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京城。

一匹高大健壮的白马在雪中狂奔,一路踏起碎雪,而后在京城南门前停了下来。

“吁!”

伊宁一勒缰绳,立于结冰的护城河外,她发现那护城河的另一头,一大帮皂卫以及官兵站的笔直,似乎在等着她。

而那帮人里,为首是一个穿着黑红色锦袍,头戴纱帽的太监。那太监身材高大,脸色煞白,唇若涂朱。她看到这太监之后,当即双目一凝。

那人,正是谢天!

谢天那双鹤眼望向伊宁,而后朱唇往脸颊两侧一延伸,露出一张笑脸来:“你就是伊宁吧?”

伊宁何等聪明,丹凤眼一看此人气度不凡,便深知这人深不可测!这般人物除了谢天还能有谁?

“你就是谢天?”

“哈哈哈哈……”谢天拍着手笑了起来,“果然不错,你们青锋门的消息还是蛮灵通的吗……”

“你们枢机院的情报也不差!”伊宁淡淡回了一句。

谢天一掀衣袍,一摆手:“久闻你乃江湖第一高手,咱家仰慕已久,既然今日见了面,可否赏脸切磋切磋?”

伊宁闻言,直截了当道:“我要赶回去看苏伯伯,今日不行!”

“呵呵呵呵……苏博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何必急于一时呢?难道说,你怕了?”谢天嘴角微扬道。

“我伊宁,单打独斗,从不惧任何人!但苏伯伯还在榻上等我,我片刻耽搁不得,还请你让开!”伊宁有些生气了。

可是谢天不依不饶,伸出三根手指,诡异一笑:“就过三招,如何?”

伊宁闻言眼神一变,难道今日就要跟着个太监打吗?现在的她,好不容易调养好了身体,暂时压住了寒气,如若打起来,不能用凝霜真气的她,岂是谢天的对手?

正在这为难之际,一声“阿弥陀佛”从城内传来。谢天脸色一变,一回头,发现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老僧自他身后走来。

“谢施主,就这般急不可耐吗?人家小姑娘好不容易才回家,你就这么急着出手?”一个高瘦的白须老僧自城内缓缓走出,那双深邃的眼睛淡然的望着谢天。

伊宁一眼望见那人,登时心中升起暖意,精神一震,呼道:“明佑大师!”

谢天听到这个声音,咧嘴笑了笑,缓缓转身:“明佑?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这老和尚还是这般精神。”

看见明佑现身,谢天手下的官兵皂卫戒备起来,一边死死盯着护城河外的伊宁,另一边紧紧看着城门洞内的明佑。

明佑自城门洞内走出,先是朝伊宁和蔼一笑,而后转头盯着谢天:“谢施主,行个方便,放她过去罢。”

谢天瞳孔短暂的缩了缩,而后笑道:“既然你明佑都开口了,咱家就给你这个面子。”他转头看向护城河外的伊宁,咧嘴一笑,“伊宁啊,既然有人给你求情,咱家今日就不跟你比试了,你进城吧。”

谢天话中带着讽刺,伊宁闻言,策马过了吊桥,走到谢天身旁,侧头看着他,淡淡开口:“但愿日后交手,也会有人给你求情。”

伊宁也是话中带刺,她向来就不是委曲求全之人。

谢天哈哈一笑,没有说话,也没有想跟明佑动手的意思,冷冷的转过脸,不再看两人。伊宁也不多做停留,直接策马跟着明佑便进了城。

进了京城,伊宁想跟明佑说话,可是明佑却先开了口:“先去苏府!有话等会再说。”

伊宁想了想,眼光中带着感动之意,颔首道:“好。”

城门口的插曲让所有人为之一惊,甚至连皇帝都知道了。

当齐宣告诉皇帝这事的时候,皇帝表情毫不惊讶,他直言道:“若是他们打起来,朕也想看看谁输谁赢呢。”

齐宣不再答话了,皇帝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谢天与皇帝是一条心,谢天的意思那就是皇帝的意思。

“不过那个明佑,怎么会还活着呢?他都八十多岁了吧?”皇帝问道。

“这……”齐宣也无法回答,因为这些年朝廷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个老僧的消息,而他除了最近对方回出手之外,其他时候都未展露过武功。

却不想他的出现却让谢天都不敢轻易动手!

“少林寺,还是有能人啊……”皇帝若有所指的说了一句。

齐宣没说话,他可不想掺和进去,毕竟,放走程欢他就已经很提心吊胆了。

“齐宣,你说,朕该不该再去看看苏博呢?”皇帝忽然看向了他。

“圣上是仁慈之君,苏博乃肱骨之臣。他如今病危,圣上理当多去几次,更显圣上关怀之意。”齐宣谨慎答道,皇帝既然这么说,那就是要去定了。

“说的是,今夜,你陪朕一起去苏府吧!”皇帝瞟了齐宣一眼道。

“是。”齐宣低头答道。

苏博将死,可皇帝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少哀伤之色,谁也猜不到他是何想法。

当日黄昏,苏府。

当伊宁的白马出现在苏府大门口时,苏府的侍卫当即激动不已,守在门口的刘棠连忙大喊道:“伊小姐回来了!快去告诉老爷跟公子!”

刘棠朝着侍卫们吩咐了一声后,便冲下门前的台阶,跑到伊宁面前时,他已泪流满面。

“伊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刘棠带着哭腔道。

伊宁见刘棠这般举动,心头一紧,连忙问道:“苏伯伯怎么样了?”

刘棠哭道:“老爷他……他……”

伊宁心头一拧,连忙撇了刘棠,朝着府内大步跑去!

这个老人是她的长辈,是如同她父母一般的人物,如今苏博命不久矣,她如何不担心?

伊宁的到来,很快让整个苏府的人都知道了。苏骅如风一般奔出内宅,穿过院落,正好在第二重院里见到了迎面而来的伊宁。

“阿宁……”苏骅看见伊宁的那一刻,瞬间失声。

伊宁上前,双手抓住他的两只胳膊,急着问道:“苏伯伯到底怎么样了!”

苏骅泣不成声,他俨然已经跟刘棠一样了,说不出话来。伊宁神色激动,直接拽起苏骅,就朝苏博的房内跑去!可冲到门口,却又见到了度然。

“老和尚?”

度然的脸色很平静,看见伊宁来,他像是松了口气,淡淡的将手往卧室内一伸:“阿宁,快去吧……”

伊宁也不拽苏骅了,直接就跑进了卧室内。

终于,她见到了苏博……

“苏伯伯……”伊宁朝那床榻的方向喊了一声。

没人答应她。

她心中一紧,冲到那榻前,望着眼前那躺在榻上的老人,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只见榻上的苏博,头发似烂茧的枯丝,杂乱无章;脸颊如褶皱的树皮,毫无血色。双眼紧闭,嘴唇微张,呼吸小到根本听不见一点声音。厚实的棉被将他的身体盖的严严实实,棉被上,还搭着那虎皮褥子,伊宁曾经送给他的虎皮褥子。

伊宁伸手,往被窝里一探,拉起苏博的手,开始把脉,这一把之下,气稍微一松,心里一颗石头是落了地,人还或者。可随即,她心头又一紧,这脉搏微弱至极,恐怕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跳动……

“苏伯伯,你看看我啊,我是阿宁啊,阿宁回来了,回来看您了!”伊宁朝着苏博的脸喊道,这一喊,眼泪便止不住的流,哗啦啦如流水一般,瞬间就让虎皮褥子湿了一片。

“我回来了……回来了……您看看我啊……”伊宁伏在榻前不断的呼喊着,泪水不断的流。

随后,度然苏骅进了门,不一会,明佑也出现在了她背后,看着伊宁这般伤心痛哭,苏骅也冲到榻前,陪着哭。而两个老和尚同时悠悠的叹了口气。

“刘棠施主……去把闲园的人,全部喊过来!”度然朝刚跑到门外的刘棠喊道。

刘棠点头,飞速便朝府外冲了出去!

明佑道:“如今,贫僧用达摩内经的功法也无法唤醒苏施主了……若要他醒来,只能看伊宁施主的了……”

度然轻轻摇头,而后长叹不止。

伊宁握住苏博的手,不断的呼唤着。忽然,她感到苏博的手动了下,她立马精神一振,而后再看苏博的脸,苏博嘴唇忽然也动了动。她“腾”的站起来,苏骅一惊,也连忙站起。

榻上的苏博已经睁开了眼睛。

“苏伯伯!”

苏博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人后,那枯瘦无肉的脸颊上瞬间被笑意盈满:“阿宁……”

“苏伯伯,我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苏博吃力的说道。

“是的,我回来陪您了,您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伊宁擦了一把眼泪。

苏博身子开始晃动起来,伊宁连忙去扶,将苏博扶起靠在床头坐着。苏骅忙递来一个软棉枕,伊宁接过枕头,安放在苏博身下,让苏博舒舒服服的半躺着。

看见了伊宁,苏博精神也好了点,开口问道:“阿宁,你能正常说话了?”

“嗯……”伊宁点头。

“郭长峰找到了吗?”

“找到了……”

“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啊……”苏博叹息不已。

“我找到了他的遗骸……将他的骨灰带回,埋葬在了他的老家……”伊宁说道。

苏博闻言,笑容收了收,看着伊宁额前的那缕白发,他眉头一皱,心中已经明白了一切。他颤颤巍巍的抬手,轻轻拍拍伊宁的肩膀:“阿宁啊,都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明白吗?”

伊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已经放下了……”

“放下了就好……放下了就好啊……”苏博释然的说道。

“苏伯伯,您也该振作起来,咱们好好过个年,好吗?”伊宁轻声说道。

苏博那褶皱的脸露出笑容来,看着伊宁:“阿宁啊……恐怕这个年,苏伯伯过不了了……”

“不……苏伯伯,您要振作起来,挺过了这个寒冬,就会看到暖春的……”伊宁说着泪水再次溢出眼眶。

苏博轻轻摇头:“阿宁啊……伯伯最放心不下你……看见你平安归来,也解开了心结,见了你最后一面,伯伯也就可以放心的去了……”

“不……”

“爹,您还有孩儿啊!”苏骅哭道。

苏博望着苏骅:“好孩子……你是男儿,已经成家立业……你性子温和,不会有大祸,爹放心……”

“爹……”苏骅闻言涕泗横流,止不住的呜咽起来。

伊宁紧紧握住了苏博的手:“苏伯伯,您还没看到蕙兰的孩子落地呢……您再等等,等等……”

苏博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也越来越细,他呼吸有些急促道:“我……我怕是……看……看不到了……”

伊宁闻言心头一痛,无力转头,看向明佑:“明佑大师……帮帮苏伯伯好不好?”

明佑长叹一口气,苍老的眼眶也渐渐泛红:“人力难回天啊……除非有灵丹妙药……”

“我有龙血草!能不能用?”伊宁脱口而出道。

“龙血草?你哪来的龙血草?”明佑闻此大惊道。

“董昭在天尽岛采来的!”

“拿来我看!”明佑激动不已,一旁的度然也是神色大变。

可是苏博忽然紧紧攥住伊宁的手臂,枯槁般的老手紧紧抓着,不断颤抖,他用尽全力朝明佑喊道:“龙血草……那是阿宁的命脉,老夫宁死不受!”

“苏伯伯,都什么时候了,不要计较这些……”伊宁连忙道。

苏博神色激动不已,身子一抖一抖:“皇宫里……皇宫都没有这等……这等灵药!这是……这是……阿宁续命的东西,不能……浪费在……老夫身上!”

“爹……”

“苏老头……”

可是忽然,屋外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闲园的人都来了,沈青,龙骁,叶空,叶眠棉,徐治甚至扶着大肚子的小兰也来了!除此之外,沈青手上还拿着一个大包袱!

那是从伊宁的白马上取下来的包袱,龙血草就在里边。

“青儿,打开包袱,拿那个沉香木匣子!”伊宁直接喊道。

苏博用尽全力大喊:“阿宁……我不要!”

“快拿!”伊宁管不上了。

沈青听闻这龙血草也是大惊,眼看伊宁与苏博这么争执着,她犹豫起来,这龙血草到底该不该拿呢?

“苏伯伯,你相信我,龙血草药性极强,您的话只要半根根须就可以了……”伊宁几乎恳求了起来。

“不……不……伯伯……伯伯不能……不能做这种事!那龙血草……是你的命啊!”苏博颤声道。

“青儿,开匣子啊!”

沈青满面是泪,抱着包袱的手都在颤抖……

度然一把抢过沈青手中包袱,直接打开,一眼就瞄到了那个沉香木匣子,一把拿出来,开匣一看,瞬间眼睛就呆住了。

那株通红的草,少了两根根须,没了两片叶子,只剩两条小须跟一根茎杆了……

明佑拿过来一看,也呆住了,望着这残缺的龙血草,他连连摇头,轻轻抬手将匣子盖起了。

“为何不拿出来?”伊宁惊讶喊道。

明佑神色痛苦无比,用最低沉的声音说道:“阿宁……这龙血草的茎秆与根须……是不能直接服用的……若要服用,必须制成丹药,可制成丹药,绝非一日之功啊……除非有叶子……”

伊宁闻言瞪大了丹凤眼,是啊,上岸之后,董昭曾与她提起过……龙血草只有叶子是功效最强,且无毒无副作用的灵药。而龙血草的根须,药性足,但是极其猛烈,吃下去后,人会如同烈火焚身一般难耐。至于茎秆,虽然大补,但是有微毒,人吃了会上吐下泻,甚至流鼻血……

明佑的意思很明白了,除非现在就有龙血草的叶子,不然这茎秆与根须给苏博也没用,那剧烈的药性只会让虚弱的苏博雪上加霜……而且,苏博已经没时间了……

苏博已经油尽灯枯了,哪里还能等到明佑制成丹药啊?

伊宁绝望了……

“叶子……董昭给我吃了……”伊宁绝望道。

明佑瞬间明白了,也变的跟伊宁一样绝望了……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

看着绝望的伊宁,气息衰弱的苏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阿宁……伯伯已经活了五十八了……也够了,可是你……你才三十岁……你要……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你不要说这些话了!我不想听!”伊宁带着哭腔喊道。

“呵呵……阿宁啊……能见到你安然无恙……伯伯,伯伯也就放心了……可以瞑目了……”苏博说着说着,眼睛就眯了起来。

“不要啊!”叶眠棉冲过来,抓住苏博的手,眼中带着泪水喊道:“苏伯伯,你不知道,董昭也正往京城赶来呢!您难道不想见他一面吗?”

“董昭?董昭?董昭是谁?”苏博双眼空洞,无力问道。

叶眠棉惊愕住了,他连董昭都不记得了吗?

“苏伯伯,您不记得董昭了吗?他是我师弟啊!”伊宁喊道。

“师弟?师弟……对……师弟……”苏博好像又想起来了。

“您再等几天好不好?”伊宁央求道。

“等……等……”苏博说着说着,身子一歪,就要倒下,伊宁连忙扶住了他。

可现在的苏博已经感受不到气息了,只见他朝伊宁一笑,而后扫了一眼来看他的人,露出最后的笑容来。最后转眼再次看着伊宁:“他……很好……你……可以……托……托付……”

苏博张了张嘴,最后的话语再也没能说出来,手一松,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代名臣,北镇元帅,武平侯,就此陨落……

“不!”

“苏伯伯!”

“爹!”

“苏伯伯!”

“苏帅!”

“老爷!”

众人围在榻前,拼命的喊着,却再也喊不醒这个老人了……而后,宅子里爆发出一片哭声……

苏博,终是没能过完这个年,死在了腊月十五的晚上。

当皇帝走入苏府时,除了家丁侍卫之外,根本就没人来迎!皇帝吃惊不已,让齐宣一问,齐宣很快就得知了消息。

苏博死了……

皇帝大惊失色,大踏步的走入苏府之内,一路来到了苏博的卧室,见到了一群围在榻前的人。

“圣上驾到!”齐宣拉着尖细的嗓子在门口喊了一声。

可是里头无人答复,更没有人动,似乎根本没听见一般。皇帝大喊道:“朕的苏卿怎么了,怎么了?”

当人群散开,皇帝看见了苏博,也看见了伊宁。

伊宁揽着苏博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当皇帝声音传来时,看见的是一双愤怒的丹凤眼。

“伊……伊宁?苏卿怎么死的?”皇帝问了出来。

伊宁那双眼睛冷冷的看着皇帝,看的皇帝心都有些紧了起来。

“你说呢?”伊宁冷冷说了三个字。

“朕说?”皇帝有些疑惑。

伊宁看了一眼周围的沈青等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我有话与他说!”

沈青等人踌躇了一下,度然拉了她一把,很快,一帮人连同苏骅都离开了这间房,房内只剩皇帝,齐宣,伊宁,还有死去的苏博四人。

皇帝朝齐宣瞟了一眼,齐宣会意,点头离开了。

如同大年三十那晚一般,皇帝与伊宁两个人再次单独说起了话来……

伊宁一手揽着苏博的身体,一手指向皇帝:“今年年初,他上交辞呈,你为何不让他致仕?”

皇帝被问住了,随口道:“朕考虑……”

“你考虑个屁!你明知道他身体不好,还要让他担当重任,将国家的重担压在他一人肩膀上,你难道没想过这一天吗?”伊宁厉声喝道。

“朕让谁任职就让谁任职!苏博担当重任,朕何曾薄于他!”皇帝反驳道。

“何曾薄于他?”伊宁冷冷一笑,“去年江南水灾之时,你让他去赈灾,一文钱都没拨给他!他为了赈灾四处筹钱,费了多少心血?直到病倒在床!最后还是我当剑,程欢抓贪剿匪赈的灾!”

“朕……”皇帝闻言心里一虚,不知道怎么反驳。

“鞑靼入侵的时候,他在边关批霜戴雪,指挥将士奋勇杀敌,事后积劳成疾!你却仍然驳回辞呈,甚至年都没让他回京过!”

“这……”

“东华会祸乱天下,先在陕北起势的时候,你却选择了相信马馥那个狗贼!结果陕北大乱,还是苏伯伯执意出兵才平定的!北镇大军在中原剿灭东华会的时候,你可曾拨给过一钱一粮?一兵一卒?”

皇帝再次被震的说不出话来,伊宁说的句句直戳他心窝子!

江南水灾,他一毛不拔;鞑靼入侵,他惶惶无措;东华祸乱,他心神乱颤……

所有的事都是苏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他这个皇帝事后只是给苏骅官升了一级,给苏博封了个侯的名头而已,从来就没顾及过苏博的身体。说是派御医,拿补药,其实御医也就来过两回,补药都是陈年货……

“是你,是你让他累死的!你知道吗?”伊宁大吼了出来!

天底下,也就只有她敢这么吼皇帝了。

“你……你!”皇帝气愤无比,可是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点,以他的智计,怎么辩的过伊宁?何况他本就是个极其吝啬之人,这些事都是事实,他根本没法反驳!

“如果当初你同意他致仕,他都可以多活几年!可是你呢?他都病成这样了,他的辞呈你批了没?你说!你说啊!”伊宁再次吼了出来。

皇帝震的手脚一颤,差点站不稳,这句句扎心之语如一把把尖刀般,直指他的心窝,他快有点承受不住了……

“当初你跟我说,你一定会当个好皇帝的……可是你看看,这两年来,这天下乱成了什么样?你当初的豪言壮语实现了吗?啊?你说啊!”伊宁眼眶通红,声音嘶哑,神情激动无比。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骂,皇帝如何受得了?

“胡说八道!朕劳心劳力至此,你一个江湖野人怎知朕的苦楚?”皇帝颤着手,指着伊宁,终于反驳起来。

“你说怎知?”伊宁冷笑一声,而后吼了起来,“不仅我知!你的满朝文武,你的千万子民,何人不知?你去问问边关惨死的将士!你去问问那西川被荼毒的百姓!你再去问问你的列祖列宗,看他们知也不知!”伊宁声音比他可大多了。

“你……!”皇帝再度哑火,指尖打颤,一张脸涨的通红,说不出话来。

“身为天子,你做到了什么?若是没有我们这些人拼命,你这个皇位还坐得稳吗?可你,为了一己之私,居然硬生生将自己的忠臣累死!你还跟我在这里狡辩,你辩的过谁?公道自在人心!你听过吗?”

皇帝被这话语吼的心肝胆颤,步子都开始后退了起来。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呵,女娃子,脾气很大吗?”

关上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皇帝身边,轻轻拍了拍皇帝后背,皇帝回头一看,是谢天。

皇帝松了口气,谢天谢地,终于有个人能站出来帮他了……

“又是你?你想干什么?”伊宁看向了谢天,脸色愤怒无比。

谢天淡淡道:“你伯伯死了,你却在这里大吼大叫,合适吗?圣上也是一片好意,特地来看他,你却如此质问,合适吗?”

伊宁反问道:“哪里不合适?”

谢天脸色变得平静无比:“你旁边那位伯伯,若是死后有灵,希望你这么做吗?”

伊宁沉默了下来,此时并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而正在此时,明佑忽然也进来了,他立在谢天面前:“劳烦公公,带上这位圣上,先离开吧。”

“这位?圣上?”谢天一字一顿,眯了眯眼,这老和尚居然敢这么说的吗?竟然如此大不敬!

“今夜苏元帅过世,还请诸位让他安静离开吧。”明佑直接手一摆,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皇帝看了一眼明佑,眼中带火,这老和尚居然敢如此大不敬,就不怕我砍你头吗?他怒气腾腾,正要开口时,谢天却轻轻拉了他一把。

“行,明佑,今夜苏博过世,确实该尊重他,他好歹是个忠臣……”谢天淡淡说了一句。

皇帝还想发作,谢天却道:“圣上,这儿天冷,咱们还是回宫吧。这些人伤心过度,冲撞了您,您宽宏大量,还是先不要计较了。”

“好……”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深深看了一眼伊宁后,转身便走。

谢天跟在皇帝身后,走到门口,忽然一回头,阴晦的说了一句:“你们,真的要迈出这一步吗?”

明佑没有回答,伊宁也保持了沉默。

谢天见两人不回答,轻哼了一声,出了门。

皇帝迈着步子,一路走出苏府,到了府门口,他忽然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府邸,而后捏了捏拳头……

谢天见状,轻声对皇帝道:“圣上,慢慢来……”

皇帝闻言一怔,而后点了点头……确实,该慢慢来呢,这帮人,可一点都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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