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个时辰,两场最重要的朝议,都由拥武派官员占据上风。

许敬宗心情十分愉悦,迈着四方步出列,拱手道:“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讲。”

许敬宗道:“皇后新立,且有子嗣,按照立嫡立长的旧制,应该重立储君,请陛下圣裁。”

韩瑷急忙出列,道:“武皇后新立,皇子还年幼,臣以为不必急着改立太子。”

许敬宗斜了他一眼,道:“这是祖宗留下的制度,太宗皇帝时期,旧太子李承乾被废,新太子考虑的也是皇后子嗣,韩侍中也要反对吗?”

韩瑷哼了一声,道:“当时皇子皆已成年,情况不同,不可相提并论。武皇后膝下皇子,最长不过三岁,现就立为太子,未免太早。”

许敬宗道:“无论如何,嫡皇子尚存,却由庶皇子当太子,于制不合,必引天下非议。”

韩瑷道:“既是如此,可先废去旧太子,暂不立新太子。”

李治插嘴道:“那就将原太子李忠降为亲王,另外册封李忠之母,御女刘氏为淑妃。”

韩瑷吃了一惊,大声道:“陛下,刘氏位份低微,突然升为四夫人,不合规制。”

所谓四夫人是: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在宫中享有较高地位和尊荣。

李治道:“她是皇长子之母,况且李忠为人至孝,无故废为亲王,对他也不公。朕册封刘氏为淑妃,也算补偿,有何不可?”

李义府微笑道:“陛下圣明,原太子确无过错,理应补偿。”

韩瑷道:“就算如此,册封刘氏为九嫔便可,不可升为四夫人。”

群臣纷纷出列,反对此事。

除李义府外,许敬宗等拥武派官员也未出言支持李治,因为此事并不符合武皇后利益。

李治朝他们看了一眼,并不奇怪。

正如他猜测,武媚娘手段高明,已收服了许敬宗,其他拥武官员多是许敬宗拉拢,所以都以他为首,偏向武皇后。

某种意义来说,武媚娘虽才刚刚当上皇后,在朝堂上却已经有她自己的力量了。

撇开许敬宗等人不提,倒是李义府让他有些意外。

看来当初唐高宗保住他官职,让他对唐高宗更为忠心,与许敬宗一党有些微区别。

眼下还需许敬宗等人制衡世家派系,但也不能再让他们坐大,需尽快培养自己心腹,以免武媚娘在朝堂尾大不掉。

这些念头在李治脑海中一闪而逝,他微笑道:“就依韩相所言,册封刘氏为九嫔,具体事宜,政事堂商议便可。”

许敬宗忙道:“陛下,既然旧太子被废,需立刻立定新太子,否则国家根基不稳。”

韩瑷急忙出声反对:“陛下青春正盛,何必急于立太子,不如等五皇子再长几岁,再议不迟!”

霎时间,两帮朝臣为议定太子之事,又争论起来。

李治这时若偏向许敬宗等人,直接便可定下此事,毕竟有祖宗规矩在那。

不过他暂时不想立太子,以免拥武派势力坐大,遂并未做声,任由双方争执。

双方正争的面红耳赤之时,于志宁忽然出列。

“陛下,太宗皇帝是在中山王八岁时册立太子。先太子李忠,也是九岁时册立太子。如今您的嫡长子只有三岁,陛下又身体安康,何必急于立太子?”

他瞥了许敬宗一眼,道:“有些大臣说什么根基不稳,急立太子,是否在盼着陛下龙体有恙?”

许敬宗脸色大变,急道:“陛下,于志宁一派胡言,老臣绝无此意。”

李治见火候差不多了,挥手道:“册立太子之事,容后再议,不必急于现在。”

韩瑷、来济等人见终于扳回一城,心中一松,朝于志宁看了过去,点头表示感谢。

这时,御史中丞袁公瑜出列,举着笏板道:“陛下,臣要弹劾长安县令裴行俭,身为朝廷重臣,却流连平康坊三曲之地,与歌姬舞女风流厮混,有辱朝廷体面。”

李治心道:“武媚娘的报复来了。”朗声道:“裴行俭何在?”

一个站在大门附近的官员大步出列,举着笏板道:“长安县令裴行俭,拜见陛下。”

长安县令是正五品上阶,刚好卡在能够进殿的官员门槛上。

李治细细打量着他,见他年过三旬,身材挺拔,面色儒雅,暗赞一声,道:“裴县令,袁中丞所弹劾之事,是否属实?”

裴行俭低声道:“卑职行为荒唐,请陛下降罪。”

李治微微一愣,没想到他全不辩驳,自己就算想帮他,也不便开口了。

他沉吟不语,目光在朝堂四处打量,等了半晌,竟无一人为裴行俭求情。

按理来说,裴行俭就算不是关陇集团核心成员,也是河东裴氏,世家大族的一员。

为何韩瑷等人都不为他说话?

李勣忽然出列,道:“陛下,裴县令夫人早逝,常去青楼喝酒买醉,虽有罪过,并非毫无缘由,请陛下明鉴。”

李治见总算有台阶可下,便道:“裴县令,朕就罚你去前线,程知节麾下担任郎将,戴罪立功。”

裴行俭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臣领旨!”

大军出征,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对裴行俭这种长期不得施展才华之人,简直是种赏赐。

袁公瑜急忙道:“陛下,裴县令是文官,骤然去军中任职,只恐于战事不利,不如让他去西州都督府,当一个长史吧。”

李治摆手道:“文臣未必不能带兵,武将也不代表不能牧治地方。此事不必再议,下个议题。”

薛仁贵率领着十几名千牛卫,拉着一辆皇家马车,策马狂奔,很快来到卢博涛的府邸。

卢博涛虽只八品官,却是范阳卢氏出身,在平康坊有一座八亩地的二进小院。

薛仁贵直闯入府,传达皇帝旨意,将卢博涛妻妾、儿女,全部带入车中,随后护着马车,向大明宫返回。

行至一个十字路口时,有人忽然喊住了他。

“薛贤侄,可真巧啊!”路边走过来一名华服老者,白发苍苍,满脸都是皱纹。

此人正是河东薛氏家主,薛道绅。

薛仁贵拱手道:“薛礼见过族长,晚辈有圣旨在身,不能全礼,还请族长见谅。”

便在这时,横街上过来一辆马车。

那马不知如何受了惊,狂奔猛飙,车夫不断呼喊:“闪开,都快闪开啊!”

受疯马影响,十字口人群轰然大乱,不少人朝薛仁贵手下马队挤来,千牛卫们拦都拦不住。

薛仁贵伸手在马鞍一按,凌空跃起,奔到疯马跟前,拽住缰绳,大喝一声,右脚蹬在地上,将疯马生生拽住。

他目光一扫,发现有人趁乱接近皇家马车,喝道:“众卫听令,抓住靠近马车的那人!”

众千牛卫正在拦截混乱的百姓,闻言齐刷刷拔刀,喝退百姓,奔到马车旁,那人却早已挤入人群不见。

薛仁贵目光如鹰,看得分明,那人离开时,将一个纸团扔进马车,当即大步走了过去。

一只手抓住他手臂,笑道:“薛贤侄,朝堂凶险,过刚易折,有时装装糊涂,方是智者所为。”正是薛道绅。

薛仁贵甩开他手臂,道:“薛某只知尽忠职守,忠于天子,别的一概不管。”

薛道绅哼了一声,道:“你不想重归族谱吗?这可是你父亲临死前的心愿。”

“薛某无需重归族谱,也能光耀门楣。”薛仁贵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走到马车边,掀开车窗,只见卢博涛之妻正在揉开纸团,劈手夺过,沉声道:“都下来。”

众家眷下来后,他让卫士将马车仔细搜查一遍,确认万无一失,才让他们重新上车。

在马队不远处,一名面皮白净的男子正观察着马队。

他自语道:“需得赶紧把情况汇报给皇后殿下。”翻身上马,朝大明宫方向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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