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幻境……
林致与垂下眼，若有所思。
“怎么了？”霍祁看着突然变了神色的林致与，心下担忧，他向前走了一步，低声问道。
“你等我一会儿。”林致与抬眼，把自己身上的圆桶摘下递给霍祁，脸上露出一个笑，道，“别担心，我回来再和你说。”
林致与扶着霍祁的肩，让他转身回到白地的脑袋上，自己则带着岫飞绕着防护墙打转。
“应该在这啊……”林致与看着墙上三三两两的背影，喃喃道。
林致与的眼神搜寻着，目光贴着墙一寸寸看过去，下一刻，看见了被大象鼻子托举着的蓝聆枫。
“蓝队。”林致与放慢速度，悬停在蓝聆枫身旁。
“嗯，说。”蓝聆枫没分心，眼神还停留在墙上，神色认真地擦着墙。她擦过的墙都是规规整整的样子，干净的地方是方形的，一块一块紧挨着，就连与脏污处的分界线都是笔直的。
林致与问：“基地内的高阶向导在联合建造幻境这个能力上，有经过特殊训练吗？”
蓝聆枫的眼神还没从墙上挪开，漫不经心地说：“练过，但没有像精神控制那样系统和深入地训练。幻境在对战时反应时间慢，但是取得的效果几乎与精神控制一模一样。专门练这个性价比太低了。”
蓝聆枫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又解释道：“而且构建幻境需要向导拥有对这件事的人物情景都有基本了解，一般是建立在向导自身的记忆之上。联合建立的话，需要让每一个向导都知晓发生了什么，有一个细节不统一都会让幻境割裂。难度太大，也太麻烦了。”
手不小心擦歪了，她撇撇嘴，又说：“你难道不清楚吗？有这种时间，不如把精神控制多练一练。”
林致与笑了笑，垂眼，语气轻柔地放出一记重锤：“我清楚，但如果，这个幻境是作用在丧尸王上呢？”
蓝聆枫凝住，把眼神转到林致与身上，抬抬下巴：“什么意思，你继续说。”
林致与道：“丧尸王的前身是黑暗哨兵，精神力和武力都异常强大，我们无法直接对战。而使用幻境，光靠一个高阶向导也肯定无法控制他。”
蓝聆枫皱了皱眉说：“重点不是这个。”
林致与看着她，继续道：“我知道。不过剩下的……我想和所有能做决策的人，一起谈。”
*
“你的意思，丧尸王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一个是好，一个是坏。我们把那个好的引出来，压制坏的，就能解决这个场面？”彭灏把手交叉着压在桌面上，问。
彭灏坐在圆桌的前方，眼睛看着坐在他正对面的林致与，稍暗的光线中，摸不清神色。
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只简单地放了一张圆桌和几张扶手椅，几人对峙着，气氛算不上多么沉重，但也绝说不上是轻松。
基地内的重建还在一刻不停地继续进行，声音乒乒乓乓地传进来，与人声杂糅在一起。
“对，或者说是唤醒。”林致与点点头，身体直直地坐着，看起来气定神闲，“好的那一部分灵魂是蓬塔的哨兵，我们是熟识，不谦虚地说，我有八成把握能唤醒他。”
“八成可不够。”彭灏心里有了想法，面上却不显，他只是笑了笑，道，“况且，你要如何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呢？”
林致与的身体往后靠，抬眼：“我可以建造一个幻境，让你们看看从蓬塔到弧极的一路上，我们都经历了什么。上一次围剿行动时，丧尸王最后为什么没追上来，你们知道吗？那也能作为证明。他体内确实有另一个灵魂，而我――”
林致与指着自己：“也确实知道如何唤醒他。”
彭灏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林致与直接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闪躲，声音不紧不慢，听起来非常有底气：“幻境里的各种细节不是我可以简单编造出来的，就算是编造了……”
林致与看向彭灏身旁的蓝聆枫，他要打破僵局，寻求第三人的认可：“同为高阶向导，你可以发现，我也没必要费这么多心神来骗你，基本可以保证真实。”
蓝聆枫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她对着桌上的其他人点点头，肯定他的说法：“真实记忆建造的幻境和虚构的有细微的不同，我可以察觉到。”
帐篷外锤击的声音慢慢弱下去，没多久，又变成了滋啦滋啦的火花声。听起来似乎是做完事又换了个活干。
“至于信不信，那都取决于你们，而且……”林致与的手指向外界，点了点，“我们也没有再等下去的时间了。”
林致与从耳边的呼吸节奏判断出对面几人的情绪变化，他阖了阖眼，心道，就快了。
林致与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来，加重了语气里的紧迫感：“突如其来的龙卷风之后就是变异动物，紧接着就是丧尸，之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气温还在升高，再等下去，谁都不知道会等来什么。试一试总是好的。”
没人再说话了，桌上几人互相用眼神交流着，林致与听着火花声，眼神平静地看着地面，静静等待着他们交流的结果。
地面还是泛着点湿意，不知是在龙卷风过境时浇湿的还是在防护墙燃烧时喷洒的，林致与把脚挪开，一个明显的脚印留在地上。鞋底上也沾了不少泥。
“那你打算怎么让向导联合起来建造幻境？就像我刚才和你说的，这是一件非常有难度，要求非常高的事。”蓝聆枫打破了这片寂静，点了点桌子，吸引桌上人的注意。
林致与知道她这样问，就代表他的说法已经被相信了，他松了松长时间绷着的肩颈，不回答，而是反问道：“基地里的高阶向导一共有多少个？”
蓝聆枫不需要思考，直接说出这个熟记于心的数字：“四十九……加上你是五十。”
“不错的数字。”林致与点点头，非常满意，“人数不多不少。”
林致与的话语一转：“我可以建造一个示例幻境，让每一个高阶向导都经历一遍。”
林致与看向桌上的其他人，解释道：“向导联合的最大难度就是构建出来的幻境不能做到完全统一。如果每个人都经历一遍，这样我的记忆，就会变成每个人的共有记忆，那么，就可以克服这个难处。”
“没错。”蓝聆枫道，她的眼睛眯了眯，想了想，又问道，“如果按你这样说。建立四十九次幻境可不是一件小事，每一个幻境都需要时时刻刻给予关注，留给我们时间不多了，势必要迅速完成，才能有足够的时间用来训练。”
蓝聆枫看着林致与，眼神很犀利：“这中间不会给你太多时间休息，你的精神力能撑住吗？你又能确保不会有任何差错吗？”
林致与歪了歪头，张开手靠在椅子上，笑得张扬：“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
彭灏勾起一抹笑，才显出了往日的神色。他伸出手，示意林致与：“好，那就辛苦你了。”
林致与和他握了握手：“言重，这是我应该做的。”
*
高阶向导们放下手中的工作，在空地上聚集，孟菖多看了两眼，发现林致与被围在中间。
孟菖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但林致与的表现让她有一点猜测，联想到前几日说过的话，她悄悄挪到霍祁身旁：“出什么事了？”
霍祁摘掉脸上的护目镜：“他说要联合其他高阶向导一起建一个幻境来唤醒徐北。”
“幻境……”孟菖仔细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她挑了挑眉，有些诧异：“他什么时候和弧极摊牌的？”
霍祁道：“半小时前，他刚回来了一趟，和我说晚上不用等他了。”
孟菖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等不等也没什么区别，反正你露天睡觉抬个头就能看见。”
基本了解清楚了，孟菖又转头，看着远处的林致与：“这么急啊……”
霍祁带上护目镜，又开始乒乒乓乓地敲着手里的铁板。丧尸来一趟又毁掉不少东西，基地重建的进度往后退了许多，高阶向导被集合起来训练，本来属于高阶向导的任务就被分在其他人头上。他的任务又变多了，但也顺带学了不少东西。
他专注地敲着，没看见脚边跑走了一头狼。
白地甩着四肢，尾巴竖起，兴冲冲地离开霍祁，往远处跑去。
孟菖看见了，但她没提醒霍祁，因为她发现了白地的路线是朝着林致与去的。
精神体的行为总会受到主人的影响，孟菖心里明白，不多说，回到了她原来的岗位上。
林致与正专心致志地给蓝聆枫构造幻境，这是他的第一个示例幻境，同时，也是呈现给弧极基地的一份证据。他的神经紧绷着，需要确保每一处都真实且细致。
作为证据的记忆是不连贯的，为了节省时间，林致与需要把这些碎片都拼起来，让蓝聆枫经历完那段生死时刻就马上见到后面徐北的不对劲，让她拥有与他一样的推测心理。
突然，林致与感觉怀里一暖，他没立刻去看，而是等蓝聆枫彻底进入了第一段幻境，才分出神来看。
林致与低头，接着就是一笑。
为了方便林致与保存体力，他是盘着腿坐在一张圆桌上的，而此时他盘着的腿上，赫然躺了一只狼。
白地一直静静地趴在林致与怀里，它好像知道林致与在做非常重要的事，直到林致与低下头，它才抬起狼头冲着林致与嗷呜两句。
“嘘。”林致与把手指压在唇上，示意它安静，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摸了摸白地的脑袋，安抚它。
白地闭上嘴，把毛茸茸的尾巴缠在林致与手腕上，然后低下头，长长的嘴筒埋在林致与怀中，闭上眼睡觉，一改往日的调皮。
林致与抿了抿唇，继续把精神力投入幻境的构建中去。
蓝聆枫经历完第一段幻境，林致与立刻切换场景，把第一次见面时，工厂前徐北变成的丧尸穿着西装走向棺材的那一幕展示给蓝聆枫看。
接着，他又让蓝聆枫看了之后发现的几次异常。
幻境中的时间与现实世界不一样，这也是林致与承诺能为四十九位向导都构建幻境的最根本的依据，大约一小时过后，蓝聆枫睁开了眼，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下一位。”蓝聆枫简短地说。
林致与松了一口气，她没有再问他，而是直接让向导上来接受幻境，说明她已经认可了他的说法，并且幻境没有出差错。
下一位向导很快走上来，坐在他面前。
林致与这回要轻松一点，他不需要把后面徐北的异常加入幻境中，他只要让所有向导都经历蓬塔基地从丧尸爆发到魏秦爽被冰封在湖中的那一幕，就已经足够了。
林致与马不停蹄地使出精神力。
一直到外界的昼夜再次交换，林致与都没有停下来休息片刻的意思。林致与只是不断地构造幻境，再构造，到最后，他已经把每一处都熟记于心了。那个片段在林致与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每构造一次，他就见证一次自然的残忍，见证一次分离。
一开始心里还会刺痛，慢慢的变得习惯，到后来就已经变得麻木了。
有些情绪敏感的向导经历完这些，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站在他身边小声地啜泣。
林致与摸着怀里的白地，神色淡淡的，他看向面前的向导，心里默默数了数：“好了，下一个。”
还剩五个，最后五个，快了……就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