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滴一滴从细缝里滴下来，落在紧紧抓着门把的精神体们的身上，又滑落在地，汇成一个混浊的小水洼。
彭灏起身，走到金属门的正下方，抬头仔细听着上方的动静。
很安静，风声已经微不可闻。
十几秒之后，彭灏回头，在黑暗里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容，说：“可以上去了。”
精神体纷纷松开了拉着金属门把的手，竹叶青蛇也爬下来，蛇身上有一些被烫红起皮的部分，它摔在地面上，爬行着钻进那个小水坑，让落下的水滴带走它身上的温热。
彭灏绕开它们，摸摸象的背，做出攀爬的动作。象很快就领悟了，它跪下前腿，头往下低，伏在地上。
彭灏站上去，刚刚好碰到金属门，他猛力往上推。
“咔――”
金属门应声打开，大片大片的光撒下来，照亮了这一小块幽暗的空间。与此同时，防火系统中的水也倾洒进来，不再是滴落，而是如小溪一般涌入。
彭灏擦了擦被泥水淋湿的头脸，没用，越擦越脏。他甩甩头，索性不再管，两手攀在边缘一撑，爬上了地面。他先检查了一下周围，然后回头对着下方说：“一切安全，都上来吧。”
蓝聆枫和安如海在下方主持秩序，地下室的人一个一个按顺序踩在象背上爬到地面。
林致与排着队，看着出口处慢慢减弱的水流，莫名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霍祁扶着他的腰，推着他往前走，低声道：“没事了，上去吧。”
水不是很多，只是刚刚淹没脚背，不会对下方的人造成影响。于是蓝聆枫和安如海没有过多催促。
待最后一个人爬上地面后，蓝聆枫将精神体收回，两手一按关上了金属门。草皮一盖，地下室又不见了踪影。
地面上的人们看着遭遇风暴之后的基地。
防护墙受到了很大的损伤，侧面多了几个窟窿，斜上方靠近天空的转角处还缺失了一大块，电流在半透明的墙体内穿梭，缺口处滋啦滋啦闪出火花。
看到这一幕的人脸上露出非常明显的害怕神色。
彭灏轻咳两声，从容地走到人群中央，稳住人心：“大家不用担心，这不是很危险的情况，技术员会尽快修好防护墙。不出一个星期，大家就能见到崭新的防护墙。我们也会进行技术升级，防止以后再发生这种情况。”
顿了顿，彭灏脸上露出笑容：“不管怎么说，人活着就是好事！”
“确实。”孟菖点点头，低声赞同他，“人都活着就行了。”
林致与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还好现在气温升高了，夜间温度也能忍受，我们不像从前那样依靠防护墙了。怎么说呢，福祸相依？”
霍祁摇摇晃晃，碰碰他的肩：“是万幸，不过我们有的忙了。”
林致与转身环视了一圈。
风暴过后，基地肉眼可见的变得破败。
房屋在如此大的风力作用下，变得岌岌可危。好一点的被吹掉了所有玻璃，窗户处只剩下几个空洞，屋子里面的设施也全部被风带走了，有些能在湿漉漉的泥泞地面上找到，有些则完全不见了踪影。
运气差一点的就整个被掀翻，墙体掉落，倒在地面上，本来高大的房屋就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地基和如荆棘般耸立的承重柱。
出乎意料的是，最完整的居然是科研所。想来也有几分道理，低矮而且密封，墙体似乎是由特殊材质所铸。到最后丢失的只有本该在四角嗡嗡转动的通风扇。
收回目光，林致与还算平静地说：“看起来重建还是非常艰难的……我们好像没有地方睡了。”
“你们几个。”
林致与回头，是安如海在叫他们。
安如海撸起湿透的袖子，露出大膀子，伸出手点了点：“对，就你们，跟我走。”
三人乖顺地跟着他，霍祁耸耸肩，悄声说：“开始忙了。”
他们被引到一处空地，聚集在一起。林致与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好像大部分哨兵和向导都被召集过来了。
哨兵和向导分队排列，精神体也在安如海的指挥下按功能分队。
白地正兴奋地追着身旁的精神体咬，突然被人按住，然后感觉到身上被放了一个重物。白地的爪子在地上挠了挠，疑惑地回头嗷呜两声。
霍祁拍了拍它的狼头，又往它身上加了两袋水泥，用绳子捆上几圈：“别玩了，搬砖去。”
霍祁把地图放在白地面前，指了指：“看见没，这是我们在的地方。你运到这里，然后回来继续搬。”
白地点点头，霍祁咧开嘴，给它画饼：“去，做得好回来给你奖励。”
嗷呜一声，白地驮着比它的狼身还要高两倍的水泥跑远了。
霍祁回头，四处望了望，然后看向高空。
岫飞在防护墙的最顶端，伸展到最大体型，它身上站着好几个技术员，同时对防护墙的不同方位进行维修。
岫飞的腿绷直，爪子勾着一个巨大的麻布袋的一角，袋子的另一角则是在一只巨型鹦鹉的爪下。
一只蜂鸟飞在它俩中间，轻盈的身体跳跃着，时不时从袋子里叼出一个零件递给技术员。
霍祁笑了笑，低下头，看着从对面走过来的林致与：“你分配的什么任务？”
林致与抬眼，把手里的毛面棱镜露出来给他看：“防护墙里有一些折射装置被风刮跑了，要重新做。”
霍祁眉毛抬高，有些诧异：“这种精细活不是技术员干的吗？”
林致与指了指上方：“技术员都在上面呢。而且这个貌似技术含量不算很大，有图纸，我只是把他们磨成规定的厚度而已，精确到小数点后五位，需要非常强的专注力，很适合向导。”
林致与说完，看看霍祁，问：“你呢？”
霍祁好像就在等他这句话，嘴角一勾，飞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缠绕成圆圈状的导线，两指一弯就挂在林致与的无名指上，有些臭屁，他说：“我啊……修电线的。”
说完，霍祁头也不回地从转过身，大步流星往回走。走姿很潦草，像他挂在林致与手指上的导线圈一样。
林致与愣了一秒，然后看着霍祁的背影哼笑了一声。
重建工作没日没夜地进行，他们的宿舍也在风暴中被吹倒。于是只能在空地上用木板搭一张简易的小床，挤着睡。
等到换班的时候，他们就有了一点珍贵的休息时间。
防护墙失去了高精度的折光设施，他们罕见地直面星空，黑夜大喇喇地展示在他们面前。虽然在到达弧极基地之前也有这种经历，但到底是环境不一样，黑夜的意义也不一样。
霍祁和林致与躺在木板上，白地在铺了层衣服的地面上幽怨地看着。床是它咬出来的，但是床太小了，它只能睡地板。
霍祁无视耳边不断传来的小声嗷呜，抱着林致与睡得非常安稳。
林致与睡觉很安静，头埋在他怀里，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不多时，霍祁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霍祁转过身，看着防护墙外的黑夜。技术员还在修补着防护墙，发出不大不小的噪音，不影响睡眠。霍祁紧紧盯着，仔细分辨噪音中夹杂的另一种声音。
“又来了。”林致与睁开眼，眼神微微流转就已经清醒过来，他的精神力要强一些，已经发现了那是什么，“蝙蝠。”
一声惊呼，高空之上突然落下来一个技术员，将将落到地面时又被迅速赶到的精神体接住。
地面上陷入沉睡的哨兵向导纷纷清醒过来，赶紧起身检查情况。
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蝙蝠透过尚未修补好的洞，径直飞入了基地。翅膀扇动，变异蝙蝠发出超声波，不断攻击着离他们最近也最没有攻击力的技术员。
悬停在半空的精神体见情况不妙，马上将技术员送回地面安全之处，然后又飞上高空与蝙蝠正面对战。
霍祁皱着眉起身，掏出随身携带的枪。抬手往高空不断射击。枪声在基地的各个地方响起。
四面八方都有子弹射出，被射中的蝙蝠掉落在地面。向导们也迅速做出反应，操控着自己的能力，高空之上慢慢被鸟类精神体占据。蝙蝠被不断驱赶着，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超声波。
混乱持续了大概半小时，才渐渐停歇下来。彭灏操控着角雕抓住最后一只蝙蝠，撕扯成两半，然后扔出基地。
基地又恢复了平静，检查了一圈后，值守哨兵告诉大家没有人员伤亡，可以继续休息。
但霍祁突然叹了口气。
林致与：“怎么了？”
霍祁摇摇头，往后一躺：“才重建了没多少，又被这群蝙蝠毁掉了一部分。进度又倒退了，什么时候才能不睡大街啊……”
林致与笑笑，拍了拍霍祁的头，又被拽着一起躺下。
林致与重新闭上眼：“还好只是蝙蝠。”
霍祁点点头，闷声说：“对，还好只是蝙蝠。”
几分钟后，林致与突然警惕地坐起身，看着防护墙外：“不对。”
林致与低下头，与睁开眼的霍祁对视，轻声道：“好像……不只是蝙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