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之后, 夜深人静,少年就问父亲:“咱们现在把玉玺拿到了手里,要不要收拢江南皇帝的旧部, 随后举大旗?”
中年人听了之后挑了一下眉头:“举什么大旗?”这臭小子不会以为拿到了玉玺就真的可以接受江山了吧?
少年当然没有这么天真,而是打着浑水摸鱼的主意。
“江南的地方有这么大,咱们为什么不趁机占下一些土地呢?将来慢慢壮大。儿子的意思就是要趁着这个时候多弄点土地,要不然......”
中年人没有说话,自己的儿子到底是有些天真, 而且太嫩了。
光冲这小子的天真样子, 就不带着巫马家的狠辣,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也确实是周家的种。
中年人摇了摇头, 这个中年人就是周挺那逃脱法网的儿子, 旁边的少年就是他和二公主的儿子,也是富贵的外孙,明珠的表弟。
中年人这个时候语重心长地告诉儿子:“你要做的不是现在趁机扒了一块地盘到你的怀里。别看着江南的皇帝倒了, 但是江北的女皇虎视眈眈,会留有一块地盘不收复吗?你只要敢下手, 她就敢弄死你。”
少年多少有点儿不服气:“爹爹,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咱们在这里也有一番基业,怎么就不能跟他们碰一碰?再说了,他们一路空打到这里早就锋芒尽失,咱们这个时候派出人马正是以逸待劳的时候。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中年人就知道儿子是在这山间长大, 根本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以为靠手中这些乌合之众就能对抗一个庞大的帝国。这真是螳臂当车夜郎自大!
周家不得不再次蛰伏起来, 如今还没有恢复元气, 手中的这些人还比不得当年的那些家将们, 拿什么去和一个朝廷硬碰硬!
想到这里,中年人有心让儿子出去见识见识所谓的世面,就跟儿子说:“你拿着玉玺去找那个女皇献上,记得隐姓埋名,给自己想个普通的出身。她如果问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你就说想要去江北京城读书。到时候也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感受一下朝廷的威严。
等到你在外边儿看够了玩累了再回来,然后踏踏实实的教养你的儿子,像祖宗那样,一代又一代的潜伏下去。直到有一天真正的夺得江山,到那个时候才不负咱们家族历经的坎坷。”
少年张了张嘴,有点不太乐意,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那可是玉玺啊!”
“没有土地的玉玺那就不叫玉玺。百姓不承认,官府不承认,史册更不承认。那也不过是一块品相好一点的玉罢了,别小家子气,拿去给那个女皇吧。”
“您是不是觉得咱们家一点机会都没有,咱们现在有一万人马呢。”
中年人微微一笑:“儿子,给你讲讲你老子当年经过的事吧,有多少兵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将。重要的是谁带领着这一群兵.....记得那年我大概和你年纪差不多,朝廷愈加腐败,吏治糜烂,民不聊生。
有句谚语叫做大河无水小河干,这句话用来形容天下也是同一个道理,朝廷国库空虚,粮库更是没有粮食。到了民间连续大旱,早些年的时候,大旱一起蝗虫遍布,到了后来连蝗虫都饿死了。百姓更是没法生存下去,于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有人造反之后,你爷爷带着我和众家将一块去将那泼皮无赖抓回来。本来是一件轻松的差事,料想泼皮无赖也没办法和官兵作对。然而当天的事情真的是让我开了眼界,终生不能忘,如今每每回想起来,总是觉得后悔......”
讲完他在那次剿匪的经理后,他自己问:“......你说若是我当时没有答应那个女皇,而是手起刀落杀了她,会不会你我父子的境遇比今日好得多?会不会我周家夺得了天下?会不会你祖父祖母还活着,咱们一家人仍然是太平安乐的过着日子?
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并不会。
愿赌服输,你爷爷不是没机会,而是失败了。所以就要体面的认输,所以你我父子包括子孙后代都不该在这个王朝兴风作浪。至于王朝末年,他们巫马家的气数尽了,咱们再起来也说得过去。”
“爹?您是这么想的吗?”
中年人点了点头,无论自己内心是不是这样想都要这样承认,因为这样才能阻止这个小东西去送死,如今皇朝刚刚开辟,气运正隆,这个时候造反就是在找死。想要推翻一个朝廷,必须要等到天下民怨沸腾,到那个时候才会一呼百应。自己是等不到那一刻了,自己儿子也等不到那一刻了,所以子子孙孙都要潜伏下去,都要耐心的等着。
江南军大营,富贵和石磨看着地图。
富贵有些奇怪,因为秋叶来到江南已经有两三天了,怎么这么安静呢?
“不应该,石磨兄弟,你想想看,假如皇帝来到了军中,军中统帅是不是这个时候要奋勇争先,积极请战呢?”这正是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好时候,假如那些江北的将军们不傻,这个时候根本不敢畏缩怯战。
林荣也该这个时候组织一场像样的进攻才对,并且他们这个时候想要进攻条件已经成熟了,不存在为了取悦皇帝而盲目进攻。
为什么不攻打自己呢?
富贵根本不会觉得秋叶在关键时刻对自己手下留情,那丫头绝不是这样的人,若是心里面真的犹豫不决,甚至是轻易动情,也做不到皇帝这个宝座上。
富贵自己是做过皇帝的,也知道做皇帝的人有的时候心要黑手要狠,秋叶从十几岁走到如今,早已经变得冷心冷情,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饶自己一命。
那么就是这其中必有缘故。
石磨也是这么想的,对着地图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他们迟迟不进攻,肯定是在等什么?您觉得他们等什么呢?”
等一个好时机吗?没必要等,因为现在往后的这几天每一天都是决定的好时机。天气不会下雨,而且士气正高,双方交战了这么长时间,也把地形都摸熟了。算起来天时地利都已经被对方占了,这还有什么不能决战的呢?
石磨想不明白,富贵也想不明白,两个人总觉得有个地方没有考虑到。
就这样过了半天,石磨觉得应该回去找找以往下面送过来的那些消息。
说不定能从这一些纸堆里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富贵挥了挥手,让石磨忙去了,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石磨青白着脸进来了。
刚进大帐,石磨一下子跪在地上:“大哥,这事怪我!”
看石磨这个样子,富贵就知道事情很难挽回了。富贵这个时候心跳如鼓,感觉整个人都站不起来了,四肢软的不像话,挣扎了几下才小声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们江北有两处水军大营,西大营一向惹人眼,东大营一直默默不闻。这次他们出发是从西大营出发的,我以为是东大营的水军到西大营汇合之后一起向南推。其实不是,任何消息都没有提到两处大营的水军合并。只是我心里面这么想......我这样想当然就导致我没有让人去核实东大营......大哥你想啊,如今正是在江南作战,在东大营训练了那么久的水军既不是哗变又不是造反,怎么突然不见了呢?”
富贵只觉得眼前一黑。
“迂回......”从海上迂回到陆地,然后从陆地截自己的退路。
也就是说向南撤退的计划已经没办法执行了。
富贵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了下来:“你起来,事情或许不像你想的那个样子,咱们在海边也留得有人手,他们应该会有报告的,若是没有报告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儿。”
石磨这下脸色更难看了:“咱们没有收到海边的报告,同样也没有收到当地官府的报告......事实上从咱们和江北作战开始,各地官员要么派人,要么送信,要么亲自来拜见您,可是总有一些地方的官员既没有派人也没有送信,这这些地方的官员都在靠近海边的这些地方做官。”
石磨赶快站起来,走到了地图前面,沿着海岸线向西用手指画出一条线:“这些地方前一阵子因为出产了金矿铜矿,还有其他的一些伴生矿,各位殿下与那些大臣对这一些矿产争论不休,纷纷往这些地方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其贪婪之心闹出很多事。咱们这一段时间没有收到他们的回复,咱们都以为他们给了殿下们或者是那些叛臣送信......当时也抽不出人手去核实,如今看来......”
石磨没有接着往下说,但是富贵知道,恐怕自己的后路已经被断的干干净净了。
富贵原本的计划就要到更南方的地方招拢旧部给秋叶添堵,只要秋叶抓不住自己或者杀不了自己,这个江山不算是完整的。富贵甚至已经猜想到了秋叶没抓住自己之后的日子过得是什么样子的,必定是战战兢兢,连睡觉都不踏实。
可是没想到自己了解秋叶,秋叶也了解自己,那丫头恐怕是在西大营还没有出发的时候就已经要断自己的后路了。
富贵不轻易认输:“石磨兄弟,你可能想多了,就算他们东边水军大营能够从海上登陆又能怎么样呢?当地都是一些土人,说话都听不懂的那种。他们那些人对外族非常愤恨,且十分排外。
早些年咱们不是没和这些土人打过交道,那些人打不过咱们一哄而散躲到山里,趁着咱们落单或者疲惫的时候再出来偷袭。这个办法相当有用,而且不仅偷袭咱们的人,还夺了咱们的粮草,所以东大营的人八成是来不到咱们背后的。”
石磨这个时候也把自己的情绪调整了回来:“真的像您说的那样,那当然是好事,但是这样的事不能用乱猜来下定论,不如派一个可靠的人往咱们背后去查看一下有没有东大营的人手。
而且江北的女皇迟迟不进攻,等的就是他们。若是他们愿意推后几天,想必咱们背后的那一路大军距离咱们也不远了。不如趁着他们包围尚未合拢的时候赶快金蝉脱壳,晚了怕是要让人家给包圆了。”
逃命的时候自然不应该再唧唧歪歪,富贵点了点头,叫来了石磙,秘密都吩咐了几句,石磙下去准备。
到了半夜外边有人进来,悄悄的向富贵汇报。
不远处的两座山头上确确实实是有大军的,在五万左右,并且有本地的土人给他们带路,已经到了西山上。这个人还带了一个让富贵胆战心惊的消息.
黑夜里面那五万人在山头上弄了大量的滑轮和石头,石头有大有小,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富贵和石磨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同时想到了当初秋叶亲自带兵作战的时候是如何消灭了端木家。端木家的庄园放眼到今天也属于非常坚固的一个堡垒,人家上千年的积淀,为这个庄园筹划了将近200年,光是施工就用了那么长时间。秋叶给予这个庄园最大的打击就是用滑轮扯出索道,把石头扔下去。
当日那样的战术今日又要用到自己头上,富贵已经能猜到结局了。当石头从天而降的时候,敌人又不在眼前,自己手下的人马就算是悍不畏死也无处拼命,只能被动地被那些石头砸得头破血流。
到时候有大量的伤员拖累,并且士气被严重打击,哀鸿遍野之后再经对方大军一次两次的冲锋很快就会投降。
这是一个必败的结局。
富贵已经没办法再挽救局面了,所以富贵对石磨兄弟两个说:“收拾东西咱们走。”
石磨赶快拦住富贵:“现在天快亮了,这个时候走,万一天亮了人家发现您不在了,一单哗变岂不是暴露了您走脱的消息。我留下来帮你们拖延时间,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富贵定定的看着石磨。石磨也看着富贵。
石磙实在是理解不了他们两个为什么互相对看,这里面有太多的情绪是石磙理解不了的。
就在石磙想要出声提醒他们两个的时候,富贵哈哈大笑:“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会对不起我的。只是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石磨回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还是那句话,大哥没有亏待过我。我不做对不起大哥的事。
再有这件事也是我失职,我若是早点儿能察觉出一丝蛛丝马迹,咱们也不会到了这样一个地步,我这是应该留下来的。”
富贵拍了拍石磨的肩膀,带着石磙立即出了帐篷,石磙这下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赶快回头看石磨,石磨平静的摆了摆手,石磙目瞪口呆。
石磨做出一个无声的口型:“快走。”
石磙一直以来都听哥哥的话,下意识的走了几步想要回头,但是人已经融入了漫漫黑夜当中。富贵就在前面,这个时候想要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一群人骑上马无声的离开了大营,石磨在空置的大营里面长叹一声。
第二天当众多将领来到富贵的营帐前面,就发现石磨从里面出来了。
石磨对着这群人摆了摆手,向后面的帐篷看了一眼,小声的说:“陛下睡着了,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等中午你们再来吧。”
赵镇赵大狗就问:“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给个准话吧。如今咱们吃的不多了,再耗下去可怎么办?”
旁边的人没有说话,都看着石磨,因为石磨和富贵算得上是朝夕相处,很多人都觉得石磨对富贵的心思把握的是最准确的,若是石磨能露出来什么消息,那绝对是富贵心有所想。
石磨看了看围在一起的这些老兄弟们,有些人已经脸上有了皱纹,并且头发里面都有了白发。想当年还是壮年的时候从家乡出发,一转眼每个人都老了。
石磨又装作回头看了看帐篷,带着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问他们:“你们都是怎么想的?”
大家当然是想投降啊,如今虽然没有到绝路,但是和绝路也没什么区别,等到粮食吃完那真的是走到绝路上了。
但是这话能说吗?在这关键时刻,谁要是把这话说出来谁才是找死呢,可偏偏大家心里面想的一样却不能说出来。
就有一个人轻声的说:“我们能怎么想,陛下怎么想我们就怎么做,我们想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都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了,这些年在官场学会了踢皮球,如今这个皮球又踢到了石磨的脚下。
石磨思考了一会儿,往后看了看,压低声音跟几个人说:“有话别在这里说,到我的帐篷里来。”
其中就有一个人提醒:“还是算了吧,这个时候聚在一起本来就显眼,若是到你的帐篷里,说不定就有人在陛下面前状告咱们,不如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既不打扰陛下休息,又能说话。”
这个提议大家都赞成,于是就往一处空地上走,几个人装作早上碰到了寒暄了几句,便压低声音凑在一起,一些人说话一些人盯着点周围,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好方便立即改口。
就有人语气急迫的问石磨:“陛下是怎么想的?你们既然不敢说那我来说,到了这个地步了,咱们真的打不过,趁着还有粮食兵员,赶快跑吧。”
这话说出来之后凡是听见了都忍不住背地里面撇了撇嘴,什么别人不敢说你来说,你不是也没把大家的心思说出来吗?大家这个时候谁还想跑,江南这么多山跑起来容易吗?再说了这么多年享福,已经养尊处优惯了,谁还想在这山里吃苦受罪,不如这个时候投降算了?
石磨看了看说话的人,又瞧了瞧其他人的表情,轻微的点了点头:“陛下也是这个意思。”说到这里石磨用手捂着嘴,但是声音却让大家听见了:“陛下的意思是按原计划不变,仍旧向南。在向南之前要和对面打一场,装作败退的模样,把这一群大军扔给对方,让这群大军替咱们挡一下,咱们跑的时候轻松一点。”
这话说出来大家心里面都感觉像是吞了好几斤黄连似的,有苦说不出。
队伍是越打越少,相应的路上抛弃的财宝越来越多,大家出来造反到最后当官图的是什么?不还是给子孙后代聚集点财宝,自己这一辈子也享享清福。
这个时候就有人忍不住说“我老娘孩子还在那京城呢,万一要是......”
石磨就说:“你放心,你老婆孩子是不会有事儿的。”
这话说的干巴巴的,大部分人心里面都七上八下。
在别人心情复杂的时候,突然有个人问:“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走?我们好回去收拾点东西。”
石磨当即冷下脸:“收拾什么东西,不许收拾东西,你们收拾东西下面的人都知道了。陛下的意思是轻车简从,到时候每个人带点小包就行了,而且咱们身边不会带很多人。你们回去也要把自己的心腹安抚好,这一次带走的人不多。”
说到这里石磨对这些人警告:“咱们都是自己人,都是一块光屁股长大的,所以这些话我才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能露出去一丝一毫。早点知道早点把那些值钱的东西收拢一下,陛下打算明天和对面决战,中午的时候大概就能走了,你们记住双方交战的时候别往北边去的太过了,我怕你们收不到信号来不及撤走。到时候鸣金收兵,你们什么都不要管,直接往南撤。”
众人纷纷答应了.
他们拿到了自认为关键的消息,也不去找富贵,而是赶快派自己的心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江北军。
当这个消息到达秋叶手上的时候,秋叶刚刚吃过午饭,一边插嘴一边把纸条拿过来看了看。
旁边的女官地生告诉秋叶:“我们同时收到了好几条这样的消息,有人想在咱们面前留个好印象,特意告诉咱们的人,说是这个消息好多将军都知道了。你看明天是不是派人把他们南逃的后路堵死?”
秋叶将纸团抓进自己的手里,越握越紧。
“我大意了,我爹......巫马昭也就是巫马富贵,他已经不在对面大营了!”
说完把手里的纸团狠狠的扔在了桌子上:“这条最大的鱼从网里钻出去了......不必再等,传我的旨意,现在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