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飞速射出，凝着巨力刺向高处的人，发出对哨兵来说有些难以忍受的刺耳破空声。
如有预料般，霍祁微微侧头，下一刻，子弹贴着他的耳边划过，激起的风吹动他的发尾，在空中晃荡。
皱了皱眉，没等他做出反应，一只玉白的手伸过来，捂住他的耳朵揉了揉。手离开时，似乎不经意地，圆润的指甲轻轻刮过他的皮肤。林致与的力度很轻，微凉的手指却像饱含热度，几个动作就让他的耳朵迅速升温。
“疼吗？”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反应，林致与关心地问。明明他俩之间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声音却像贴在他耳边。
那声音是林致与特有的，空灵却并不空悬，每个咬字都带着真切的情绪。
顿了顿，霍祁答道：“没事儿。”
他的眼神在林致与重新蜷起的手指上缠绕几秒，似是有些不舍。
很快，他歪头一笑，清晰的下颌线展现出来，说罢便躬起身子，弯膝作势要往下跳：“黎窟不是不承认吗，那打几个无关的人，他们也没立场说话。”
一股大力扯住他的腰带，止住他的动作，把他从半空中拽回来。
霍祁回头，看向手还紧紧抓着他腰带的人：“？”
林致与瞥他一眼，眉毛不甚明显地蹙起，眼里有轻微的警告，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少用你的精神力，战斗能不上就别上。”
他眼神转向下方，轻飘飘地说：“我去吧，底下的等级都不高，用不了多久。”
霍祁怔了一瞬，看林致与骑着岫飞干脆利落地直冲而下，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岫飞在空中伸展翅膀，时而倾斜躲过飞散的子弹，时而遮天蔽日一般下落，到了敌人上方又振翅，加速俯冲过去，黄土飞扬，带起的气流掀翻了将近一半人。
原本守在边界处的蓬塔士兵在林致与下场的那一刻就冲出边界线，也紧跟着抵达，趁着林致与带来的第一波冲击，压倒性地加入战局。
霍祁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眼里只放得下一个人，神情非常专注，说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战斗时的林致与。
只见林致与盘腿坐在岫飞背上，始终与下方保持一定高度，让哨兵们的精神体无法触及。他闭着眼，像是在感受些什么，下一刻，他睁开了眼，眼神虚无，凝在半空。
与此同时，缠斗中的蓬塔士兵们都感觉到敌人的动作突然僵住，整个人怔愣着像是被勾走了魂魄，战场之上，每一秒的状况都可能影响整个战局。蓬塔士兵不做多想，立马趁着这机会使出绝杀之力。
几息之间，黎窟一方的人就如同被洪水冲散了巢穴的蚁群，展现出了无法挽回的颓散之势。
漫不经心地，林致与微微垂头，恢复神采的眼睛看向已经明朗的战局，像是王座之上静看风云变幻的最强者。
霍祁慢悠悠走过来，鞋跟踩在地面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一步一步。最后手插着口袋，站定在倒地强撑，眼神却不可抑制地透露出惊恐的时樊身前。
蹲下身，霍祁俯视着他，勾起嘴角：“我确实不在巅峰期了，但打你还是绰绰有余。留你一条命，回去报信，就说――”
“蓬塔的头仰得太高了，只看得见太阳，看不见阴沟里的老鼠。要玩就明着玩，别总来虚的。”
他站起身，跺了跺脚上的灰：“抓紧时间，装备留下，人一个别留。给了你们机会，能不能回得去就看你们自己了。”
环视一圈，他恶劣的开始倒计时：“三、二……”
被他恐吓的人不敢拖延，用最快的速度扶起同伴，瘸着腿延原来的路线返回。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岫飞慢慢收回翅膀，降落在地上，林致与从它背上滑下，迈步走到霍祁身边。
霍祁转身看向他，微微低着头，神情兴奋，眼里闪着光。
林致与忍不住发问：“怎么？”
霍祁道：“很帅！”
林致与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惊讶，接着嘴角眉梢都挂上了罕见的张扬，叹气似的笑了一声。
他天生一副善人面，干净精致的长相让人对他的容忍度可以无限扩张。再配上不俗的实力。这表情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会有些傲慢，可在他脸上。霍祁只感觉到了一点难以见到的臭屁，像是挖出了深藏在他稳重外表下的一丝可爱。
这一刻的林致与，让霍祁想起了小时候初见，他被捧在父母手心里珍爱的样子。那个仿佛没有遇见过任何挫折，人生唯一的烦恼就是早上起床上幼儿园的懵懂稚子。
他想一直见到这样鲜活的林致与。
霍祁心里软了下来，接着夸：“从来没见过那么酷的！”
鲜少夸人的他有些词穷，但可以忽略不计，至少情绪很到位。
林致与微微侧了头，金闪的碎发垂在平整的眉间，露出弯起的眼睛：“这叫精神控制，高级向导才有的能力，能控制低等级的哨兵，高等级哨兵情绪不稳时也能被控制。当然，比我等级高的你也找不出多少，没见过也正常。”
霍祁点点头，眼里露出崇拜，明明比林致与高了些许，可姿态却像是在仰视巨人：“这么厉害，你轻轻松松就……”
霍祁一边哄着林致与，一边带着他一起往回走，说话的空当里，顺便还吩咐了周围的哨兵把黎窟剩下的装备捡走。
经历完一场厮杀，黄土上留下了杂乱的脚印和星星点点的血迹，但无需管理。时间和风霜会掩盖这里，一次次抚平人类所创造出来的，不属于自然的东西。
回到边界线内，从投入的谈话中抽离出来，霍祁突然发现不远处围了一群人，有哨兵也有普通人，是本该各有各的忙活，去种地，去打猎，去巡视的那些人。估计距离，刚好能把方才发生的一切全部纳入眼中。
那群人见他们看过来，都仓皇抬起头，煞有介事地四处张望，手里找着不属于自己的工具就地忙活。
白地站在最前方，尾巴高高翘起，却用一边脸对着他，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嫌弃意味。
霍祁：……
他有一种预感，或者说他几乎可以确定。
这些人都是被白地召过来的。
在众人藏不住的好奇视线里，霍祁用拳头抵住嘴，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说：“看吧，我都说了真打起来，我都打不过你们林教官。”
*
路途遥远，穿过层层艰险，在太阳将要落山，极寒时到来的前一刻。
一只沾满灰土的手慢慢抬起，似是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那手臂摇晃着，在一扇黑色巨型铁门的上方轻叩两下。
“咚、咚。”
黎窟基地的大门被敲响了。
半分钟后，值守的士兵打开十几道门栓，接住了体力不支倚靠在门上，随着开门的动作倒下来的时樊。
运气不好，回来的路上遇上了以族群形式生存的变异鹿群，身负重伤又缺少装备，几十人的队伍到最后就只剩下了时樊一个。
全程没有交流，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般。值守士兵搬来一个简易轮椅，让时樊坐进去，然后直接把他送到了另一人手里。
与蓬塔基地差异很大，黎窟的布局呈现包围环绕的格局。中心矗立一栋最高且最大的楼，外围再一圈一圈环绕而建。每往外一圈，楼的高度就降低一层，像是在这里生活的人，具有森严的等级。
中心最高层的一处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窗户里透进的光照亮屋子的一角。开阔的视野使得从窗户里望出去，能将整个基地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房间中心的人听完了时樊的话后，慢慢转过身来，眼角上一道半掌长的伤疤异常显眼。
那疤还隐隐泛红，看起来愈合不久。
他的眼白被红血丝占满，眼睛紧盯着时樊的脸，不让他有丝毫躲闪的可能，声音喜怒难辨：“你是说，一个实力很强，精神体是鸟，能控制哨兵的高级向导？”
时樊虚弱的点点头。
那人从鼻子里重重吐出一口气，垂眼沉思片刻，忽地神经质的笑起来，很快表情又冷却下来，最后转为极为明显的不屑：“命真大呀，几次三番死不了，现在居然被你躲到蓬塔去了。”
他又看向时樊，绕着他走一圈，扶着时樊的轮椅对他勾了勾嘴角，然后手上用力，像扔垃圾一般把他甩出一段距离：“没用的东西！”
轮椅撞到墙壁，摇晃两下终是停了下来，时樊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那人伸出手，自上而下地抚摸自己脸上的疤，像是在回忆什么，来回两三遍，接着开口，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阴沟里的老鼠？”
“呵，还不一定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