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块巨大的冰雹狠狠砸下，高空之上的防护墙忽地破开一个大口，雨水从不规则的边缘灌入，快速在地上积累，水势汹涌，短短几秒，就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并且有了越积越多的趋势。
“该死。”孟菖狠声骂道，她紧咬后牙，感到无比的憋屈。天灾人祸全都一股气涌上来，老天爷经常跟她们开玩笑，但这次好像是存心不想让她们活。
她快步回到研究所，拿起背包就开始收拾东西，同时让魏秦爽上楼把正在等待结果的林致与喊下来。
“出事了，快走。”
林致与匆匆忙忙赶下来，见到的就是打开的研究所大门，门外深度已经快超过门槛的积水，以及扑通扑通落入水中的冰雹。
他面色一变，走到门外查看情况，接着马上折返回来和孟菖一起收拾。
雨声越来越大，水快要淹进来，林致与把地上睡着的两位哨兵叫醒。霍祁和徐北还没搞清楚情况，但乖乖站起来跟着向导的指示行动。
“极寒时马上要到了。”林致与低声说，他拉过霍祁，往穿的已经很厚实的霍祁身上再加了几件，“把衣服全都套上，有多少穿多少。”
林致与又走到墙边一个房间里，拿出几套研究所的衣服，一一递给他们：“这个防水，你们加在最外面，不然里面的衣服浸湿了会影响行动。”
“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魏秦爽边收拾边问，手上动作不停，“外面的防护墙已经破裂了，现在离开，那就是直接面对严寒了，研究所里好歹能保温。”
“但是不离开我们会先被淹死。”孟菖跺跺脚，一会儿的功夫，水已经越过门槛，没过了她的脚背，幸好今天穿的鞋是防水的。她把包背在身后，再把安静等待的小熊绑在身前，“现在走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万一，一会儿雨停了呢？”
“那就再回来。”
“好了吗？”她走到门口，回头问。
“等一下。”林致与又想起了什么，他快步上楼，拿下来几个打火机和酒精灯，把酒精灯里的酒精全部倒入一个罐子，他又从药箱里拿出两瓶酒精，几盒急效药，“应该够了。”
他背上包，和在门前等待的人会合。
水位还在迅速升高，冰雹也未有消减。一块拳头大的冰雹砸下来，将将要砸到他们所站的方位。孟菖横空一踢，冰雹顺着力道改变方向，林致与拉着霍祁退后一步，冰雹砸在门框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凹陷。
徐北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感叹，本来混沌的脑子在这种场面的惊吓中清醒了一点。
林致与看着扑通扑通炸起水花的水面，抿了抿嘴：“我们直接去基地最高点吧，岫飞带我们飞上去，到主楼的楼顶。”
岫飞出现，展开翅膀。羽翼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有光泽，但还能支撑，五人爬上去。
冰雹不断从各个方位砸下，他们各显神通，心里有个共同的想法，不管如何，至少先把脑袋护住。
岫飞小小地鸣叫一声，作为提醒，接着升空，穿过偏僻的小道。
空中飞着的，不止他们几个。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积累到半人高，有飞行能力的特种丧尸全都升到半空。空中没有什么遮挡物，正常人类一露面就引起了注意。此时丧尸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簇拥着往这边聚集。
林致与紧紧抓着手中的枪，他跪坐下去，另一只手抓住岫飞的背上专门用来固定的羽毛。他抬头，眼神坚定：“大家坐好，要开始加速了。”
话音刚落，岫飞就开始提速升高，乌压压的丧尸鸟群驮着各自的丧尸主人在身后追逐，同时冰雹还在不断砸落，各种危机困扰着他们。岫飞穿行在各种建筑之间，颠簸转身。
孟菖回头射击，她放出精神体，棕熊巨大的身躯牢牢站立，它咆哮一声，浑厚的熊吼带着冲击传过去，丧尸鸟群的速度慢了一瞬，但又马上恢复。
棕熊不适合远距离攻击，用来击退丧尸鸟显然不太合适。
它压低身体，把五人拥进怀里，护住他们的头，冰雹毫不留情地砸下来，砸在棕熊宽厚的背上，但它怀里的人不受影响。
轰隆一声巨响。
林致与抽空看了一眼声音的来源，透过破裂的大门，他看见外界的水位比基地内还高，压强之下，基地的大门被汹涌的水流冲倒，水源源不断从外界涌入，在门口处形成一个坡。
湍急的水流冲进来，基地内的水面更加高涨，人群被冲倒，淹没在其中，分不清丧尸与正常人，他们全部积压在一起，像蚂蚁一样随着水流飘动。
“别过去！”霍祁突然出声，本来沙哑的声音被他强行放大，听起来十分狠厉。
林致与顺着霍祁的眼神看过去，一高一矮正对着的两栋楼之间牵着一根钢索，钢索挂在半空，两边都有人，一个男生身上绑着粗绳，挂在钢索上，似乎准备用钢索穿越到另一栋更高的楼上，听见霍祁的吼声，男生抬头。林致与认出来，这是陈柯。
“钢索换个地方绑！去另一栋楼！”霍祁接着吼，陈柯马上按照他的指示，牵着钢索从窗户中跳进另一栋矮楼，把钢索绑在离高楼最远的一端，钢索在两栋楼之间形成一个夹角，“对！上去！”
陈柯跳上去，双手紧握钢索，慢慢挪动，湍急的水流冲刷过来，推动他的腰，直接把他拍进了高楼中。那一刹那，他明白过来，如果按照之前那种绑法，在水流冲击过来的那一刻，钢索会在两栋楼之间形成一个“v”，而作为钢索上唯一的重物，他会被卡死在“v”的尖端。
矮楼中的人一一效仿，按顺序一个一个跳上钢索，水面增高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不得不加快动作。终于，赶在水超过脖子之前，他们让最后一个寸头的人跳上了钢索，寸头整个身体浸在水中，被水流冲往高楼。
在他即将到达那刻，一块几乎与人的胸膛一样大的冰雹猛地砸往钢索与矮楼的衔接处，钢索发出一点细响，瞬间断裂，寸头的身体失去支撑，在湍急水流的冲刷下飘走，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高楼处溢出几声哭叫，却又马上停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把时间用来伤心太过于奢侈了，里面的人却不敢多耽搁，在水面的追逐下，疯狂往楼上跑。
“小心！”孟菖提醒他，一只丧尸鸟猛然加速，刺向他的双眼，被身旁的霍祁踢开，林致与收回眼神，专心应对面前的困境。
冰雹下落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巨大，岫飞有意绕着冰雹飞，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冲击，冰雹落在它的翅膀上，落在棕熊上，护着人类的棕熊也开始打着抖。
人类攻击着不停想靠近的丧尸鸟，同时，敏锐地察觉到身下的蛇鹫速度有些变慢了。霍祁猛地看向林致与，握住他的小臂。
“快撑不住了。”林致与摸着身下蛇鹫的羽毛，他的脸色明显比之前苍白，但表情却看不出来变化，射击的动作也不见停顿，他杀死一只丧尸鸟，又说，“不过没关系，还能坚持到主楼。”
丧尸鸟越来越近，林致与观察了一会，勾了勾唇，他换了个小型炮，集中朝一处大楼攻击。巨大的响声出现，之前被他们撞歪的大楼彻底倒塌，楼梯从高处坠落，正好砸在丧尸鸟群之上，他们瞬间轻松了许多。
岫飞用最大的速度飞至主楼的半腰处，等背上的人一个个都从窗户里钻进去后，消失在半空。
楼内聚集着不少丧尸，见到他们，顿时兴奋起来，甩着凌乱的四肢往窗口冲。
白地和西南出现在地面上，扩大身体把身后人都遮挡得严严实实，它们快速俯下身，亮出獠牙，前后爪交替速跑，把丧尸群都压在爪下。
不过病中的哨兵没能坚持多久，上了两层楼后，狼与狐狸都消失在了原地，霍祁脸上露出自责的神色。
“没关系，我们已经到了。”林致与轻声说，他看着楼梯口，那上面的小阁楼就是主楼的最高层了。
五人快步跑上去，合上门挡住跟上来的丧尸，短暂地休息，他们紧盯着窗外，等待着来自雨水的判决。
基地已经完全沦陷在水之中了，稍微矮一些的大楼被整个淹没在其中，看不见一点踪影，水面上只有尖尖的楼顶以及少数几个漂浮着的人。
但他们似乎不太幸运。
雨从未停止过，水面不断上涨，很快，他们的膝盖也被浸没在了水中。
“我们还有希望吗……”魏秦爽红着眼，他已经精疲力尽了，逃亡之路好像没有尽头，他有些绝望，“这种情形，没有基地能幸免吧。”
“有。”孟菖说，“蓬塔的地势是三个基地里最低的，其他基地的水势必定没有我们可怕，撑住，水退了我就联系弧极基地……撑住。”
“我们得去更高的地方。”林致与看着窗外，“我们得爬出去，去楼顶。”
楼顶很危险，要直面冰雹，但是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们站在窗台上，抱着墙角往上爬，幸好几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特殊人种，这动作对他们来说并不艰难，很快，他们就站在了楼顶。
这个时候，防护墙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算高了，他们抬头就能看见被砸得认不出原来模样的顶，从那几个空洞之中，窥见真正的天空，破破烂烂的天空。
楼顶非常狭小，五人相互挤着，手牵着手，才勉强站下，没有空位给他们躲避，于是他们只能直面雨水，以及雨水里夹杂的冰雹。
破洞里露出的天空慢慢暗下来。
气温开始降低了，霍祁和徐北打着抖，本就发烧的身体对寒冷更加敏感，他们等待着命运。他们即将面临真正的严寒。
林致与侧头看着霍祁，非常担心。他发现霍祁的手腕上有一道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划出来的伤口，浸满污水的布料覆盖在上面，感觉马上就要发炎。手被牵着维持平衡，他俯身下去，用牙咬开那一块布料。
脸贴在霍祁的手腕上，霍祁用牵着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林致与抬眼，在那处吻了吻。
水还在涨，淹过了他们逃出来的窗口，但是上涨的速度明显变慢了，他们认为这是个好兆头。冰雹砸在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都撑着，忍着疼痛，一声不吭。
水涨到了他们小腿处，魏秦爽突然被一块稍大一些的冰雹砸中了脚踝，他惊叫一声，湿滑的鞋底在推力的作用下偏移，他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倒在水里，幸好徐北拉住了他的手，他被悬在半空中。
徐北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把他拽上来。
只是一瞬间，所有人都没想到。
严寒降临的那一刻，没有任何预兆，所有水都在一瞬间冻结成冰，魏秦爽维持着惊讶的表情，他的身体与其他人的小腿，都被冻在了新形成冰层中。只剩他与徐北相牵的手露在外面，还有些许温热。
“小爽！”
徐北的脸色突然就变了，他急忙松开另一只手，用坚硬的枪把敲击冰层，试图把冰砸开，冰层纹丝不动，那比金属更加坚硬。旁边几人被冰封住小腿，移动不了，暂时无法给他提供帮助，只能看着他着急。
林致与突然想出了办法，他脱下背包，把酒精拿出来：“徐北，用火！用火化冰！”
徐北照做，他颤抖着手，脱下外层的衣服，把酒精倒上去，点燃，靠近冰层。他赤红着眼，握紧魏秦爽留在冰层之上的手，祈祷着：“坚持住，坚持住。”
冰层在火光下变得更加透明，用缓慢的速度融化，水冰混杂，魏秦爽的五官慢慢变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冰完全融化了，徐北看着依旧维持着表情，如一座雕塑的魏秦爽，落下了泪，“太冷了是不是，我帮你暖。”
他把人抱出来，魏秦爽的身体冰冷而僵硬，他把人搂在怀里摩擦身体，试图暖化，没有作用。
边上几人也在这时用火化开了冻着他们小腿的冰层，他们聚过来，把火靠在一起给魏秦爽取暖。魏秦爽的身体慢慢变暖了，但还是僵硬的，睁大着眼睛，没有呼吸。
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人能说出话来。
徐北抖着手，没法接受这个结果，他把头埋进魏秦爽的颈窝里，泪全部涌出：“怎么会这样，明明撑了这么久，都快熬过来了……”
三人的眼睛也红了，他们围着徐北，手放在他背上轻拍。冰冻的基地之上，只剩下了他们几人，徐北绝望的嚎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冰面上。
慢慢的，徐北的哭声弱了，他的身体以一种不正常的频率剧烈颤抖，孟菖察觉到了不对，她轻声问：“徐北？”
徐北缓缓地抬起头，露出沾满泪水的脸，和一双血红的眸子。
林致与心里一惊，他的模样和之前霍祁快精神紊乱时几乎一模一样，甚至徐北的症状要更严重。
徐北甚至还发着烧！这更加大了他发狂成为黑暗哨兵的几率。
三人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没人离开，他们接替着，轻声呼唤。
“徐北……”
“徐北！”
“撑住……徐北！”
徐北露出挣扎的表情，他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嚎叫，指尖发白，头皮被他掐出了血。林致与试图帮他梳理，但他不是魏秦爽，起不到那么大的作用。
忽然，徐北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看着他们。几秒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抱着魏秦爽的身体，快速奔往远方，远离了他们。
“徐北！”冰天雪地，没有物资，这个时候离开，只有死路一条，霍祁起身追他。可发狂哨兵的速度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几乎是霍祁刚迈步，徐北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霍祁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远方，手慢慢握紧了。他回身，坐在冰面上，与另外两人相对着，每个人脸上都是沉痛的表情，短短一天发生了太多事。
“撑住……撑住。”
孟菖的表情有些麻木，摸着怀里的小熊，低声说，小熊一直安静地抱在她身前，即使被冰雹砸中也没出过声，此时像是感受到了温暖，终于开始小声呜咽。
温度还在持续下降，没时间让她们悲伤了。
林致与爬到没被冰覆盖的位置，拿出所有酒精，把包里能烧的东西全部点燃，火剧烈地燃烧，给三人提供了些许温暖。他们围着火堆，直视着明亮的火光，心里不见多少轻松，他们要靠这个东西熬过这一夜，熬过了严寒，才算是真正存活下来。
火一点一点把所有东西都燃尽，最后他们甚至把背包都烧了，火还是在三人绝望的眼神中，黯淡下来。
孟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空洞，那里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但还是能透出一点天色，她给自己打气：“离天亮不远了……我们能熬过去的。”
霍祁握着林致与的手，与他同时出声：“对……我们能熬过去的。”
孟菖放出自己的精神体，棕熊把三人抱在怀里，勉强提供了一些温暖，她开了个玩笑：“它其实是北极熊，不怕冷，毛是是被我染成棕色的。”
林致与和霍祁看着她，勾了勾嘴角。
胸前的小熊不断挣扎，孟菖低头看了一眼，解开了绑着它的绳子，小熊挣脱出来，也像棕熊一般，张开身体抱着她们三人。
孟菖愣了愣，然后有些哽咽地摸着它的毛发：“好孩子。”
林致与和霍祁也撑着最后的一点力量，把近似半透明的精神体放出来，动物们围着中间的三个人类，让他们与严寒暂时分离。
三人互相抱着取暖，在极度的疲惫中慢慢昏睡过去。
第一缕阳光照下来的时候，冰开始融化了。
林致与睁开眼，他还被棕熊抱着，岫飞和白地已经耗尽能量，消失了。
基地直观地展现在他眼前，白茫茫一片，所有的一切都是冰封的。透明的冰层下，可以隐约看见交叠着冻住的人和丧尸，血丝飘荡在他们周围。熟悉的建筑还是矗立在那儿，冰面上下，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他看向身旁，霍祁皱着眉，还在睡，他的嘴唇发白干裂，折腾了一天，他的烧似乎更加严重了。
他又看向不远处，孟菖蹲在那里，头朝下，埋在怀中，看起来很不对劲。
林致与起身，快步走过去。
孟菖抱着小熊，脸上有一种悲伤过度而做不出表情的无力感，她沙哑着声音：“冻死了。”
“它自己都没多大，活了没几年，就想着保护我们。”
“……它冻死了。”
“我又失去了一个孩子。”
林致与摸了摸小熊的手，冰冷且僵硬。它没有熬过严寒，但是用自己的身体让他们熬过了严寒。他张着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阳光透过破烂的防护墙，照射进来，冰慢慢化成了水。
孟菖和林致与坐在屋顶上，林致与怀里还抱着霍祁，他还没有醒，但是至少还活着，这已经是非常好的情况了，一夜过去，他们都还活着。
他们看着冰完全消失，看着水慢慢消退，基地的废墟渐渐露了出来。地上堆积着各种尸体，人的、丧尸的、动物的，混杂在一起，被水泡得认不出面貌。血水被冲刷干净，露出来的地面是崭新而洁净的。却让他们感到无比恶寒。
有一件事情他们非常清楚。
基地……不复存在了。
水完全消退后，他们从窗户跳进房间里，下楼，在基地里找到一辆还能启动的装甲车，林致与把霍祁放在后座。然后和孟菖一起把主楼的营养剂全部搬空，然后开着车回到研究所。
研究所的智能系统已经被泡坏了，林致与费了一番力气才把门打开。他把之前放在里面的营养剂和药品，以及一些必备物品都拿上。幸好密封措施做的好，这些重要的物品都没被水给破坏。
孟菖把小熊埋在了研究所的后面，这是基地最安静的地方，她觉得它会喜欢。
做完这一切后，孟菖开着车，带着林致与和沉睡的霍祁离开了基地。
不管多悲伤，他们总要把生活过下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