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热闹的氛围与冬日的冷寂完全不同,山吹律理只失神了片刻便不再沉溺过往的回忆。
求来的【大凶】与【大吉】双签和那枚绣着同枝花图案的恋爱御守一起放在她博多的公寓中,也不知道隔着两座城市的距离是否还有效。
夜间坊市灯火辉煌,如城市中一条流动的赤红丝带,穿着浴衣的少女嬉闹打趣,木屐踩在铺满雪白小花瓣的地上,敲出一曲清脆的小调。
路边有售卖浴衣的小店,展开的衣料上印着耀紫的绣球花、跃起的红尾金鱼和满树的迎春花。
“客人喜欢哪种款式?”看摊的女人用扇子遮住娇笑的脸蛋,“店里有换衣服的内室,配套的首饰我们也有提供哦。”
山吹律理的视线停在一件月白色底棣棠花图案的浴衣上,嫩黄的花瓣如风吹摇曳,恍惚间窥见漫山遍野肆意的浪漫春色。
“要试试吗?”太宰治问她,“颜色浅些也没关系,不会弄脏的。”
他一眼看出山吹律理的意动。
她其实很好懂,凡是她没见过的、普通人生活中的东西,她都感兴趣。像跌跌撞撞探索世界的孩童,不会因陌生和疼痛停住脚步。
“不是因为这个……”山吹律理难得支吾地说,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我不会系浴衣的带子。”
她没穿过这么不便于行动的衣服。
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小情侣一副为难死了的样子悄悄咬耳朵,摇着扇子走到旁边的店铺和人聊天,假装店内没有开展替客人系腰带的业务。
“很简单的。”横滨手艺活天花板试图教她速成。
太宰治勾着一条系带随意绕两圈,一缠一收,漂亮大方的蝴蝶结端端正正地系在浴衣上,问她:“看懂了吗?”
眼睛会了,手说它不可以。
山吹律理不是很想承认自己手残,虽然她真的很手残。
“我试试。”她拿着月白色的浴衣走进换衣服的内室,在拉上隔帘前悄悄叮嘱太宰治,“你就在此处不要走动。”
她需要语音指导。
浴衣比和服好穿,换成和服杀了山吹律理她也不能独自完成,饶是这样,她还是折腾了半天。
太宰治等了片刻,内室里悉悉簌簌的动静停了有一会儿,他才出声:“穿好了吗?”
“好了。”隔着一层帘子,换好浴衣的少女应了一声,拎着系带的手无处安放。
“先绕一圈,再从另一个方向绕一圈。”太宰治尽量简单地说,虽然他依旧怀疑她独立完成的能力。
朦胧的隔帘隐隐透出人形的轮廓,少女踩着木屐的裸足在地面轻轻磨蹭,显露出主人的窘境。
好难……
“系好了?”山吹律理沉默的时候太久,太宰治很怕她自暴自弃杀心渐起。
“好了。”黑发少女镇静地说,“如果死结也算结的话。”
太宰治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好歹有个结,这是多么大的进步!不能太苛责!
“死结当然算结。”太宰治见鬼说鬼话,语调笃定仿佛在说世间绝世真理,“死结比蝴蝶结牢固多了,不愧是律理酱,超棒的。”
他夸得格外真诚,她差点就信了。
山吹律理拉开隔帘,内室没有镜子,她好奇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身着月白色为底嫩黄色碎花点缀浴衣的黑发少女踩着木屐走出,长发盘起斜斜插了一只镶嵌明珠的步摇,昏黄暖灯衬得她容颜昳丽,恍若来人间一游的辉夜姬。
“合适吗?”她低头拎起浴衣下摆,左腿腿根上套着一枚细细的金链子,细碎的铃铛叮叮碰响。
太宰治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要不要考虑……戴个面具?”
“嗯?”山吹律理松开手,衣摆落下遮住白皙修长的腿,她困惑地问,“我这么见不得人?”
居然要戴面具才能逛夜市?
“唔,算了。”太宰治小声说,“也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敢过来。”
他摊开手心:“走吧,我们去逛逛。”
山吹律理把手放到太宰治掌心,他手指向内合拢,裹住她的手。
坊间清脆的木屐敲击声又多了一缕,细碎的白色花瓣碾成香泥,弥散清淡的幽香。
如果说夜市中最吸引山吹律理的是什么,非宵夜莫属。
街边的小摊上几乎全都是她没吃过的食物,香喷喷的章鱼小丸子、红豆馅的鲷鱼烧、裹着蜂蜜硬壳的苹果糖、热乎乎的关东煮、甜滋滋的刨冰……
每路过一个陌生的摊位她都忍不住停一停,新奇又渴望的眼神即使是太宰治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想吃就买。”他认命地说,难得耐心地和她一起等候在漫漫长队里。
边走边吃,山吹律理手腕上挂了一串小吃袋,剩余一大半太宰治给她拎着。
她看见小吃就想试一试,几乎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烫嘴的丸子吹一吹一口一个,冰舌头的刨冰要了淋柠檬酱的,含着勺子一勺一勺挖。
“鲷鱼烧你还吃吗?”太宰治举了举手里袋子中咬了两口的红豆馅鲷鱼烧。
叼着一只苹果糖的少女犹豫了半天,还是摇摇头。
她什么都爱吃,但胃口不大,往往吃两口就放在那里换下一个。
太宰治一开始无视了她没吃完的点心,想着吃不完等下丢掉就好了,最后手里拎着的东西越积越多越积越多。
“吃不完就不要买那么多。”
他无奈地叹一口气,几口咬完了剩余的鲷鱼烧,接过少女手里吃了一小半的刨冰杯。
山吹律理咬着苹果糖,目光漫无目的跟着夜市上挂的小彩旗小彩灯走。
她余光看到太宰治在吃杯子里的关东煮,回味起墨鱼丸的味道,往他旁边凑了凑:“给我一个。”
“你真的很过分。”太宰治抱怨道,“吃剩下的都丢给我,看我吃得香又来要。”
他嘀嘀咕咕地叉了个浸满汤汁的墨鱼丸喂给扒在他手边的少女,果不其然看见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吃过就不认人,目光又从他身上移开,去看旁边的捞金鱼。
太宰治生气了,太宰治要闹了,除非她现在立刻醒悟过来哄他——
“你喜欢哪只?”
身着浴衣的少女拎着衣摆蹲下身,拿起一只纸糊的捞网,仰起脸问他。
红的金的小鱼摇着尾巴掠过水面,溅起晶莹的水滴,在她发间步摇的明珠表面晃过一层光。
浴衣的领口是微微敞开的款式,水波荡漾间少女的肌肤白皙得恍若透明。
她姿态闲然地半蹲在地上,像捕猎前懒散的雪豹,看似随意,身体每一寸都显满漂亮的力感。
“我要最好看的那只。”太宰治学着她的样子蹲下来,指尖点了点涟漪阵阵的水面,挑中一只金红色尾鳍有白色斑点的小鱼。
小鱼吐了个泡泡,灵活地摆动尾巴,显然是条让不少客人铩羽而归的看板鱼。
纸糊的捞网沾水即碎,太宰治指名要的又是一尾格外活泼的金鱼,山吹律理脸上却不见难色。
她从老板手里拿过一个装满水的透明袋子,右手下沉一捞一翻,太宰治看中的小金鱼在空中划过一道弧,扑通落进她手里的水袋中,连一片水花都未曾溅起。
“你要的,你自己养。”她笑了一下,系紧金鱼水袋,把红绳挂在太宰治手腕上。
太宰治手腕沉沉一坠,湿润的红绳在他腕间留下一道水痕打湿袖口,而他无知无觉。
夜幕下灯火盏盏,小柿子模样的红灯笼挂在树上,身着浴衣的少女翻腕捞起一尾金鱼。
她很轻很浅地弯了下唇,眉眼间愉快的笑意鲜活恣意。
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不是华丽奢昂的大场面,没有轻柔如蜜丝的情话,既不暧昧亦不晦涩,只存在于夏天一个微渺的细节。
可为什么,他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