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汉杨沅在班荆馆里掌掴秦长脚的那一天,秦桧和完颜征刚刚达成协议。

当天,完颜征就派人星夜兼程赶回了北国,去取这样一封信来。

这两天,信才刚刚送过来。

那个身披蓑衣,佩铁骨朵,跟着李公公去“齐云社”议事堂的金国“血浮屠”武士,就是送信人。

与完颜征达成协议以后,秦桧这边就已安排手下开始为宫中送信铺路了。

他授意大海商兼大海寇沮华观也就是关昊,秘密接触、重金收买了一些禁军军官。

等金人的这封信送到了,就由沮华观把它交给收买的禁军军官,秘密送进宫去。

可“铺路”这一步尽管耗费巨大,但秦桧其实上并不希望这封信真的送到收信人手上,那对他没有任何用处。

他需要的是这封信被官家“截获”。

他这些年来在禁军中拉拢、收买的一些将领,将成为发现沮华观阴谋,并且成功“截获”密信的人。

以秦桧对赵官家性情秉性的了解,只要让官家拿到这封信,他一定会心态崩坏,甚至丧失理智。

往宫中传递密信的,是现任的几位禁军将领带出来的兵,也是在他们任内提拔起来的。

这样几个人,串通起来往宫中传递东西。

哪怕他们传递的就是一瓶无害的胭脂、一坛无毒的美酒,那也是绝对不能容忍之事。

更何况是这样一封触及赵构逆鳞,令他彻底破防的密信。

那几个送信的禁军军官是秦桧手中必死的弃子,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而三衙禁军的那几位手握重兵的将领,也必然会因此受到牵累。

以赵构一向敏感多疑的性格,他们带出来的兵、他们提拔起来的将官,往宫中秘密传递如此犯忌之物,哪怕他们全不知情,也会让官家对他们丧失信任。

盛怒之中的赵构会不计后果的罢黜、剥夺他们的兵权,而秦桧安插的人就可以趁机占据这些将帅们空出来的位置。事后,哪怕官家冷静下来,察觉到不妥,到时也来不及了。

兵权一旦到了他的人手中,再想让他交出去,他可不是那些愚忠的将帅,岂会乖乖任由摆布、拱手交出?

秦桧的整個计划,可以说是环环相扣,毫无破绽。

只是,这个过程中,发生了许多无伤大雅,但是叫人比较闹心的事情。

比如,完颜屈行死了,韩副使也死了。

比如,沮华观身份败露,被迫逃亡海上,未尽事宜,只能另行交予齐云社的人去办。

比如,国信所里秦桧的亲信几乎被一网打尽,让秦桧失去了这个耳目。

比如,他一手培养的“三更”杀手,现在也开始麻烦缠身……

但是幸好,所有这些麻烦,现在都还没有触及到他的“搬三山”计划。

只要这个计划能够完美执行,到时候大宋的军、政、财,全部都会掌握在他手中。

那时候什么三更杀手,什么国信所,这些鹰犬走狗,全没了又如何?

那时候他就是无冕的天子,言出法随,也不需要这些门下走狗了。

万大娘子看着欧阳伦,倒是一个面目周正、身材强健的汉子,可惜,他很快就要成为一个死人了,一个并不知道自己是“死间”的“死间”。

万大娘子微微一笑,说道:“沮员外需要欧阳军头把这封信传到宫中,交到太后手上。”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那封火漆封印一应完整的信札,往欧阳伦那边推了过去。

欧阳伦皱了皱眉,没有马上接过密信,而是问道:“这信究竟是何人所写,信中写些什么?”

万大娘子嫣然道:“太后只是一个深宫妇人,不涉国政,送给她的一封信,你说能有什么?不过就是些天伦叙乐、家长里短的闲话,不碍的。”

欧阳伦听到这里,却是脸色一变,呼吸也有些粗重起来:“天伦叙乐,家长里短?”

万大娘子脸上仍然带着笑,但眸子已经满是冷意:“军头不管猜到了什么,都不必说出来。”

“你只要知道,太后拿到这封信,阅后会立即焚去,绝不会让它留在世上,军头还有什么好怕的么?”

说到这里,她又讥诮地一笑:“你们每一个参与者,因此拿到的都是三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你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这点风险也不敢担当么?”

欧阳伦早就没有退路了,与那沮员外交往多了,好处也拿了,这才知道他竟然是个大海寇,而且他的“商”,主要也是在宋金之间走私的“商”。

事情一旦败露,沮员外大不了往海上一跑,他们就惨了,前程将一片黑暗。

这对已经努力爬到今天高度的他来说,是死都不愿意去面对的。

他颤抖地接过信札,喃喃道:“当真……只是一封寻常家书?”

万大娘子白了他一眼,不屑地道:“不然呢?太后深居于宫闱,说到底不过是一介妇人,她能做什么?这真的只是一封寻常家书。我家老爷常在宋金两国之间走动,金国广平大王开了金口要他帮忙,他又岂敢不答应?”

广平郡王?

欧阳伦心头一震,想到一个传言,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但,他已无法回头了。

欧阳伦咬了咬牙,把信札揣进了怀里。

“好!这件事之后,我们便两清了,从此,莫再相见的好!”

欧阳伦起身欲走,万大娘子笑盈盈地道:“军头可还没说,你几时能把这封信送进去?”

欧阳伦也留了个心眼儿,冷笑道:“你以为皇宫大内,是外边事物随随便便就能带进去的么?这时间我哪里能说的准,反正三日之内,给伱一个准信儿便是。”

万凤仪嫣然道:“那好,欧阳军头一路平安。”

欧阳伦冷哼一声,走出了雅间。

此时台上一对女相扑手已经热场完毕,换成了一对身材健美的男相扑手登上台来。

万大娘子又在椅上坐了下来,把二郎腿一翘,悠然地磕起了瓜子儿。

……

李师师这个澡,洗的时间比较久。

陈二娘躺在门口凉席上,枕着“竹夫人”,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快要睡着的时候,陈二娘还在想,城里娘们儿怎么就这么爱干净,这不得洗秃噜皮了?

然后,她就睡着了。

李师师换上丝绸的内衣,从浴室里出来,双足踩着竹履,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而轻脆的嗒嗒声。

那裙下的小腿,勾勒出美妙的曲线,被轻柔的裙袂轻拂着,满是灵动的魅力。

竹履中美足如玉,柔滑的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

她今晚洗的匆忙,到后来已经没有热水了。

但她正好想用清凉的水,浇一浇心中燥热的感觉。

两次,已经两次了,都是让她被勾起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受。

虽然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但她本能地知道,她……本可以飞得更高!

她是能够攀上那道彩虹的,但,偏偏每一次都只差一步,然后她沸腾的身心就会被彻底压制下来。

这让她着实难受的很。

应该……是二郎功力尚浅的原因吧?

可……可二郎功力若是深厚的话,他……会不会也能感应到那种奇妙的感受?

这让师师既有些想,又怕再经历那样的感觉。

她走到梳妆台前,柳腰轻折,在墩上坐了。

丝绸的柔软睡衣在她后腰凹出了一道曲线,又往下凸出了一弧浑圆。

李师师轻咬薄唇,犹豫许久,才伸出素手,把灯移近了些。

然后,她把反转的镜子,翻回了正面。

一张美到毫无瑕疵的容颜,映到了镜中。

朱颜酡些,娭光眇视,目曾波些。

李师师悄悄凑近了些,瞬也不瞬地盯着镜中的自己,春葱似的手指,轻轻抚上了脸颊。

没错了,不是错觉,她真的变年轻了,肌肤也更紧绷了。

那个邋遢老道人,居然没有骗她,这功法真的神异无比!

一时间,李师师望着镜中的自己,整个人都有些痴了。

谁不想青春永驻,尤其是对一个美人儿来说。

可她竟空怀宝山,直到如今,才无意中掌握了这个大秘密。

不对,如此说来,之前她修练这功法,应该也是有效果的,只是不如……只是远不如与同样修习了功法的二郎气机牵引,共同行功的效果。

陈老道传了我全篇的蛰龙功,却不许我将全篇传与旁人……

只怕,只怕他也知道,我不会轻易食言,但我也不会死守规矩。

若我有朝一日破了对他的承诺,那这个人,一定是我看重到,可以背弃承诺的人。

那样的人,当然不是外人。

二郎,是不是外人么?

李师师“啪”一声把镜子反转了过去,她不想看到镜中的那个她。

因为镜中的那个她,已经有点不像她了。

明天……还是可以陪,替他护法的吧?

躺到榻上时,身条跌宕,宛若一副江南好山水的师师姑娘轻咬着下唇,默默地想着:“我只是为了变得更年轻一些,反正他也不知道。既然没有人知道,那还怕什么的呢!”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沈烟。

棋声惊昼眠,微雨过,小荷翻。

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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