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香深深深呼吸，目光发虚地望向长条会议桌那头粉墨登场的新总监。
人力主管的热情介绍仿佛从遥远的天边飘进她耳朵，“……欢迎从总部调任的陆总监……今后带领小伙伴们把被判死刑的产品卖出去……”
创意图鉴部，是公司搞研发的新部门，负责将公司卖不动的产品微调，让它更符合市场需求。
原先企划部的骨干姜香被挖进来时十分兴奋，她对开创性的事物有非常强烈的迷思。
今天是新部门第一次开会，她的心脏却如坐过山车下坡时咚咚地失重。
新来的总监陆深穿着剪裁得体的定制西装，保持恰到好处的精英式浅笑，眉眼中的意气风发透出与普通人的距离感，那股脱尘的飘逸气质更胜当年。
黑浮雕会议桌的两边，女同事们脸上的花痴盖都盖不住地漾开，中和了工业风强烈的冷淡会议室。
【真是有够帅啊！】
【帅得让人自愧不如。】
【我觉得……这工作我又行了。】
姜香太明白这种感觉了，陆深从来都是这么招人。
她埋头缩进桌上的笔记本里，让竖起的高清屏幕挡住全脸。心中那种自惭形秽的卑微感冲破重重心防再度滋生蔓延。
都是成年人，假装遗忘吧。
不知道陆深是不是也心照不宣，装得比她像多了，姜香悄然在他讲话的脸上探寻片刻，看不出高低深浅。
下一刻，陆深对上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麻烦原先企划部的同事留下来，你们提的‘散弹打鸟’式的创新可以率先着手实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身边笑意满满的同事们合上电脑分批走出会议室，姜香慢慢挺直腰背将脸从电脑屏幕前拔出来，换上一种很陌生的冷淡眼神。
原先企划部被分过来的有三个人，除了姜香，还有许三石和王娇娇。他俩挨着坐，与姜香的间距隔了五个座椅。
现在，会议室长桌的坐席排位呈现三足鼎立。
一角的陆深，垂下的目光落在打印好的计划表上频频点评，觉得可以先从小产品练练手。他俊俏的侧颜线条分明，抬眼扫过三人，示意大家具体说说。
姜香喉咙发紧，没有开口，用一双幽幽发亮的眼睛瞥向另一角的两位同事，发现他俩憋红着脸，好似在低头看手机。
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凝滞。
身为男人的许三石果断地推了推镜框，恭敬地笑：“其实这个案子是香香姐写的，我和娇娇纯配合，接下来……也会全力配合。”
“嗯嗯。”软妹子王娇娇偷瞄一眼陆深，脸红地垂下头。
猪队友。
姜香轻抬下巴，仿佛在对自己笔记本的屏幕说话：“用一个成品很低的方式，把产品批量撒出去，总有一个能命中。这个方法适用于低成本的商业模式……”
陆深轻薄的眼皮掠过她，同时也朝会议室另外两个人平静地说：“下午我们去宁市，跟手机壳厂家碰一下，他们仓库里的废料堆积成山了，试试这个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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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去宁市走高速两个小时。姜香万万没想到陆深自己开车。缓缓驶来的黑色奥迪贴合他本人深不可测的气场。
她径直打开后车门，迎上许三石讨好的学生脸：“香香姐坐副驾呗？更舒服。”
跟他并排的王娇娇也冲她甜甜地眨眼。
这两人有情况啊？！
听闻人力部选人的时候原本只想要她和许三石，后来不知怎么，王娇娇也一起调来。
是要公开办公室恋情吗？
勇！
姜香不情愿地坐上副驾，微微转头去扣安全带，陆深忽然侧过脸，与她近在咫尺，目光好似扫过后排的两人。
他刚从北京调来，对部门同事之间的爱恨纠缠一无所知。
姜香不经意摸了摸鼻子，一股清冽的男士香水味。她第一次离陆深这么近，换作高中那会儿，能兴奋到尖叫吧。
可那件事后，她的爱慕转为无尽的悔意，甚至带点恨。
她是骄傲的人，长着一双勾人的猫眼，微下垂的嘴角，总给人一种摆冷脸的感觉。
上车不说一句话，头固定地偏向窗外，只盯着窗外瞧。
陆深也是沉默寡言的人，加上一路开高速车速快，貌似专注于安全开车这件事。
宽敞的轿车里，前后排之间隔着一堵墙，一半冰山一半火焰。
后排两个新签约的应届生有着不错的心理素质，热爱聊天，热爱生活，车内飘荡着大量无形的粉红泡泡。
这是一种姜香从未体验过的双向奔赴。高中毕业后，她考取了遥远的省外大学，不想听到他的近况，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像陆深这样优秀的人就该留在北京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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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厂家淘汰了的大量手机壳已经变成了塑料小垃圾，就算作为赠品，买家也不稀罕。
刚刚成立的创意图鉴部仅仅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便高效敲定了新的售卖计划。
9块9手机壳盲盒，里面有十个壳。盲盒是体验，手机壳变成附带。十个不同的手机壳，命中买家喜好的概率提高了。
厂家激动之余邀请大家在本地最高档的酒楼吃晚饭。
“你会开车吗？”这是陆深头一次专注姜香的眼睛，单独问她的问题。
姜香反应了两秒，在喝酒和开车之间做出选择。“会开，也换过电子驾证。”
陆深没得选，目光从她身上挪开，陪厂家喝起了53度酱香白酒。
几小杯灌入后他玉面微微泛红，气质却愈发矜贵。
要不是有社牛许三石持续不断的热络讲话，这一桌的喝酒氛围简直冷淡又尴尬。
姜香不动声色地挑眉，察觉到陆深酒量不行，酒胆却可以，对别人敬过来的酒，杯杯空盏。
她袖手旁观，甚至恶趣味地想看高岭之花……当众出丑，才好。
陆深的眼眸沉了几分，情绪却控制得很好，就像多年来控制自己多余的欲望一样。他属于天生智商很高又勤奋的人，上学时就远远甩开同龄人。
许三石轻扶他坐进副驾，关好门冲姜香谄媚一笑，“香香姐，我和娇娇今天不回去了，明天周末，她想逛逛这里的古城街。”
姜香短暂地愣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望向两个小年轻。
“我俩是高中同学，当年就暧昧过……”喝多的许三石笑得轻浮，愈发大胆地搂住王娇娇，什么办公室恋情禁忌在孩子眼中根本不存在。
“香香慢点开哦～”王娇娇说话软糯，站不稳地轻靠许三石，感觉喝多了酒的人是她。
姜香无语，她发誓这一刻也想留下来逛逛古城。难不成她要和陆深单独相处两小时？还在车里！
她费劲地稳住心神，抱着一股前去投江的必死决心打开了车门，陆深敛着英挺的眉倚在车上，样子不太舒服。
姜香一眼带过，不带情绪。
没系安全带的提示音紧凑地响亮，姜香目不斜视，冷淡地说了句：“总监，系上安全带。”
她上车时注意到了，却一点不想靠近他帮忙，以免他误会自己依旧痴心妄想。
“你可以叫我名字。”陆深低沉的声音在密闭暗黑的空间里充满诱人的蛊惑。
这句话说完，两人很长时间都没再出声。
姜香喊不出他的名字，那两个字是伴随她好几年的阴影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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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深说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哦，那封情书是她自己不要脸写的……”
“造谣男神啊！太贱了……”
“平时装出一副清高样儿，背地里原来是骚烂桃花……”
青春期的一些女生带有莫名的攻击性，逮住一个同性公敌的话题就能组建小团体，言语上透着无知刻薄的狠毒。
加上姜香是班花。
嫉妒她的人莫须有地添油造谣；
关系一般的也凑趣讨论仙女的浪荡。
整个高三下学期，姜香成了同学们解压的八卦谈资。无论走到哪里，总感觉有 人在看自己。
而造成自己自尊心粉碎的缘由，就是她爱慕陆深的“花痴言论”。
高中时的陆深非常受欢迎，外校不时有女孩组团前来“打卡”，只为看一眼那张明星才有的无死角帅脸。加上他学霸人设，性格淡漠疏离，自然不缺无脑粉丝的自发簇拥。
姜香也是自带傲气的女孩，哪里会干出跪舔男神不要面子的事。当时学业紧张，年纪也小，多年后想想，她应该是被人恶意挖坑了。
大学四年里她通过选修心理学，才渐渐解开束缚在身上好几年的抑郁慌张。
——
时间仿佛变慢了，陆深眼皮很重，却坚持没有合眼。夜晚开车，副驾的人如果不管不顾地睡了，会影响到开车人的心情和专注力。
车里开了空调，空气还是有些发闷。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两边袖扣，费了点劲脱掉西装外套，又重新系过安全带，将衬衫整理平整。
有的人不爱说话会给人木讷的印象，陆深不是，他与人保持距离，会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清幽之感。
如此谪仙，谁费力去招惹，都会让自己脱层皮。
可能车里过于安静了，开出隧道，陆深抬手按开车上的电台。
深夜电台里播放的怀旧情歌一首连着一首，主打治愈都市人的孤单寂寞。
“姜香——”他冷不丁念出她的名字，眼神投在她隐在暗中的侧面，“不认识我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