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后已下令,秋谧园内发生的事,任何人不得外传。
然而皇宫内院生活数万人,那便是数万双耳朵、数万张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掩盖不住。
郑贵妃、徐充容已知道此事,只不愿与武皇后冲突,未去追究。
王伏胜却不肯放过良机。
他得到消息后,并未立刻向李治汇报,小心翼翼侍奉一旁。
李治正在批阅奏章,王伏胜时不时抬一眼,偷偷觑着他表情。
他准备等李治心绪最为烦躁时,再行汇报。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内侍的通报声。
“皇后殿下求见。”
李治抬头说道:“请皇后进来。”
王伏胜心中叫糟,然而这时再汇报已来不及。
只见武媚娘迈步走入大殿,朝李治福了一礼,道:“陛下,妾身有事禀告。”
李治笑道:“皇后不必多礼,有何事告诉朕?”
武媚娘朝左右看了一眼,殿中内侍宫人纷纷知趣退下。
王伏胜忽然笑道:“殿下要告知大家之事,莫非与贺兰夫人有关?”
武媚娘看了他一眼,道:“王大监说的不错。”
李治奇道:“到底是什么事,伏胜,你也知道?”
王伏胜正要开口,武媚娘抢先道:“陛下,事关家姊,还是妾身来说吧。”
李治点点头。
武媚娘缓步来到李治身边,道:“大家,你可还记得弘化公主?”
李治道:“就是嫁给吐谷浑的那位宗室公主吧。”
武媚娘道:“正是呢,她也随吐谷浑使节来了长安,家母与她祖母关系极好,家母明日大寿,家姊提议把她请来,去找她时,她却向家姊提了个请求。”
李治道:“什么请求?”
武媚娘道:“她希望家母大寿时,再请一位外国使节。”
李治诧异道:“她想请谁,不会是东女女王吧?”
武媚娘微笑道:“正是呢,还说希望在寿辰时,提供间屋子,让她与女王说上几句话。”
李治想了想,道:“她是想拉拢东女国,共抗吐蕃。”
武媚娘笑道:“妾身也这般想,家母不敢擅作主张,让家姊入宫,询问此事。”
李治笑道:“这是好事,尽可答应她。”沉吟片刻,又道:“媚娘,明日你也微服回家一趟。”
武媚娘笑道:“妾身明白了,九郎是想让妾身见弘化公主一面。”
李治拍手道:“不错,你可以告诉她,咱们大唐眼下在于西突厥作战,最多出五千人马援助,还需要他们提供军粮。”
武媚娘微笑道:“妾身记住了。”
李治又道:“还可以建议她,多拉拢些羌族部落,联合对付吐蕃,打咱们的旗号也无妨。”
武媚娘点头应是。
王伏胜忽然道:“陛下,贺兰夫人……”
武媚娘打断道:“王大监,吾还未说完呢,你慌什么?”
李治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已瞧出不对劲。
“媚娘,你还有事瞒着朕?”
武媚娘躬身道:“妾身想向陛下请一道旨意。”
李治道:“什么旨意?”
武媚娘道:“妾恳请陛下,元日大朝会时,取消家姊的诰命册封。”
李治讶道:“这是为何?”
武媚娘道:“家姊入宫向妾请示弘化公主之事时,妾那外甥贺兰敏之,在秋谧园与高安吵打了起来。”
李治脸色大变,急问:“高安可被贺兰敏之怎样?”
武媚娘怔了怔,低声道:“妾去看过高安,她的脸被敏之揪红,别的都好。只是还有个叫小吉的内侍,也被敏之打伤,是妾管教不严,请陛下一并责罚。”说着跪了下去。
李治吐出一口长气。
刚才一瞬间,他真怕高安公主被贺兰敏之怎么样了,回头想想,贺兰敏之还只是个孩子,现在做不了坏。
李治把武媚娘扶了起来。
“媚娘,别怪朕没提醒你,你这外甥一定要管教好了,该打时别手软,以免将来惹出大祸!”
武媚娘道:“妾记下了。”
“小吉伤的如何?”
武媚娘道:“妾去看过他了,脸上挨了几下,都是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这孩子挺乖巧,妾想升他为内府丞,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李治知她是为补偿小吉,点头道:“就依你吧。”
这时他也想明白了。
武媚娘先提武顺帮忙的事,再说贺兰敏之的事,是怕他真的撤了武顺的诰命。
且不说武顺是否真的帮忙,武媚娘在吐蕃之事上,尽心尽力,确为他分了忧。
这件事倒要酌情考虑一番。
他沉吟片刻,说道:“媚娘,以后不准贺兰敏之再进宫,你姊姊的封号,就降为郡夫人吧。”
武媚娘道:“多谢陛下。”
次日清晨,明媚的阳光驱散了前几日的阴云。
十二月的长安城,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
今日是非朝日,一大清早,武媚娘便来甘露殿向李治辞行。
李治见她穿着粉红色宽袖对襟衫,腰系石榴裙,肩披白色貂皮大氅,像是个官家命妇,别有一番美态。
武媚娘朝他福了一礼,道:“大家,那妾身去了。”
今日不用常朝,李治比平日更为清闲,他见武媚娘这幅模样,也勾起几分出宫的兴致。
唐朝皇帝微服出行,并非罕事。
李世民就经常微服去大臣家里,与他们聊天下棋,有时听到哪里有孝子、或高寿老人,也会去瞧一瞧。
唐高宗和父亲不同,没那么爱动弹。
不过他也微服过几次,去年废王立武时,就和武媚娘一起去拜访过长孙无忌。
所以当李治提出微服出去时,王伏胜、薛仁贵等人都没说什么,只分头去做出巡准备。
薛仁贵找上金吾卫将军王及善,两人商议良久,定好皇帝安保措施,这才回奏。
一个时辰后,李治便走在了长安城大街上。
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感慨,长安城大街实在太宽敞了。
两个里坊之间,足有一百多米宽,可供数十骑并行。
路面由黄土夯实,大街左右,是厚实的坊墙,墙外栽种着大量的榆树和槐树。
入冬时节,树木都已枯萎,风一吹,哗啦啦作响。
像这样的大街,长安城一共二十五条。东西十四条,南北十一条。
这二十五条大街,将长安城分割为一百零八坊和东西两市。
李治此时穿着一身白色圆袍,头戴幞头,披着白色披风,看起来像位赴京赶考的读书人。
武媚娘跟在他旁边,依然是那副命妇打扮,只脸上多了面巾,更添几分朦胧之美。
两人身后跟着薛仁贵、王伏胜和张多海。张多海还拉着一辆马车。
在他们四周,数十名千牛卫乔装打扮,暗中保护。
更远处还有一队金吾卫骑兵,由王及善亲自统领,看似巡逻,实则与李治保持着五百步左右的距离。
武府位于平康坊南街,距离皇宫并不甚远,况且现在离寿宴还早,李治二人悠悠闲逛。
沿着大街一路南行,经过一处十字街口时,忽见一支马队策马奔来。
马上之人高鼻深目,奇装异服,显见都是外邦人士。
李治曾看过户部奏章,长安城外国人极多,有公验的超过五万,黑户更不计其数。
这一路上,也确确实实瞧见不少外邦人。
有金发碧眼的秦人(唐人称呼罗马帝国和附近地域为大秦),披着黑袍的大食人,五短身材的倭人,甚至还有魁梧雄壮的黑人。
然而,大部分外邦人在长安城都非常规矩,谨小慎微。
这支马队却不同。
马上之人极为跋扈,扬鞭策马,放声大笑,仿佛在自己国家一样。
李治眉头一皱,问:“那些是什么人?”
薛仁贵打量了一会,道:“应该是吐蕃人。”
李治和武媚娘对视一眼,都想到此次出行,就是为了对付吐蕃,这可实在太巧了。
张多海哼了一声,道:“这帮蛮夷子真不知礼数,在咱们大唐也敢如此放肆!”
薛仁贵沉声道:“他们也许并非不知礼数,而是骄纵自大。”
张多海笑道:“薛护卫说笑了,吐蕃是大唐属国,有何资格在我大唐面前自大?”
他正说的得意时,冷不防被武媚娘扫了一眼,赶忙低下头,不敢作声了。
王伏胜忽然道:“咦,真个巧了,他们也去平康坊。”
李治抬头一瞧,只见吐蕃马队拐入前面一个热闹的里坊,心中一动,暗道:“原来那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平康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