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炤笑道:“爷,我说大明再有一两年就亡了,您同意吗?”

“一两年?”

田弘遇叹口气,又摇摇头:“你说大明快亡了我相信,但一两年是不是太快了点?”

“这种事情本来就很快的,只要开封一丢,马上便是土崩瓦解。

下一步李自成攻下陕西,清军入关扫荡京畿、山东。

明年一年,人心就全散了。

大明连军饷都发不出来了,只要李自成率主力东征、兵锋直指京师。

山东、山西怕是要不战而降了。”

田弘遇失神片刻,自言自语道:“大明真的没救了?”

朱慈炤就静静地喝茶,也不接话。

田弘遇只得主动开口问道:“孙儿,你的打算是?”

“我已经说动父皇,将我封地定在汉中。等北京城破,我就去汉中,重新打天下。”

“汉中不是瑞王封地吗?”

“跟瑞王换封地,他去重庆。”

听到这话,田弘遇被逗乐了:“难怪陛下要打你板子,你可真会想。”

朱慈炤笑道:“您也知道,陕甘是大明最好的兵源地。

一旦大明灭亡,群雄逐鹿,就会再度演变成陕甘军与辽东军争夺天下的局面。

就跟大唐安史之乱时,河北军事集团与关陇军事集团的东西大战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大明一亡,我想立即去拿下陕甘,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只有把汉中抓在手里,咬着牙扛住敌人前面几波进攻,然后再徐图陕甘。

有了陕甘的兵源、湖广的粮草,就可以与天下英雄一争长短了。”

田弘遇听得目瞪口呆:“你说得容易,湖广、陕甘,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能占据其一,都难于登天。

若是两个都拿下,可就真的要成就帝王之业了。”

朱慈炤又不接话了,自己底牌还不适合现在亮出来。这几年田家安安分分,什么都没有牵扯,也说不准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们选择跟着崇祯一条路走到黑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田弘遇自己斟酌了一番,然后问道:“孙儿啊,你是想夺嫡?”

朱慈炤连连摇头:“我既不想夺嫡,也不想谋逆,更不想造反。我想学汉光武帝、昭烈帝,自己重打江山。

一旦京师沦陷,父皇、太子、定王都会殉国的。

到时候我就是大明第一顺位的继承人,根本不需要夺嫡。”

田弘遇听自己外孙越说越离谱,不禁皱起了眉头。

朱慈炤也严肃起来,抛出了真正有说服力的观点:“爷,我说句不中听的,您别生气。

我母亲和三个弟弟都不明不白地没了,但是敌人不会罢手的。

有道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姨娘是女子,舅舅太年幼,倒是有机会活下来。

但是爷您不是明年,就是后年,我也差不了太多。

没了咱们两个,敌人才能彻底安心。”

朱慈炤敢这么判断,因为历史上田弘遇确实死于崇祯十六年,也就是明年。

就是这么巧,而且田弘遇是武官出身,身体底子很不错的,哪能说死就死呢。

讲了大半天,就这句话最戳田弘遇心窝子。田弘遇站起身来,开始在密室中来回踱步了。

别的都可以不在乎,但田弘遇老来得子,就这么一根独苗,不能不在乎啊。

宫廷斗争之残忍,不用朱慈炤说,田弘遇自己心里清清楚楚。若是自己被干掉,剩下这么小个儿子,以后可怎么过活。

若是太平时节,田敦艮可以选择忍辱苟且,把仇恨统统都抛在脑后。按照先朝旧例,或许还能得政敌高抬贵手,做一富家翁。

问题是现在大明快亡了,等京城沦陷,进入乱世,一个四十的寡母,带一个十几岁姑娘,一个八九岁的幼子,必然会被一群恶狼生吞活剥了啊。

朱慈炤见自己外祖父脸色越来越难看,便从最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田弘遇问道:“这是什么?”

朱慈炤无奈地笑道:“这是东厂、锦衣卫安插在田府的人员名单。

您只需秘密查访、试探,便可验证名单真伪。

厂卫安插的人全在名单上了,但内廷那些权贵有没有另外安插人,我就不能确定了,您平日里还是多加小心吧。

还有,宫里的御医绝对不能用,宫里送出来的食材也绝对不能碰。”

田弘遇越发惊讶:“如此机密的名单,你如何得来?莫非东厂、锦衣卫里也有人支持你?”

朱慈炤肯定地点点头:“厂卫里有许多人愿意支持我,但是京师沦陷之前,我不能再跟他们有任何联系了,以免父皇猜忌。

这份名单,也是冒了很大风险才搞来的。希望您不要打草惊蛇,只暗中防着这些奸细就是了。”

田弘遇点点头,当即将名单记下,然后烧掉了。

烧完名单,田弘遇下定了决心,郑重地向朱慈炤问道:“孙儿,你需要我做什么?”

朱慈炤不假思索地答道:“京师沦陷之前,我需要您深居简出,尽量少和外人接触,以免有人暗害。

京师沦陷之后,我需要您一起去汉中。

还有,我需要姨娘和舅舅的婚配权,用来联姻结盟。

就这些,其他事情上,我不会让您、姨娘和舅舅去冒险的。”

“联姻?和谁?”

“我还没想好,这种事情得随局势而定。”

“至少不能品貌太差的吧?”

朱慈炤笑道:“这个自然,姨娘与舅舅都是天人之姿,配不上的咱们肯定不能要。”

田弘遇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爷孙又聊了大半个时辰,直到田婉玉来叫两人吃饭。

田府老的老,小的小,田婉玉是唯一一个年轻的‘大人’。

所以朱慈炤也没隐瞒,又将事情原原本本跟自己小姨娘讲了一遍。

出人意料的是,田婉玉不吵不闹,反而十分支持。

全家人一起吃完饭,天色阴沉,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因为说好了住一晚,田婉玉引着朱慈炤到府内一僻静阁楼休息。

刚来到三楼的卧房,田婉玉便对窦美仪笑道:“一楼也有床铺,姐姐忙了半日,赶紧歇歇,这里有我就够了。”

窦美仪老大不情愿,但也不敢反驳。

在田婉玉面前,窦美仪有点自惭形秽了。这田家姑娘不仅长得纤妍窈窕、美艳不可方物,而且通身上下有一股气。

窦美仪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美感。

总之,田姑娘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娴静至极、婉约至极,真个气蕴天成,宛若洛神。

面对如此佳人提出的小小建议,窦美仪不舍得开口拒绝,只好依言行事,轻轻地退到楼下休息去了。

朱慈炤则站到窗边,望着楼下的一片秋菊出神。

田婉玉走过来,一边帮着朱慈炤更衣,一边问道:“殿下也喜欢秋菊?”

朱慈炤摇摇头:“宫里周皇后最喜欢白茉莉,我喜欢桃花。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田婉玉极力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来,狠狠地瞪了朱慈炤一眼:我问你喜欢什么花,你跟我说周皇后最喜欢白茉莉。真以为我这做姨娘的不敢揍你是吗?

田婉玉的眼神根本就没有杀伤力,反而倒显现了难得的俏皮。

然而好景不长,田婉玉服侍朱慈炤脱了外衣,便在窗边竹椅上坐下,然后招招手:

“炤儿,过来,跪下,姨娘要审你。”

竹椅宽大,朱慈炤坐在了田婉玉身边:“姨娘先说说外甥犯了什么罪。

若罪状属实,我自然给姨娘跪下。若是欲加之罪,请恕外甥不能从命。”

田婉玉笑道:“殿下到底想将奴家许配何人,还不从实招来?待到夹棒临身,方才悔悟,岂不失了体面。”

“我还没想好呢。”

朱慈炤吓得赶紧往一旁挪了挪,你这怎么跟锦衣卫北镇抚司一个调调呢,夹棍都出来,再过会就该老虎凳了吧。

田婉玉笑盈盈地恐吓道:“你这孩子别扯谎,你瞒得过父亲大人,却瞒不过我。

我知道你早就想好了,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朱慈炤都无语了:“姨娘就比我大三岁,站一起还不如我高呢,别老孩子孩子地乱叫。

挺水灵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孩子,弄得老气横秋的,成何体统。”

威胁不成,就换撒娇,田婉玉摇晃着朱慈炤的胳膊:“快说嘛殿下,奴家想知道。”

“大家小姐,追着问自己姻缘,合适吗?”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平时肯定不能问,但你看咱家现在都被敌人霍霍成什么样子了。

就这老的老,小的小,还处处守着死规矩,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先告诉我,我也心里有个底嘛。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你偷偷告诉我,我不和任何人说。

为了咱们一家人能好好活下去,以后我就是你手中一颗棋子,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对没有二话。”

朱慈炤长叹一口气:“我想彻底掌控云南,还想吸纳李闯的大军。

所以跟姨娘实说了吧,我想自己娶黔国公之女为王妃,并让舅舅与元江军民府那氏土司联姻。

同时派出大军镇守,从而牢牢将云南掌控在手中。

要吸纳李闯的势力,也需要联姻,这就需要姨娘出力了。”

田婉玉也着实吃了一惊,难怪汉王殿下遮遮掩掩不愿说呢,这个想法也太天马行空了一些。

田婉玉又追问道:“你想将我嫁给闯军之中何人?”

朱慈炤答道:“李自成无子,有弟李自敬,有侄李过。李过虽然是侄子,但跟李自成年纪差不多。

李过有义子李来亨,这个人我很感兴趣。

哎,我还是跪下说吧。”

“不用不用,我倒觉得流民未必就全是坏的,明军也未必全是好的。

本来都是老百姓,不是被逼急了,谁会去造反呢。

庙堂上那些佞臣总是怪别人造反,把他们全家人换到百姓的位置上,没吃没喝,活不下去,他们一样造反。

明明是朝廷敲骨吸髓,搞得民不聊生,不下罪己诏以谢天下万民也就算了,还好意思去责怪百姓造反,真是滑稽。”

朱慈炤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小姑娘竟然骂到皇帝头上去了,胆子真够大的。

提到这个,朱慈炤想起了正事,凑近田婉玉耳边,悄声说道:

“跟姨娘说个正事,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父皇最近筹划着要选九嫔呢。我自己琢磨了好久,我猜测父皇可能对你有意,想趁着这次选九嫔把你弄进宫去。”

田婉玉一听就急了:“怎会如此,现在兵荒马乱的,选什么九嫔?”

“这绝对是真事,再过一个月,父皇就会正式降旨。我要没猜错,姨娘以前进宫见过父皇吧。”

田婉玉闻言脸色大变:“确实见过,那时姐姐病重,我进宫探望。皇帝跟我说了好多话,后来姐姐便告诫我,皇宫是个人吃人的地方,以后再也不要进宫了。”

朱慈炤点点头:“那不就对上了嘛,姨娘的容貌气质天下有几人能及。

更何况姨娘与娘亲容貌气质又相似,父皇想让姨娘替代娘亲,也很有可能。”

田婉玉真被吓坏了,拉着朱慈炤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的神色。

朱慈炤拍拍田婉玉的手:“好了好了,小姨娘不要再哆嗦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舅舅皮糙肉厚,必须得拿来联姻。

姨娘就随意吧,不联姻也行,自己挑个你喜欢的嫁吧。

选九嫔的事你不用操半点心,我轻轻松松就把他搞定了。”

田婉玉点点头:“知道了,我相信殿下。”

“姨娘回去歇着吧,我也要睡一会。”

田婉玉走出去三四步,忽又回过身来:“殿下,你需要女人吗?”

“啊?”

田婉玉轻轻指了指楼下。

朱慈炤略一思索,然后摇了摇头:“先算了吧,到底是懿安赐给的,也不好立即就打发走。

实在不行,我自己去买两个女人回来吧。

姨娘也谨慎些,你的贴身侍女也有可能是别人安插的。

虽说长者赐,不敢辞,但姨娘的贴身侍女,就算您肯赏赐,外甥也不敢收下。”

田婉玉投来一个幽幽的眼神,然后转身下楼去了。

朱慈炤躺到床上,以前计划的挺好,真做的时候,却又很不忍心。

把舅舅拿去联姻还好,毕竟他除了正妻,还可以纳妾。

把姨娘拿去联姻,她只能看着自己夫君纳妾。这要是嫁错了,不就误了终身了嘛。

朱慈炤还是过不了心里这个坎,半晌之后,自顾自地说道:“算了算了,不联了,我自己一样打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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