?”

他看向马钰,微微一笑,道:“以你的身份,想来不会说谎。可这船家小哥儿这么诚实,自然也没说谎。既然你们都不曾说谎,那么他捡到的这个只有五十锭金饼子的包袱,定然不是你的。你失落的包袱,可自往别处去找。”

马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讪讪地道:“公……公子说的是,这个包袱不是我的,对!不是我的。我们这就告辞,告辞!”

马钰转身就走,那趴在地上装死的小厮赶紧爬上来追上去。

老艄公一瞧生意又上了门,赶紧欢天喜地的追过去使船。

马钰上了船,小厮便急声道:“老爷,咱们的金子这就不要啦?”

马钰恨恨地道:“诬陷他人乃反坐之罪。金子会充公,我们还要坐牢。不舍了又能怎地?赶紧回中京,三王子回来了,须得早早禀报启王子,让他早做防范才是。”

陈玄丘目送马钰主仆离去,转向李镜笑道:“李兄,这金子既然找不到失主,不如就赐与拾得包袱的船家夫妇如何?”

李镜欣然道:“贤弟所言有理,这船家夫妇拾金不昧,理应嘉奖。”

李镜便转向船家小夫妻,微笑道:“本官就赏你们五锭金饼子,你们骤然暴富,且莫挥霍无度,今后还当节俭度日才是。其余的金饼子么,来人呐,拾起来,充作军资。”

娜扎的脚脖子还被陈玄丘抄在手里,一腿悬空,金鸡独立半晌了。

眼见便宜老爹如此举动,不由暗骂一声:“龟儿好夹,抠迷抠眼的!”

娜扎复又抓着乾坤圈,瞪着陈玄丘,跃跃欲试地喝道:“还不放开我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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