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完的头发有一些散落在地板, 宋方霓仔细地打扫完,装进垃圾桶里。
梁恒波用纸巾擦干脖子上的碎发,他开始穿鞋:“放在门口吧, 我出去跑步,顺手扔出去。”
宋方霓停下来,梁恒波已经站起身,走到门口的地毯前, 手指尖点着门把手上, 准备出去。
她说:“跑步?”
梁恒波没回头:“对, □□惯了。”
宋方霓下意识地问:“这小区很大,你知道这里怎么走,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一阵有点压抑的沉默。
梁恒波清了清喉咙, 他侧过头,婉言拒绝:“你是不是得换另一套运动的衣服,女生么。我自己走走也可以。”
她看着他的表情,她能感觉他呼吸都稍微重了, 好像他被她逼到死角。从刚才那一句告白开始,他便开始抗拒,却又被逼着回应。明明, 两人昨晚还极度亲密无间, 可是此时,她再次觉得离着他非常非常远。
某种东西向宋方霓袭来,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好像回到多年前的大学宿舍里,她只要摘下耳机, 就能听到其他女生在笑或斗嘴,可是她却感觉和她们缺乏任何共同话题。
她和梁恒波之间除了过去的恋情,就不能有新的、共同未来了吗?
宋方霓若无其事地笑了下:“我想起来了, 小区里有一个很大的健身房,但我还没办会员,你受累去外面的马路上转转吧。”
门关上,宋方霓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家,想继续配鱼饵,又打不起精神,这么无所事事地看了笔记本电脑十几分钟,才想到,刚才应该给梁恒波一把小区的楼门卡。
但晚了,梁恒波一早已经下楼。
她还是下意识地打开大门,向电梯间看了一眼,随后,宋方霓猛地屏住呼吸。
梁恒波没有走。
男人依旧提着垃圾,站在楼道里,头顶上的光从头到脚把他包裹着,一种不真实的光。他居然还在等待电梯——但是,他根本都没有按电梯按钮。
“梁恒波?”她轻声说。
梁恒波却像没听见。他像青色岩石一般站着,沉默,安静,自顾自地出神。有种诡异的漠然。
宋方霓越发惊讶。
她走过去,稍微碰了下他的手,才发现梁恒波的手极其寒冷,简直冰得割手,而且还有些颤抖。
宋方霓脑子里一片空白,握紧了他,却也不出声打扰他,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直到梁恒波很慢地转头看着她。
“我现在有一点难受。”他脸上半点表情都无,但声音还是从容的。
宋方霓本能地抱住他的腰,梁恒波立刻不假思索地回抱住她,宋方霓感觉到他清越的气息,随后是体重压在她身上。她有点恍惚,感觉到自己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倚靠。
“是哪里难受?”她尽力镇定地问。
身体难受,去医院。心理难受,给小凤打电话,然后吃药。她心想,无论什么情况,可以陪着他一起应对的。
“我现在完全不想听到你说你爱我。”梁恒波低声在她耳畔说,“从今往后,只需要我爱你,这就够了。”
宋方霓呼吸一停,只感觉到心脏酸得简直无法忍受。
“干嘛要这么说?宝宝,我也爱你啊,别这么说。”宋方霓用手臂撑着他,她的眼眶莫名湿了,强调说,“只爱你,最爱你。”
他注视着她:“是吗?”
宋方霓抱着他的腰,点点头:“超乎你的想象。”
梁恒波冷淡地勾了一下唇,却被她强行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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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方霓给梁恒波倒了一杯冰的蜂蜜水。
他很缓缓喝的时候,看着她四处翻腾,找出体温枪给自己量体温,还扒拉了一下眼皮。
他侧头避开。
梁恒波的嘴很渴,但水在舌头上流过时,什么味道都没有感觉出来。他又让她给自己倒了杯果汁,喝了几口,也就放下了。
宋方霓适时再把餐巾纸递给他,就……很像个小妻子。
“你还渴吗?”她说,“你要是想喝,冰箱里还有很多饮料,还有可乐,无糖有糖都有。”
他摇摇头,坐在沙发上,随后却把手伸向她。
“来,坐到我腿上来。”梁恒波说。
她照做了。
梁恒波最初只是想抱着她,但宋方霓随后直接亲过来,边吻他边把他的衬衫脱了,他这才反应过来,猛按住她的后脑勺,衔住她的唇,两人倾倒在沙发里。
这一晚是疯狂的,梁恒波也是极度陌生的。一遍一遍,激烈又凌虐。
她在后半段,被他摁趴着,拉着腰肢,身子越压越低,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自己身上都做了什么。
终于累到睁不开眼,宋方霓双肘费力地抵着地面,被他重新带到怀里。
“不好意思,太久了,总是结束不了。”他压着喉间的声音说,和刚才拆骨入腹的阴鸷男人仿佛完全不同,再次封住她的唇,很轻的,像含吮着娇嫩的花瓣。
宋方霓只觉得舌尖上传递来的都是高温,但内心的某个地方,还是极寒冷的。
两人亲吻了会,直到宋方霓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他。
她深呼吸一口气,说:“你恨过我吗?”
梁恒波的脸色早就因为□□发红,目光也有丝难耐,只是此时此刻,他确实像是被问住了。
宋方霓哑着声音说:“当初我主动跟你提了分手。虽然你说没关系,但还是怪着我的,对吗。”
梁恒波不说话。
顿了一下,他就很决然地离开了两人紧密相缠的姿势。
他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她感觉到空虚,也想坐起来,但觉得胸口很疼,脸也很疼,全身都很疼。
宋方霓说:“我就是觉得……很多话说清楚比较好。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然结婚后,我也会很没安全感。”
过了很久很久,她以为梁恒波不会回答,梁恒波才说:“我从来没说过没关系。”
她没明白。
梁恒波垂着眼帘,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从来没说过,对你提分手这件事,我感到’没关系’。”
过了会,他说:“我有段时间是恨你的……某种程度上,我不信任你。”
是,梁恒波有段时间是恨宋方霓。她觉得,她有自尊,那么,他何尝又没有。
在漫长的自我折磨和彻底孤独中,他们都是幸存者。如今重逢,很多事情也淡忘了,他也知道除了恨以外,他依旧爱着她,此生不想和任何人在一起。
可是,有时候,两人却情浓他越烦躁,因为脑子里有一部分极度抽离和斗争,仿佛此刻沉迷恋情的自己,根本就是在背叛着曾经孤独挣扎的自己。
如今才意识到,他已经极其不信任她。至少,再也不信任她嘴里说出的爱。
宋方霓用手捏了捏鼻子,想压住鼻子里的酸涩感。
她说:“你想听我说道歉吗?”
“不需要。”梁恒波漠然地说,“反正,我也没办法带给你安全感,因为,现在的我没有能力给人安全感,我是知道自己的脑子有点问题。”
宋方霓停下手。
他平淡地说:“我没签婚前协议,一方面是补偿你,另一方面,也是提醒我自己——因为有的时候,我会产生一种强烈错觉,觉得即使你离开了我,我们还在一起。所以我决定让数字说话,数字是可靠的。如果我们离婚,你肯定会带走我的钱和财产。而当我看着那些数字和文件,就可以确定,你再次离开了我。”
宋方霓不出声地撑着胳膊,她自己坐起来,拉过旁边的靠枕,盖住身体。
过了会,她很小声地说:“那你觉得,我嫁给你是因为钱吗?”
梁恒波一言不发。
他这种沉默,比她想象中更沉重地击伤到了她,身体和心灵同时泛起一股酸楚和心灰。
如此地,令人窒息。
宋方霓身上未着寸缕,腿间还有他留下的白绯痕迹,整条小腿都是黏腻腻的,那股□□的气味温在,但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宋方霓又木然地问:“如果我因为钱嫁给你,你想和我离婚吗?”
他皱眉:“当然不想。何况,就算你因为钱嫁我,对我也完全没差别。我现在不缺钱了,我承受得起这点代价。”
完全没差别。
宋方霓品味了这句话,她讷讷地说:“我即使再缺钱,靠收入养活自己是足够的。”
梁恒波继续平静地说:“无所谓。我不关心你的事业和收入,反正你赚得绝不会有我零头多。我只知道想娶你,就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小凤当时一直劝我再想想,不过,她没法改变我的决定。”
无所谓。
他不关心她的事业和收入。
寂静当中,宋方霓突然冷笑了一声。她站起来,开始把她脱掉的裙子套在身上。
梁恒波拧着头,没有看她。
他想,把话说清楚也好。反正她主动问的,刚才他的话没有一个字骗人。自己早就不是当初她交往时的温和少年了,他很清楚。
梁恒波的目光长久地看着茶几上没喝完的那一杯果汁,玻璃杯上有长长的水渍,像泪痕。
他现在还是很渴,想喝水,但是手在发抖,没有力气去拿。
正在这时,有一双纤细的手取过了那杯果汁,梁恒波下意识闭着眼睛,以为她又要泼自己。
宋方霓只是端过来,低头喝了一口,随后,她就重新坐在梁恒波的腿上,他吃了一惊,突然嘴唇一片温热,果汁流入喉间,凉滋滋的甜,和一种酸味。
梁恒波咽下去的时候被呛了一下,伸出手搂住她。
宋方霓抬起头,她把玻璃杯交到他的手里。
“宝宝,你看看我,”她扶正他的脸,对上他的眸子,“我现在真的已经出离愤怒和伤心了——但是呢,我依旧能在极度极度极度想跟你吵架的情绪中控制着自己,不去和你吵架。因为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嫁给你的时候就跟自己发誓,绝对不会对你发脾气。”
梁恒波定定地听着,像是在做一场梦。直到最后,他忍不住笑了:“我以前就没看过你发脾气。”
“那是以前,我在以前,就是一个呆子。”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宝宝,你想怎么恨我都可以,都随便你。但是,千万不要让自己难过。而我呢,我也不仅仅会是说说,我会做一切努力重新争取到你的信任。”
梁恒波喉头微动,低声说:“争取到我的信任很难。”
宋方霓看着他,委屈地说:“放点儿水吧,梁总。”
他不禁摇头笑了,头一次在她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这并不是头一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会无条件地投降。和她交往时,也是他真正快乐和完美的时光,他恨过她,但也是靠着还能见到她的想法走到现在。
梁恒波神情不知觉明朗起来:“我对你保证,这事绝对没你想象中那么难。我很爱你。”
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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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恒波把那半杯果汁喝完。
随后,他重新温柔地亲吻着她敏感的耳廓,然后贴着她的唇,一点点推进唇齿,直到低吟声重新回荡在房间。
早上五点他就要起身去机场,梁恒波索性今晚就不打算让她睡了。她也有很多积攒的话想问他。
“记得我们在上海去民政局差点领证那一次吗?”她问,“你跟我说,不想娶我,然后你就直接走了。”
梁恒波解释:“我没有直接就走,我说自己要开个会,真的要赶过去。如果你还有事,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宋方霓一下子在他怀里挣扎。
“你没说!你就说,不想娶我。然后就留下我走了。”宋方霓的脸原本就是潮红的,此刻因为愤怒和着急更红了,也是因为梁恒波居然敢说谎。
“我没有说谎。当时走了两步,就在前面停下来了,回来跟你解释了要开会,才走的。”梁恒波却坚持。他也是有点着急了,整张脸变得煞白而严肃。
“我跟你说了,但你就一直低头站着,然后没理我。”
宋方霓仔细地看了他一会。
她半信半疑地说:“是吗?可能我太着急了。”
“你估计是太着急了。”他强调,“我真的跟你说了的,我记得很清楚。不过这件事全部是我不好。”
宋方霓很重地捏了捏他的掌心,力气很大。
梁恒波忍着疼说:“我当时打退堂鼓,是觉得自己这行为很蠢。而且,我不想让你陪着我,怎么说呢,一起自欺欺人,我大概觉得,你当时已经不喜欢我了。”
她再蜷曲手,两人五指交扣,她的大拇指还戴着他的宝格丽戒指。
“还是喜欢的。”她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