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索菲亚早就知道爸爸去哪儿了,她一点都不笨,在得知佩斯叔叔是第二次学院战争的将领后,她溜到摩纳克堡垒的地下书库里去找了那支军队记录在案的参战名单,很快就找到了瓦西里·波波夫的名字。
在某次同埃希莉娅姐姐回老家旅游时,她大晚上偷偷跑去参观了位于阿斯顿平原的同盟纪念碑,那个夜晚很安静,黑发的少女独自在古老堡垒前方的纪念碑旁行走着,目光扫过上面镌刻着的逝者之名。
最后,她在角落里找到了爸爸的名字。
“......”
风雪逐渐剥夺了少女身上的力气,索菲亚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轻敌了——万仞山上的暴风雪很厉害,可它怎么可能厉害得过极点的风暴?
渐渐的,她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很快就跪倒在雪地中,眼前越来越黑。
她在暴雪中大喊着,声音却在出口的瞬间就被风声所淹没。
她只能无助地看着眼前那点白色的光芒,伸出手,却无法触摸。
“......”
那天夜里,佩斯没有回答索菲亚的问题,只是默默地眺望着夜空,眺望着白焰座。
索菲亚突然理解了那种情绪:那个男人一定失去了对他很重要的人,所以光是看着一颗星星都会流露出那样的悲伤。
可那悲伤并没有令他显得颓废,反倒是让他看起来多了几丝不容侵犯的威严——他和那个人必然曾因为同样的事物而战斗,并且成功守住了理想。
爸爸也是那样吗?在那场对抗【巴别塔】的伟大战争里,爸爸是不是就站在佩斯叔叔的身旁,与他一同对着那颗星辰怒吼?
他牺牲了,那颗星辰也从此悬挂于长空,再也不曾落下。
“呜...啊...咳...”
索菲亚感觉自己即将彻底脱力,她紧紧抱住嵌入山体的登山杖,小小的身体蜷缩了起来,微微颤抖着。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将她拎了起来,然后将她紧紧地护在怀中:
“索菲亚...你有这么爱跑吗?”
少女惊愕地转过头,又一次对上了那双无奈的黑眸——佩斯·摩纳克山一般的身躯正站在她的身后,护着她,不让她跌倒。
“你...你是什么时候...”索菲亚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我一直跟着你,就在不远处,”佩斯叹了口气,“加把劲,就快到山顶了。”
索菲亚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在佩斯的搀扶下,她艰难地将登山杖拔出山体、再度扎入,一步一步地朝着山巅前进。
她时不时地转头看一眼佩斯——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一脸平静地直视着前方,黑眸之中倒映着暴风雪中的那点白光。
那个男人似乎知道自己即将见到什么,十五年的光阴让他五官的轮廓愈发深刻,可那双黑眸还像个孩子。
“呼——”
终于,在大约十五分钟后,索菲亚的登山杖扎入了一片平地。
她用尽全力,抵着风雪前进,猛地跨出一大步——
——却迈进了温暖的阳光里。
“.....!?”
一晃眼间,弥漫于周遭的风雪已经消失了,索菲亚惊愕地发现自己已经踩到了山顶的平地之上,阳光正温暖着她冻僵的小脸,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暴风雪呢?刚才不还...
索菲亚还没来得及思考下去,眼前的景象就令她差点叫出声来——
——盛开的花海遍布着冰原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花朵全都是纯白色的,阳光勾勒着它们圆润的花瓣,上面闪烁着晶莹的露水,闪着点点微光。
一片花海,居然开在了鲜有植被生长的极点!
“这...这是...”
索菲亚结结巴巴地说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眺望远方,只见一座银色的尖塔矗立在花海的尽头,那座尖塔的顶部燃着白色的火焰,显然是这片花海热量的源头。
白色花海,纯白火焰,这盛况让索菲亚一时有些呆滞,连穿越风雪时的疲惫都忘却了。
她突然听见了笑声——在她的身旁,佩斯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啊...”索菲亚有些莫名其妙。
“没事,”佩斯收敛住笑容,“没事...”
看着尖塔顶部的那点白色焰火,佩斯又深深地叹息:
“...你过得一定很开心吧,小公主...”
.....
.
几个小时后,探险队顺着佩斯给出的坐标来到了这片花海,根据他们一路上测绘的地形显示,这里是极点的最高点,同时也是极点的中心。
极点的中心,竟然开满了花。
至于那座花海正中心的尖塔,根据齐琅方的确认,那正是十五年前从黑潮大地上失踪的【哈芙洱伽德尖塔】,是哈芙洱伽德族第一次降落在尘埃星上时建立的据点。
哈芙洱伽德...当索菲亚听到这个名字时,她突然想起了那首小诗的作者...
她好像...就叫珀莉丝?哈芙洱伽德。
在确认那是【哈芙洱伽德尖塔】后,探险队中的很多人都欢呼了起来,索菲亚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高兴,她是对着埃希莉娅姐姐撒娇了半个月才换来的登船资格,原本只是来观光旅游的。
不过,索菲亚也不太在意那些人在乱叫什么,她比较在意的是佩斯叔叔,按理说佩斯本不该在这个地方,他应该坐在摩纳克堡垒的王座上,一边日理万机,一边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钢铁面孔。
这家伙怎么溜进“蓝礁石”号的?索菲亚自认为自己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已经把这艘探险船溜了个遍,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佩斯。
真是奇怪啊...那家伙居然盯着那座银塔看了半个小时,一动不动。
“......”
接下来的一整天内,索菲亚可谓是见证了各种奇怪的景象,比如她看见格里森船长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看着那座银色高塔泪流满面,而一旁总是很文静的芽衣姐姐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手抖个不停。
索菲亚不敢问,她总感觉自己就算问了也不会得到回答,毕竟这些家伙看起来都那么的悲伤。
不过,这片花海她真的很喜欢,非常非常的喜欢。
她有一个想法,不过现在人太多了,不好实施。
于是,索菲亚便钻进了一旁临时设立起的帐篷里,毫无顾忌地呼呼大睡了起来。
直到破碎之月弥撒拉升上天空,索菲亚才钻出帐篷,像只小猫一样溜进了花海。
月色下的花海更美了,银白色的月光勾勒着纯白花瓣的边缘,令它们像是蒙着面纱的修女。索菲亚在花海中漫步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那座银色尖塔的前方。
她抬起头,仰望银色的尖塔,那一缕纯白色的火焰即便在黑夜中也燃烧着,却没有绽放出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而是和月光一样幽静、收敛。
在那一缕白焰的上方,启明星正闪耀着辉光,那一缕星辰在雪暴中为索菲亚指明了方向,再次与它对视时,索菲亚轻轻一笑:
“谢谢你。”
然后,她俯下身,在花朵的根茎间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随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灼烧成半黑的金色吊坠盒,把它放进了那个坑里。
残破的吊坠盒落在土中,金色的部分折射着天穹上的月光,倒映在索菲亚的眼中。
索菲亚张开嘴,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没出声,最后只是轻轻微笑。
然后,她便将土填进坑里,把吊坠盒埋了起来。
做完这件事后,她便在花海中躺下,双手枕着后脑,眺望着星空。
她就这么在花海中发着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人的面孔突兀地遮住了她眼前的大半星空。
“让开啦。”索菲亚嚷嚷。
“这里是极点,可能会有野兽出没,”佩斯一本正经地说道,“回帐篷里吧。”
“我才不呢,”索菲亚晃了晃脑袋,然后拍了拍自己身旁,“陪陪我吧,【暴君】大人。”
“叫佩斯叔叔。”
“陪陪我吧,佩斯叔叔。”
听着索菲亚那捧读的语气,佩斯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在她的身旁躺下。
两人无言地望着夜空看了很久,佩斯突然开口道:
“索菲亚,关于你爸爸,其实...”
佩斯的嘴巴突然被索菲亚的食指抵住了,他侧目,只见索菲亚依旧看着星空,恬静的面孔上勾勒着一丝微笑。
“不说出来,就不会成真。”
佩斯顿了顿,又将视线转向星空,低声道:
“他是我见过最勇敢的战士,也是改变了山民命运的男人。”
“我只记得他腌的肉很好吃。”索菲亚淡淡说道。
“知道吗?他对我下注了,”佩斯自顾自地说道,“他认为我能改变古老的底比忒,他认为那些旧传统不再适合新的时代,也不适合他的小花。”
“小花说的不会是我吧?”索菲亚哑然失笑,“我
可不是什么...”
“索菲亚,你觉得我做到了吗?”
佩斯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万分严肃,索菲亚愣了一下,转头望向那双黑眸。
她从那双黑眸中看见了许多情绪——彷徨、小心翼翼,丝毫不像那个坐在山巅的威严帝王。
索菲亚嘴唇张张合合,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又酝酿了一下,索菲亚小声开口道:
“佩斯叔叔很棒的,他们都怕你,学校里还有小朋友说你是嗜血的怪物,可我知道你才不是那样的人,你很温柔的。”
佩斯轻笑着叹息,旋即开口:
“有个姑娘很久以前和我说,面对敌人时的仁慈就是对自己身后人的残忍,面对怪物,只有变成怪物才能击败他们。”
“我知道后面你要说什么,你要说,在战胜怪物之后一定要克制住自己,不要让自己变成新的怪物,”索菲亚快速地抢过话篓子,“你写的那些著作里不止一次提到这些啦!【风雪派】大文学家!”
没错,除了万仞山上的【暴君】外,佩斯还是【风雪派】的一名作家,写了一大堆引人深思的著作。
不过,没什么名气,所以大家对佩斯?摩纳克的主要认知其实还是【暴君】。
看着自己养女这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佩斯揉了揉她的脑袋,仰头望向星空。
“那个姑娘已经离开我很久了,我很想念她。”
“你很喜欢她吗?”索菲亚小心翼翼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