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铭笙被江辞拉着往三层更注重隐私的休息室走,中途发出过抗议,但抗议换来的结果是江辞的吐槽和毒舌。所以完全说不过对方,再加上也确实没什么力气的他只好选择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也就是禁言。不过本来他也要顺路去那里拿衣服的,就结果而言差不多。
在灯光下,他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痕迹竟然十分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被人用力攥住产生的。再加上原本就冷白的皮肤这样的痕迹更是非常清晰,雪白衬衫上的一点点血和手腕的血痕也变得无处遁形。江铭笙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不直接坦坦荡荡赶紧跑回楼上,而是欲盖弥彰地在江辞面前狡辩了几句。
现在江辞的表情明显是更难处理的。他又开始冷笑了。
“我能不能问问大哥,是什么人有这种本事啊,在你的生日宴会上,在我们的地盘上,当着这么多人都在的时间段,让你伤成这样?嗯?”
江铭笙实在没法解释,这算什么,他真的说不出来。我那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前世的初恋找上门了,跟我发生了一些感情上的纠纷,而我自己也没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抽风是为什么。
江铭笙顶多只能解释最后一句的结尾:“其实我自己也没太弄明白这个事情。”
江辞冷漠得犹如一个审判官:“这可不能算是个什么合理的解释。”
“……我等之后再告诉你。”江铭笙只能硬着头皮这样讲。随后,他想起来不能这么命令式的语气跟弟弟讲话,继续招人嫌,于是强行在结尾补上了一个:“好吗?”
江辞漠然地看着他,看得他有点心里发怵。然后,江辞让他躺到沙发上,自己起身去拿了水和药过来。
江铭笙靠着有些坚硬的扶手,看着近在咫尺的药和热水,有些犹豫。这里面果然没有他最想吃的止疼药,只是普通的胃药。
他抬起头去看三弟,江辞既没有看他也没收回手,还是这样把东西端在他面前。长期做实验端惯了烧杯试管的手未来可能还会需要握手术刀,总是四平八稳。他露出微笑:“大哥很大架子啊,我端过来了都不愿意吃,还要给你灌下去吗?”
江铭笙无语,用一种自以为略带愤恨的眼神看了江辞一眼。当然,现在正捂着肚子半躺在沙发上的他这点眼神的杀伤力为零。
这个弟弟确实很多时候都是不好惹也没人敢惹。所以我干嘛要惹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江铭笙在心里做好心理辅导,把药灌了下去,对方这才说:“没给你拿止疼,因为估计你今天吃的已经超标了。”
你又知道了,怎么就又知道了。江铭笙默想。
“我猜你会觉得,我怎么知道的。大哥,你不是很难猜。而且,”江辞把还剩半杯水的杯子继续怼到江铭笙脸旁边,“我很聪明。”
没办法,江铭笙只好把水喝完,当然还是在对方的监督下慢慢喝掉,不是一饮而尽。不过确实,温热的一杯水和胃药缓缓流进胃里,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稍微舒服一些。
“大哥,”江辞不知道为什么直接坐到了江铭笙身侧,明明对面就是空的沙发,他却偏偏就要挤在江铭笙的腿边,好像他们是多么亲密无间的普通人家的兄弟,“我们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你不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别人知道吧?”江辞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江铭笙叹了口气,败下阵来。也许弟弟真有想做的事情呢,他按了按拧在一起的眉心,“你想要什么?”
江辞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极为深沉的表情盯着眼前的人。
“你觉得?”他似乎突然玩心大起,反问道。
青年的表情凝重得让江铭笙几乎认不出。他不像是要威胁哥哥换点自己的零花钱这种小打小闹,他就好像要透过这副皮囊去看见什么东西,思索的不是一些利益,而是好像在凝视着自己重要的事物,或者是看见了一朵无比珍贵的鲜花,在思考怎么样才能让这株植物继续绽放。这是一朵新的花,在他曾经没有好好珍惜过的、枯萎过的鲜花的尸体下,相同的土壤和根茎长出新的鲜花。这是上天给予他的弥补的机会。
不,不对,这么形容也不对。
他的哥哥不是温室或野外的鲜花。温室的花娇贵,不如他顽强;野外的花不修边幅,不如他高贵。江铭笙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哥,只是他辜负了他,他们都辜负了他,他们错过了他。
“……”
江铭笙这下是真的被自己弟弟彻底搞糊涂了。
“没有什么想要的,你遇到什么麻烦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解决。”他试探性地对没有讲话的江辞开口询问,“如果你觉得我这样插手很烦人,让你不舒服了,我先跟你道歉,也……请你以后记得要告诉我。因为我总是看不太明白这些。”
江铭笙不知道,他这样的话语,让江辞也心里染上了疑惑。他的问题很多,他要一个一个询问。
“你……看不明白哪些?”有什么需要你看明白的?
江铭笙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询问,也许心里预期的是更糟糕的情况。“我知道你们很讨厌我,但我有时候并不清楚原因。这当然不重要,我清楚我做的不好。我只是在想,如果知道具体在哪让你们觉得烦人了,也许我以后就能改好了。我希望能让你们更开心一些,但是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怎么做,所以我决定下次直接问你们。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不是最后那句被冠上讨好语气的话,整番话就平淡的好像陈词总结。男人的话语似乎逻辑完整,表情也和平时宣布会议内容时一样毫无情绪,看不出任何玩笑的痕迹。他就是真心实意地这样认为,也是真的通过自己的分析得出了这么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论。
江辞的心胸全部被拧紧一般酸痛,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虽然他并不想吓到眼前的人——但这一切简直是太荒谬了。
他以为他们都很讨厌他?他怎么会这样想,江辞真想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这么多年的精英教育最后得到的一套完整逻辑为什么会长成这样。但更可悲的是,在内心深处江辞非常明白,江铭笙之所以会这样想,完全就是因为他们。
这一切全部都是咎由自取,哪怕已经到了重来一世,他们的报应也没有结束。他们活该的。
年少的一切轻狂、执拗和误会还有低不下头的自尊有什么用呢?江辞眼看着面前早已把自尊消磨殆尽的江铭笙,看着他放低的姿态,心里只有说不上的难受,根本没有一丝得胜的欢愉。
江辞发出一声极为难听的冷笑。更让他痛苦的是,江铭笙明显觉得他是在对他生气,他的眉毛又皱起来了,表情显得非常忧愁。
“你……不,不是,等一下啊。大哥,我慢慢讲,”江辞深吸一口气,尽量把自己的情绪都压下去。他其实挺佩服江铭笙的,因为江铭笙几乎从不会对外展露自己的情绪,也不会让自己被情绪影响,在重要的场合从来不会出错,他就做不到。
“大哥,你先等等。首先我们都不讨厌你,以后也不会。你也,你也不用这么跟我讲话,你就怎么舒服怎么讲好了……还有,我不是真的要——”
门外唐突响起的敲门声和呼唤打断了江辞的话,让他几乎格外烦闷起来。他很想继续讲明白,但江铭笙的注意力明显已经完全被门外的动静吸引了。
“应该是父亲叫我们过去。”江铭笙一边说着一边就支起身子,但江辞坐在原地挡住了他的腿,他下不了地。
“……江辞?”他有些困惑道,但就这么短短一句话,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好像江辞的脸色再次变得阴暗。
江铭笙张了张嘴,没敢问这次是哪里不对了。
“你以前叫我小辞的。大哥,你是不是……”
门外,清脆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大哥?你在吗?”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毋庸置疑,这是老四江尧。
“稍等。”江铭笙立刻回应。江辞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再阻挡他的行动,从座位上站起来,把江铭笙也扶起。
江铭笙在衣橱翻找了一通,才从侧面找到陈管家熨好的一套西装换上,趁着这个间隙江辞去给江尧开门。
“咦,我还说为什么找不到人呢,原来三哥你也在啊。”
面目清秀的少年惊讶于给自己开门的是江辞,没有过分纠结于为什么这俩平时互动也不多的人出现在同一个休息室。他只是开玩笑般笑了笑,道:“那正好了,我还不用上楼再找一次三哥了。”
江尧温声笑着,转身看到江铭笙还在隔间里换衣服,就跟江辞先闲聊起来。半大不大的少年活泼开朗,五官仍然稚嫩,但也能看出精致清秀,皮肤白皙,头发还有明显的自来卷,穿上合身的小西装,像个可爱动人的男孩子造型洋娃娃。当然从这样的五官也能明显地看出江尧长得和其他江家人并不相似。他的五官柔和,眉眼弯弯带着明媚微笑,不像是江家人那样端正英俊的样貌,眉宇间也不会带有严肃严厉的感觉,更多是爽朗。江尧是江家领养的孩子,这个身份从最初就没有人隐瞒过,也没有人敢拿这件事做文章。这样的结果说出来肯定有人不信,但是就算单从表面看起来,江尧这样活泼爱笑的性格肯定也离不开江家人呵护照料的功劳。
几年后步入青春期的江尧因为各种事情和父母的去世变得敏感,也早早离开了江家出去独自发展,除了电视节目和电视剧上,江铭笙很难再见到他的身影了。只是看着电视里笑容可掬的爆火年轻演员,江铭笙常常觉得世事难料。江尧在江家,尤其是父母去世那几年让他打击很大吧。他没有让江尧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依靠,所以江尧选择了一种跟他脱离关系的方式,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如果继续留在江家,他永远不敢去表达真实的自己。
江辞很想找理由打发江尧先下去,但江尧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反正就是十分黏人,拿“爸爸说了让我们一起出现”这种借口,江辞也不好说什么。
“那我是来找大哥的,大哥没说赶我走呢,三哥也不行。”江尧笑道,然后挤过到正准备打领带的江铭笙那里,献殷勤般道:“大哥我才学了打领带呢,我给你系吧!”
江铭笙愣了一下,下意识准备弯下腰满足他的要求——他几乎没有拒绝过江尧。但他也只是下意识了瞬间,便僵住了,挥手道:“我自己来。”
江尧似乎今天是铁了心要跟他大哥撒娇,伸手要去拉他,但这个动作很快被江辞阻止了,不然江尧就能发现衣袖扣子遮挡之下,那个颜色正在逐渐加深的淤青痕迹。
“老四,你今天是不是没写作业?”江辞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问道。
江尧笑容瞬间凝固,“……写完了!”被突然的问题唬住,他努力思索一刻,才坚定地喊。
“我怎么没看见你做爸布置的作业?”
“爸说今天不用写……等宴会……结束了再……”江尧的声音逐渐因为心虚减弱。
“再检查是吧?你的好朋友没来,你要趁着我们都在应酬的时候赶紧把那点作业完成,然后晚上回去再给爸检查,是这样没错吧?”
江尧彻底蔫了下去。他这样情绪起伏很大的样子看得两位哥哥心中也是好笑,尤其是那暗戳戳看向江辞的幽怨眼神。最后他还是败下阵来,嘟囔着“那我下次再给大哥打领带好了”,又连蹦带跳地跑走了。
直到他关门后,江辞道:“我们也下去吧”
江铭笙点点头,还是放心不下地看着江辞,后者意识到了,于是笑着转身,一边把江铭笙的领带整理好,一边说:“大哥让我思考一下想要什么,放心吧,不会叫你很难办。”
江铭笙没有动作,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只是心里正在产生一个全新的,完全的偏离航线的疑惑。
怎么今晚一个两个都盯着我的领带?
他百思不得其解,是因为他们都想要新领带了吗?可是这回宴会明明兄弟几个都配了不止一条新的。那我明天下班要不要给他们一人买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