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县县衙, 外面大雪纷飞,县令喝着小酒,把脚翘在桌子上, 正美滋滋的哼着小调。
一个仆人进来禀告:“大人,钱老爷回来了。”
县令立即把脚收回来坐好,“是钱公从西园县回来了,幸苦钱公了,你问问钱公什么时候有空, 就说快过年了, 我找了几本古籍,和钱公共同赏鉴。”
仆人们躬身领命而去。
没一会, 仆人回来了:“禀告大人, 钱老爷请您和周县尉一同去。”
这位县令想了想,立即说:“去请周县尉准备一下,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仆人领命去了周挺的宅子, 哪怕是大雪天,周家前院人来人往, 不少人穿着单衣在雪地里摔跤。
周挺在一边, 手里抱着一块石头问独子:“能撑得住吗?”
他儿子咬着牙艰难的回答:“能。”
这位小公子正蹲在地上, 穿着单衣,外面套着铠甲,双手在背后握住,背了一块大石头。周挺把怀里的石头轻轻的放上去, 他儿子艰难的站起来,咬着牙往院子的另一端走。
周挺目光中带着欣慰, 跟在儿子身后, 担心儿子摔倒, 紧紧的跟着。
没一会,他儿子到了院墙边,周挺嘱咐:“慢点,儿子,慢点。”
这位小公子慢慢的蹲下来把石头放下。
这时候一个家将跑过来:“家主,县令派人过来了。”
仆人踩着小碎步走过来,对周挺说:“周老爷,刚才钱老爷回来了,请您和我们大人一起去见一面。”
周挺回答:“知道了,请转告大人,就说挺换好了衣服就去。”
仆人告辞离开,院子里的家将纷纷围过来,“家主,这是什么意思?以前咱们三番两次的求见,他都不见,如今反而让您去……”
有人说:“快过年了,咱们家虽然不是豪强,祖上也是侯爷,他怎么说也该宴请咱们家主。”
有个年长的家将反驳:“放屁,他们家看不起咱们这些武夫。怎么可能让家主去当座上宾?”
周挺伸手压了一下:“别说了,来两个人跟我一起去。其他人继续。”
周挺进了后院换衣服,重新梳头,打扮成一个儒雅的模样,带着两个穿短打的家将一起去县衙。
县令也收拾好了,邀请周挺上自己的马车。
“周老弟,来来来,咱们马车上说话。”
周挺告了一声罪,掀开衣服的下摆上车了。
马车动起来,县令一边拨弄炭火一边说:“钱公前几日去西园县了,西园的老母病逝了。”
周挺听了一抬眉,把手放在炭盆上烤着,没说话。
县令就放下火筷子,“老弟,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西园的神女那个凶啊!一口吞了大半个漫水县,好大的胃口。”
周挺嘴上说:“以讹传讹罢了,小女孩有什么凶的,不过是有人假借她的名声做事罢了。”
嘴上说的风轻云淡,心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乱世正是武人大行其道的时候,钱家这是被西园吓着了。
他心里狂喜,脸上不明显。
县令摇了摇头:“盛名之下,人家多少是有点本事的。”说到这里,他看着周挺:“马上就是周老弟飞黄腾达的机会了,咱们苟富贵勿相忘啊!”
周挺一听,立即谦卑的说:“这些日子多蒙您照顾,您这么说,令挺愧疚难安。当初挺带着家小一路逃命到这里,说来就是一把心酸泪,多亏了您向钱老爷求情,才有挺今日,日后您有驱使绝不推辞。”
县令很满意,“言重了,老弟,你我一见如故,帮你一把也是应该的。”
两个人在马车上一番谈话之后到了钱家门口。蓝瓦白墙,整个钱家收拾的很素净。
钱家家主在书房接待了他们。
这书房是真的书房,一架一架的书像是在书库里,令人看了大受震撼,整个书房,东西长二十丈,南北宽十二丈,这里几乎没有浪费的空间,全是层层叠叠的书架。周挺被这个藏书量惊呆了。
“哈哈哈哈”,钱家的家主从一架书后面转出来,看到周挺的样子心里得意:“久不相见,老父母和周县尉最近可好?”
县令回答:“谢钱公惦记,一切都好。钱公前几日远涉他乡,不知道有什么见闻?”
钱家家主请他们座下,童儿端了茶过来,钱家家主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一边品茶一边说:“老父母问起见闻……那真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县令追问:“何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自然是牡鸡司晨之事。”
县令摇了摇头,“钱公,这不算新鲜事,李唐年间,武氏篡权,那时候已经有牡鸡司晨了。”
“非也非也,当年武氏退位,神器复归李唐子孙手中。那老母有豪强之才,神女有枭雄之姿,神女与老母非亲非故,白捡了一份基业也就罢了,如今却鹰视狼行,对咱们来说,恶邻在侧寝食难安,更兼千百年间未有如此孽障,所以……”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打算拨乱反正。”
县令无所谓,他就是个傀儡。
周挺兴奋的抬起头,摁着自己的喜悦,控制自己不说话,这对于他来说,这是他和家族重新翻身的好机会。
钱家的家主看向周挺,“周县尉,你意下如何?”
周挺站起来,谦卑的说:“钱公,愿阵前拼杀,以全钱公之志。”
“请坐,周县尉请坐,周氏祖上的威名我也听说过,只是……”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了看县令。
县令明白过来,周挺是被巫马富贵赶到均县的,钱家家主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担心祖上英雄后人狗熊,把钱家的大军千里送人头。
周挺的脸顿时涨红,心中充满了羞愤。
一次失败,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实际上,他的指挥是没问题的,败就败在当时县令的治理上。
但是周挺真的不能给自己找这样的理由,面对着钱家家主,他只能低下头。
县令看了看钱家的家主,又看了看周挺,心里多少明白了钱家的意思。自古文武不对付,钱家自然看不上以武传家的周家,但是周家也并非没有来历,钱家是想压周家一头,然后收为己用。
只怕周挺心高气傲,未必愿意低头。
所以这位县令就居中调和:“古人云,胜败乃兵家常事,钱公,不必担忧,叫我说周老弟弓马娴熟,西园县又都是乌合之众,到时候咱们均县大军发出,那些人如冰雪见日,自然消散瓦解。”
周挺感激的看了县令,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周挺已经回过味来了,心里面五味杂陈,觉得自己就像是丧家之犬一般。
这边三人在书房说话,周家的一个家将追到钱家,问跟着周挺出门的两个家将:“家主他人呢?”
“在里面呢。家里出事了吗?”
“夫人的哥哥来了,带了信。”
周挺的夫人是北郭县的大户姑娘,周挺跑了,但是他岳家还在,今日周挺的大舅子冒雪来了,来的时候还偷偷摸摸,又带了一封信在身上,让周家人不得不多想。
没一会,周挺随着县令出来,家将一拥而上,“家主,出事儿了,夫人突然肚子疼,您快回去看看。”
周挺爱重妻子,于是立即跟县令分别:“大人近日的情谊挺都记着,容挺过几日再来相谢,家里出了事儿,不能陪大人一块走了,这就告辞。”
县令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四人骑马走了。
周挺回到家看见儿子迎了出来急忙问:“你母亲怎么样了?”
周家的这位公子转头看了看几个家将,这些家将这会儿赶快解释:“路上人多不好说,还没来得及跟家主说呢。”
小公子点了点头:“父亲,舅舅来了。”说着拉父亲进了门,小声的禀告:“还带着巫马富贵的信。”
周挺对巫马富贵的感受非常复杂,“就不应该让你舅舅进门。”
嘴上这么说,带着孩子到了后院,身体却恭恭敬敬的拜见了内兄。
“回来了,坐。”这位说客姓吴,和西园县的卢老爷一样,父祖都在外做过官。
吴老爷看了看周挺,又看了看周家一家三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当时跟你说不要离开,不要离开……你看看,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寄人篱下,连带的妻儿也跟着你受罪。”
周挺听了叹了一口气,对旁边坐着的妻子说:“安排一下酒宴,等会儿我与哥哥喝一杯。”
他妻子知道两个人有话聊,答应了一声站起来退出去了。
吴老爷说:“看你的面容,我就知道你最近一段日子过得不好,离开家乡的人就跟无根之萍一样,看的脸色还是轻的,少不了要受人白眼儿,听人奚落,还要挨别人欺负。”
“是啊,”周挺端起茶壶给内兄倒了一杯茶:“刚才去拜见了钱家家主,他想要把我收为奴仆,让我成他们家的打手。你都不知道今日说话多难听!”
吴老爷端着茶杯,“奚落你上次大败?”
“几句难听话我还是能听的,为将者最忌讳的是心绪变化。我自认为我的修炼功夫还是到家的,就是他这人,认为我如今穷途末路,想让我彻底卖身给他们家,我的儿子家将也要对他们家俯首听命,世世代代受他们家驱驰。都说钱家为人仁义,叫我说今日如此对待我,简直是落井下石啊!”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周挺想了想:“我想把夫人托付给哥哥,带着我儿子和家将到外边儿投奔大军,像祖上一样拼一个出身出来。我若是倒霉不幸阵亡,请哥哥看在你与夫人是亲兄妹的份上……”
吴老爷伸手阻止了他,让他别往下说了。
“真的到那一步,我自然会照看妹妹外甥,只是你也不必如此悲观。我给你带来了另外一条路。”
说着把一封信拿了出来,放到了周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