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个道士,捻须长叹:“这是什么世道?鬼都比人有情谊!”
杜将军夫妇回到黄粱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
他们分别多年,以鬼魂之体相聚,最后的时光并不想再去看那些断壁颓垣,只是找了一处清净地方,互诉衷肠。
他们回来的时候,内心宁静平和,仿佛过往十几年的不平都已经放下了。
南无对他们一笑:“人的一生短暂,情谊该是很珍贵的。我给你们打个印记,等你们再一次做人的时候,还会相遇。到时候或许是夫妻,或许是兄妹,你们可愿意?”
“愿意!多谢神仙!”杜将军握着李巧儿的手:“只要有牵绊,做什么都好。”
李巧儿也笑:“我也愿意,多谢您。”
南无伸手,在他们身上一弹,二人眉心便生出琉璃花的样子,清影一闪,随即隐没。
二人的魂魄也澄净透明起来,他二人对视一笑,牵着手飞身而起,投入了琉璃花中。
“他们以后,真的还能遇见吗?”柳生喃喃的问。
“会,很久之后,我们也会遇见。我不知道那是多久,但是终究会遇见。”南无望着窗外的景色,像是透过这里,看向了很遥远的地方。
“只是遇见后,也许彼此都不记得了。但是没关系,眼前的人,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都与你有关系,这样想来,人生是否更有趣了?”
柳生不说话,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却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他也看向外头,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但是好像透过天幕,他也看到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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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早上扫地的时候,听着隔壁胭脂铺子的掌柜和巷子里的人说话。
“听说了吗,商员外的哥哥回来了,说是早年去北边做买卖的时候走散了的,这些年都没找着人,如今可算回来了。”
“听说了,商员外大张旗鼓的要给这个哥哥娶亲,听说想要娶的是城东李员外家的女儿。”
“哎哟,那李员外只有一个独女,人家金贵的什么似得,怎么可能同意?”
柳生努力打扫门口,等着那些人走了,胭脂铺子的掌柜看他:“哎哟,你们掌柜也是狠心,怎么舍得你一个读书人辛苦啊?”
“应该的,小生虽然是个读书人,也是这里的伙计,做活都是应该的。”柳生笑呵呵:“邹大哥说的商员外是哪一位?”
“还有哪一位,就住隔壁街上的那个,说来也是奇了,他大哥失踪了二十多年了,忽然就回来了。之前可是在辽城丢了的,那地方如今可是金人的,怎么忽然就能回来?如今咱们这边跟金人做生意都不行了,怎么过来的?”邹掌柜咂嘴:“再说了,商员外都三十大几了,他哥哥四十岁了,还想娶人家李家的千金,这不是痴人说梦?人家可不缺钱。”
柳生点点头,心想之前商员外来,求了香,真的复活了他哥哥吗?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一顿早饭吃的心不在焉。
柳生和纷纷也已经习惯了阿严的存在。
阿严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是个鬼魂,他更像是个正常的小男孩。
外头的邻居们也默认他就是黄粱掌柜的亲戚什么的。
阿严话不多,但是也很勤快,默默的做了许多事。
有时候就坐着看柳生念书,柳生试探的教他,他也很愿意学。
于是柳生一边很害怕,一边教他和纷纷念书识字。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他此时满脑子都是商员外家的事,真的不可思议啊。
此时的商家,全家都不安生。
商员外着实算个厚道人,家资丰厚,却也没有大肆的纳妾。
他年少时候娶的妻子张氏掌管后宅,生育了一男一女。
后来,还是老夫人在世时候抬举了两位姨娘,便是如今商员外的两个妾室。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女眷。
商家虽然是商贾人家,却十分的仁厚。
时常接济一些穷苦人,城外施粥的时候,商家永远舍得拿出最多的米粮。
年年给善堂捐钱,实在是为富而仁的表率了。
可是这几日,商家着实的不安生。
商员外的大哥是忽然回来的,除了商员外本人之外,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老夫人活着的时候也很少提起这个长子,如今忽然回来了,就连商员外的妻子张氏都猝不及防。
此时,商家大哥商天赐正坐在正堂喝茶。
按照年龄,他今年应该是四十一岁。可坐在那的,分明是个二十岁的年轻男人,眉目如画,身姿如松。
弄得张氏一把年纪的弟妹,还得处处避嫌。
商员外走进,叫了一声哥哥,就站在那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亲事呢?”商天赐抬眼问。
“李家不肯松口,我还在说。”
“哦,要是李家要你一半家财,弟弟也愿意吗?”商天赐不怀好意的笑。
“愿意,只要哥哥能如愿,我都愿意。”商员外擦了一把虚汗:“哥哥在家里住的可还舒服吗?缺什么?”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也是商家人,这里也是我家?”商天赐冷笑一声:“弟弟当年害死我,就以为商家没了我这个人了?”
商员外跪下来:“不是,哥哥原谅我说错了话,不是这个意思。”
“起来吧,叫你的妻儿看见了,不好解释。”商天赐给自己斟茶:“你还记得我喜欢什么吧?”
“记得记得,哥哥喜欢的都预备好了。”商员外爬起来,又擦了一把冷汗。
也不知道这大冷天的,他怎么就这么多冷汗。
商员外自己不知道,他如今其实虚弱的很。
死而复生,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呢?
商天赐看着他那胖乎乎的兄弟慢慢走远,脚步虚浮。
可是好像整个商家除了他,谁也没注意到。
他冷笑了一声,将茶水倒进嘴里。
明明是极好的茶,却也喝不出滋味来。
他仰头看着日光,也感觉不出温暖。
这个年少时候的家,他也一样没有什么感觉。
埋骨多年的地方,还更熟悉一些。
他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缓缓的举杯,像是遥遥的敬了谁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