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马车找不出什么问题来,当然不能说明李平安就没有问题。
但最起码也让夏侯渊安心了不少。
经过刚刚那些考教,有一点夏侯渊是可以肯定的。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有本事,有才华的。
就算有人包藏祸心,也不可能将这样的青年俊彦放出来当卧底的。
打发走士卒后,夏侯渊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阿荣!别缠着伯平了,你二人过来!”夏侯渊高声叫道。
正在指导夏侯荣的李平安闻言,牵着夏侯荣一起走了过去。
待几人坐定之后,夏侯渊开口笑道:“伯平何谦逊若此?你这手段可不只是还算弓马娴熟,只看这手射术,便可称得上神乎其技了。”
“阿父!孩儿想请阿兄教我习箭!”夏侯荣开口请求。
李平安谦虚的表示:“些许微末之技,何足挂齿?区区小技不过是一人之敌,公子要学,自当学将军,成万人之敌。”
经过刚刚的一番交谈,李平安对年纪轻轻却十分懂礼好学的夏侯荣很是看好。
只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终究是刘备那一方的。
因此,面对夏侯荣的请求,他只好出言推辞了。
“莫非是伯平嫌弃小儿愚笨?”夏侯渊故作生气的反问道。
李平安赶紧解释道:“公子天资聪颖,灵动非凡,资质定是远超旁人,如何能称得上愚笨?只不过在下担心耽误了公子,这才......”
“别公子长,公子短的!你就跟老夫一般称呼阿荣便可!”夏侯渊打断了他的话,“你这般射术教导一个孩童已是大材小用,你若再推辞,老夫可就认为你瞧不上小儿了?”
“这......”
夏侯渊逼迫甚急,李平安无奈,迟疑了一下后,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谢过阿兄!”夏侯荣站起身来拜谢李平安。
李平安上前扶住他:“公......,阿荣不必多礼。”
夏侯渊在一旁捻须点头,面带微笑,只是目光有些出神。
看着李平安的样子,夏侯渊不禁想到:“当年若非是饥乏,想必他也该是这般年龄了吧?”
年轻的时候,夏侯渊为了保住死去弟弟的孩子,也就是张星彩的母亲夏侯氏,而舍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要说不后悔、不怀念自己的孩子,那是假的。
看着风华正茂、能力出众的李平安,夏侯渊不由得思念起了过去。
要是他的孩子还活着,想来也差不多李平安这个年纪了,早早步入仕途,现在应该也主政一方了。
不过他又看了看夏侯荣,现在这个自己带在身边的儿子。
如此知礼好学,将来定然能成为国家栋梁!撑起夏侯家的门楣,自然不在话下。
“好!好!”夏侯渊抚掌大笑,看向了儿子,“有这般高师,阿荣,为父日后可要好生考教你的箭术。”
“孩儿自当用心。”夏侯荣自信的说道。
夏侯渊兴致颇高,有些不顾仪态的坐在那里,然后招呼李平安夫妻二人一起围坐。
喝酒叙话,谈兵论武,他倒是越发的高兴了。
谈话之间,夏侯渊仿佛不经意的问道:“伯平如此高才,为何这般年龄方才想要出仕呢?”
他问的随意,可李平安却心下一凛,心中暗道:“来了。”
虽然不知道夏侯渊会去搜查自己的马车,但他也清楚,自己的来历都是自己口述,作为天下知名的良将,夏侯渊不可能就这么信任自己的。
因此,李平安也是时刻打起精神,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
夏侯渊貌似不经意的问话,李平安却看出了这其中的意思。
他脑中飞速旋转,想着该怎么解释。
李平安面上露出一丝迟疑之色,口中缓缓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了......”
说罢,他长叹一声。
李平安在拖延时间,毕竟被夏侯渊拉着一起叙话,这种事完全不在他的预案里。
刘备给出的背景设定里,自然也不会有。
现在只能靠他自己随机应变了。
忽的,李平安提起一杯酒来。
“将军!我敬您一杯!”
虽然来的仓促,但夏侯渊也没拂了李平安的面子。
二人对饮了一杯,喝酒之时,李平安看向李秀宁轻轻摇了摇头。
他一个人编,总比两个人编漏洞要来的小。
李秀宁心领神会,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不会擅自开口的。
“此事,也是将军问起,我才能开口。”李平安放下酒杯,缓缓开口解释,“说来这也是我的伤心事了。”
夏侯渊坐直了身子:“伯平请讲。”
摇了摇头,李平安开口道:“我年少时只爱好勇斗狠,这些身手,也不过是为了与人争斗,习练而得。至于仕途经济,当时的我完全不屑一顾。”
讲到这里,李平安心中暗自对现代的父母道了声歉。
“不好意思了,爸妈,接下来就要编排你们了。”李平安心中暗道。
“年少轻狂,老夫当年也有那个时候。”夏侯渊惆怅的说道。
李平安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幼时,他也是跟在曹操身后胡作非为,后来他还替曹操顶罪,进了大牢。
“我的转变,就发生在父母故去之后。”李平安长叹一声。
心中他更是对父母连连道歉。
夏侯渊闻言一愣:“令尊令堂已故?那你先前所言......”
他想到了之前李平安说的,他的马车是家中长辈怕他在外吃苦改装的。
“将军且听我解释。”李平安继续说道:“在那个时候,年少的我方知什么叫世态炎凉,纵使手上功夫了得,可同族之人的欺压,还是让我翻不了身。我能打一人两人,可难敌十人二十人。他们不仅侵吞我的家产,还出言辱及逝者,我却毫无办法。”
说着,李平安装出一副极为痛苦的样子,埋头不语。
“真是岂有此理!”夏侯渊一拍桌案,极为愤慨。
“将军息怒。”李平安劝解了一句,然后才继续讲述,“为父母守孝时,我便立志要报仇雪恨。守孝期间我用心苦读,终于在三年后,学有所成的我才踏上了前往邺城之路。”
说着,李平安突然站起身来。
“请将军恕罪,在下之前确实尚有隐瞒之处!”李平安躬身请罪。
夏侯渊看着他,开口问道:“你所瞒何事?”
“在下之所以不愿留在此处,执意前往长安,是因在下在乡里杀了人,逃亡而走,因此不敢停留长安。”李平安回道。
他最近读史,看到了一个事迹,此时灵机一动,决定拿出来用一下。
在《列女传》记载了一个叫赵娥的女子,她的故事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气。
汉灵帝时,赵娥的父亲赵君安被同县的李寿杀害。
而赵娥有三个兄弟,他们都立志为父亲报仇雪恨,李寿也深知这一点,因此整天防备他们。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瘟疫下来,赵娥的三个兄弟全都病死。
李寿得知这个消息后,马上开心的召集族人聚会庆贺。
在宴会上,李寿高兴的说道:“赵氏强壮已尽,唯有女弱,何足复忧!“
由此,他放松了警惕。
但很快,赵娥从儿子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她愤怒不已,决心要为父亲报仇。
史载赵娥怆然陨涕曰:“李寿,汝莫喜也,终不活汝!戴履天地,为吾门户,吾三子之羞也。焉知娥亲不手刃杀汝,而自侥幸邪?“
自此以后,她到处求购利器,只想杀了李寿。
邻居劝说她放弃,毕竟李寿是个男子,又身负勇力。
可赵娥却回答说:“父母之仇,不同天地共日月者也。李寿不死,娥亲视息世间,活复何求!今虽三弟早死,门户泯绝,而娥亲犹在,岂可假手於人哉!若以卿心况我,则李寿不可得杀;论我之心,寿必为我所杀明矣。“
赵娥对周围人的话充耳不闻,一心报仇,终于被她找到了机会。
在道旁,赵娥将李寿伏杀,而后割下他的头颅,前去府衙认罪自首。
当值的官员不忍心给她判罪,直接辞官而走。
监狱的守卫也感怀于她的壮烈,暗中想要让她逃走。
可赵娥却不为所动,正色回答道:“怨塞身死,妾之明分;结罪理狱,君之常理。何敢苟生,以枉公法!”
她也知道自己犯了法,因此不愿意逃亡。
后来幸运的遇到了大赦天下,这才留下了一条性命。
等她的事迹传开后,凉州刺史周洪、酒泉太守刘班等人共同上表朝廷,表奏赵娥的报仇行为,并希望朝廷为她立碑彰显门户。
太常张奂也钦佩赵娥所为,亲自赠予二十段束帛。
在那个时代,人治是在法治之上的。
李平安知道,自己因父母被辱,愤而杀人之事,在夏侯渊那里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他不太可能因此而处置自己。
可有了这件事,李平安就能让夏侯渊认为,他手上有了自己的把柄。
这样一来的话,夏侯渊的试探应该就会少上不少。
果然,和李平安想的一样,面对李平安主动交代的犯罪事实,夏侯渊完全不在意。
“干的好!”夏侯渊高声赞道,“好男儿,就当快意恩仇!”
李平安继续说道:“可在下终究是犯了律法,今感佩于将军的器重,在下这才将实情和盘托出,还请将军处置!”
“坐下!”夏侯渊摆摆手让李平安坐回来,“你便是因此事而,而舍家逃离的?”
李平安解释道:“正是如此,我早有预谋,散尽家财只为复仇。报仇之后,便带上妻子,驾车逃离。”
“你逃亡之时,座驾还这般享受?”夏侯渊问道。
他那马车,夏侯渊也亲眼见过,这样扎眼的马车,怎么逃亡?
李平安一愣,这确实算是个漏洞。
好在他反应快,立刻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李秀宁。
“内子全心随我,逃亡之时自当带她一起,累及于她,我已心有不忍,如何还能苛待?”
李平安拿李秀宁当借口,这倒也算能说得过去。
“幸得现在陇右之地颇为混乱,我夫妻二人这才侥幸抵达长安。”李秀宁在一旁补充道。
这就更是实情了,陇右那片地方的混乱还多是因为魏军带来的。
夏侯渊自然也很清楚,当下心中疑惑已经去了大半。
“我倒是不曾想到,伯平的身世如此曲折。”夏侯渊拍了拍他,“不过,既然到了老夫麾下,那就放心便是。他日荣归故里,伯平定可告慰祖上!”
李平安满脸的感动:“多谢将军!”
“欸!”夏侯渊拦住了他,“喝酒!喝酒!”
李平安主动举起酒杯,恭敬的敬酒。
接下来,几人也算是宾主尽欢。
“这几日,你就住在我府上!待过几日,我亲自派人随你北上,入邺城!”
夏侯渊拍着胸脯打包票。
“将军厚恩!伯平不知该如何报答!”
李平安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拜谢夏侯渊。
眼瞅着二人有点想要喝多的迹象,李秀宁心中暗道不好。
万一李平安真喝多了,嘴里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那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她想出了一个主意。
饮下一杯酒后,李秀宁忽的以手扶额,缓缓倒在了李平安身上。
“三娘!三娘!”李平安一见不好,赶紧扶住她。
在他怀里,李秀宁悄悄眨了眨眼睛。
李平安明白了,抬头对夏侯渊说道:“将军,我二人赶路数日,看起来内子是有些疲累了,还望将军多多包涵。”
夏侯渊见状,也不好再留下李平安了。
抬手招呼下人过来,带着李平安二人返回给他们准备小院去休息了。
拜别了夏侯渊,李平安扶着李秀宁转身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夏侯渊教导儿子:“伯平年轻有才干,阿荣要用心学习,日后也好能助为父一臂之力。”
夏侯荣乖巧的点了点头。
另一边,李平安紧绷的心终于松懈了下来,远离了夏侯渊,他可算能喘口气了。
刚刚忽悠夏侯渊的过程中,他的心脏老是止不住的加速。
跟着下人来到一处院子里,还是独门的小院,他们的马车正停在里面。
“郎君,吾等就在门外,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下人打开门,将李平安二人让了进去。
李平安扫视了一圈环境,还算可以。
冲着几人点点头:“嗯,你们先下去吧,我夫人喜欢安静。”
下人们行礼后退下。
李平安将李秀宁扶到床边,低声问道:“三娘,你怎么样了?我把人都打发出去了。”
李秀宁没有睁眼,而是低声回道:“小心隔墙有耳。”
闻言,李平安瞬间明白过来,小心将李秀宁放在床上,自己起身在房间四周仔细探查。
轻声轻脚的走动,边走李平安边竖起耳朵倾听。
过了好一会,李平安这才放松下来返回床边。
拍了一下李秀宁,李平安开口道:“不用装了,起来吧,看起来夏侯渊还算信任我刚刚编的故事,没有派人偷听。”
“身处敌营,还是小心为上。”李秀宁缓缓坐了起来。
她刚坐起来,李平安就躺了下去,刚刚喝了不少酒,头有些发懵。
“唉!”
长叹一声,李平安闭眼说道。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咱们就随手做件好事,恰好就遇上个知恩图报的主,还又碰上了夏侯渊!”
李秀宁挪到他的身前,双手帮他按摩着太阳穴。
“你不是编的挺好的吗?说的似模似样的,看起来还真就把夏侯渊给骗过去了。”
“能骗一时,骗不了一世,咱们还是要早点走。陇西离长安也不算太远,说不定这会儿就有飞马在向陇西奔去,探查我的身份。”
李平安这话也正是李秀宁的担忧所在。
“那就再盘桓几日主动提出告辞,早一天登程,也早一天安心。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从此地去陇西,在加上打探消息的时间,最起码我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呢。”
“也是。”
李秀宁的开解也确实略略打消些李平安心中的忧虑。
毕竟古代不同现代,没有电话就算了,更没有什么详细的户籍制度。
尤其是陇西这片地方,刚刚经历过大战。
夏侯渊从长安派人过去,在当地想要确定一个人的身份,不打听个十天半个月的,别想有什么眉目。
尤其是他们打听的还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李秀宁帮他按了一会,李平安确实缓解了许多,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唉,对了,我记得夏侯渊的儿子不是夏侯霸吗?最后投奔了蜀汉,还跟着姜维一起北伐,这个夏侯荣又是谁?”
毕竟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夏侯霸是夏侯渊最知名的儿子了。
那夏侯渊最疼爱的应该也就是夏侯霸了。
可看着夏侯荣跟在夏侯渊身边颇为受宠的样子,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当着夏侯渊的面,李平安也不好去问他有没有一个叫夏侯霸的儿子,因此这个问题也一直憋在了心里。
这会突然想起来了,李平安就询问李秀宁知不知道。
这回,李平安可搞错了。
李秀宁摇了摇头:“我这可真就不知道了,确实不记得三国志中还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好在李平安带着手机,打开手机里的《三国志》,李平安试着搜索一下。
过了一会,李平安开口说道:“有了!”
李秀宁好奇的凑了过去,她也想知道这个夏侯荣在历史上是什么记载。
“《三国志·魏书诸夏侯曹传第九》,夏侯荣的记载在这一篇里。”李平安从头开始看。
很快,不过一百来字的记载就读完了,两个人都沉默了。
夏侯荣在三国志里的记载很短,不过一百字左右。
陈寿写史惜字如金,按说能留下记载,就已经很难得了,只不过夏侯荣的记载却令人有些难受。
史书中记载的很短暂,除了记述了夏侯荣自小就很聪明外,就是他和曹丕的一个事迹。
曹丕有一次请客宴请了数百名客人,只不过把客人的名刺给夏侯荣看了一遍。
他就能准确的说出每一个人的家乡和名字,不会弄错,曹丕感到非常惊讶。
可夏侯荣的下场也是很悲惨的。
在原本历史上的汉中之战里,十三岁的夏侯荣跟随父亲夏侯渊一同作战。
在得知父亲死讯后,左右护卫他的人要救他逃离。
夏侯荣不肯逃走,对众人说道:“君亲在难,焉所逃死!”
他父亲已经为国殉难了,他又怎能独自逃走以求独存?
之后,十三岁的夏侯荣提剑奋战,最终战死于阵中。
李平安与李秀宁面面相觑,没想到看起来那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在原本的历史上,两年后就战死了。
而且死亡的时候,还仅仅只有十一岁。
过了好一会,李平安方才开口:“现在历史改变了,阿荣应该不会这么年轻就战死了吧?”
虽然相处不久,但夏侯荣确实给李平安留下了挺不错的印象。
“难说啊!”李秀宁摇摇头。
“将来玄德公北伐,必然要出陇右,进占长安关中之地,而夏侯渊身为曹魏宗室,必然是西北之地的最高统帅,两国之间还是免不了战争。”
李平安沉默了,李秀宁说的很对,夏侯渊如果不死,西北方向肯定就是他来督战了。
从建安十六年开始,曹操就将夏侯渊放置在北方,对付马超。
很明显,他属意北方统帅肯定就是夏侯渊了。
将来实力大增的刘备出兵北伐,夏侯渊必然首当其冲,而到那时,夏侯荣自然也免不了走上一遭。
“咚!”
李平安一拍床板:“这该死的乱世!”
十三岁的孩子都要在战场上拼命,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李秀宁安慰他道:“这是他的宿命,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四郎元吉,也是年仅十四就被阿耶放在了晋阳留守,出身贵胄之家,这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李平安喃喃道。
李秀宁很是赞同:“就是这个道理。”
呆愣了一会,李平安摇了摇头。
他决定先不想这些烦心事了,还是和李秀宁合计一番,之后几天的规划吧。
二人一直在屋内歇息到了晚间,外面突然有人叫李平安。
“李郎君,家主请您前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