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太后宫中。
吴皇后依旧一早便来向太后请安。
吴皇后十三岁入宫,曾经随赵构一起流亡于海上。
吴皇后不仅文才出众,还曾习练过武艺。
赵构逃亡期间,她时常身着戎装,佩剑随侍于官家左右,可谓劳苦功高。
不过,即便如此,因为赵构对大他一岁的发妻邢氏情深意重,所以后位也依旧空悬了一十六年,一直不曾再立过皇后。
直到韦太后从北国回来,也带回了邢氏已经死去的消息,洒泪祭奠了亡妻之后,赵构才正式把吴氏立为后宫之主。
吴皇后是一位贤后,深得上下爱戴。而她也以身作则,每日都向皇太后问安,风雨不辍。
皇太后韦氏对这个儿媳也甚是满意,看见她来,忙招呼她坐下,陪自己一起用膳。
韦太后如今已年过六旬,是个面目和蔼的老妇人。
其实她年轻时候,姿色也不算上佳,只能说是中上之姿,反倒老了,愈见慈祥。
韦太后出身卑贱,原本是致仕宰相苏颂买回家中的一个小丫鬟,后来送入宫中做了徽宗皇后郑氏身边的一個侍女。
当时,宋徽宗正宠爱刘贵妃,郑皇后为了不让刘贵妃专宠,就安排自己身边的侍女乔氏去侍奉官家。
这乔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颜也极是俏美,一下子就得到了宋徽宗的宠爱。
而乔氏在郑皇后身边时,和同为侍女的韦氏是一对好闺蜜。
两人曾对月盟誓,今后二人不管谁发达了,绝不忘记提携姊妹。
所以,小乔便经常给徽宗吹枕头风,怂恿他去临幸自己的好姐妹韦氏。
宋徽宗身边不乏绝色,对只是中上之姿的韦氏不太看得上眼。
不过架不住小乔这个好闺蜜不停地对他撒娇弄痴吹枕边风,徽宗就勉为其难地临幸了韦氏一次。
结果,人家韦氏是个争气的,据《起居注记载,韦氏就被徽宗临幸了一次,便怀了孩子,也就是赵构。
不过,哪怕是给徽宗生了儿子,韦氏也依旧不得宠,生下皇子之后,只给了她一个“平昌郡君”的封号,依然是个下等妃嫔。
她的儿子赵构也只是徽宗三十一个儿子里边很平常的一个,并不受父亲待见。
可是,赵构的运气比他娘还要好,最后居然成了皇帝。
而韦太后流落北国那么多年,居然也一直活得很硬朗,直到被儿子从北国接回来奉为太后,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因为这样的坎坷经历,韦太后是个性情温和的女人,和吴皇后婆媳俩从未闹过什么不愉快。
婆媳俩有说有笑的,快要用餐结束的时候,便有宫女来禀报,普安郡王赵瑗来问安了。
赵瑗是赵构的养子,对养父赵构、皇后吴氏事母至孝的举动从小耳濡目染,所以也是一个极为讲究孝道的年轻人,进宫请安那也是风雨不误的。
韦太后便吩咐传见。
这边撤了御膳,太后和皇后上坐,宫娥奉了茶来。
韦太后呷了口茶,对吴皇后笑道:“璩哥儿推介给老身的这种沏茶法沏出的清茗,确是越喝越有滋味。”
吴皇后笑道:“太后说的是,我如今也已改喝清茗了。”
二人正说着,普安郡王赵瑗便进入宫殿,向太后、皇后请安。
韦太后和吴皇后受了赵瑗的问安,询问了几句他的功课与身体,赵瑗便起身告辞。
赵瑗正要退下,便有宫女进来,禀报道:“太后,皇后,恩平郡王赵璩来请安了。”
吴皇后听了便笑起来:“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璩哥儿今天这么早便进宫请安来了。”
韦太后也忍不住笑起来:“这只小猴子,难得起个大早,快叫他进来。”
从这,就能看出韦太后和吴皇后对待两个皇养子的亲疏来了。
韦太后和吴皇后对赵瑗也是很慈祥的,但是对赵璩,却更亲昵一些。
毕竟,赵璩才是吴皇后亲手养大的那个。
而吴皇后经常往韦太后身边走动,所以赵璩对养母和奶奶都更熟悉些。
一母同胞,都在亲生爹娘身边养大的孩子,都还有最得宠的一个呢,何况赵瑗和赵璩都是宫中养子。
赵瑗听说弟弟来了,微微一笑,便退过一边,没有急着离开。
他和赵璩都是太祖赵匡胤一脉子孙,原是堂兄弟。
赵瑗本名赵伯琮,赵璩本名赵伯玖。
小时候在宫里,他们时常一起玩耍,学文习武时二人也在一起,感情极好。
只是长大成人,各自赐下王府,离开皇宫之后,二人就有些渐行渐远了。
兄弟感情再好,皇位却只有一个。
而他们两个当初被选入宫,就是作为储君的备选。
这就难免让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尴尬起来。
如今赵璩刚来,他若就走的话,恐怕宫里又要有闲话起来了。
宫女正要回身去外边传话,赵璩已经不等传话,便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赵瑗是每天都要进宫请安的,赵璩则不然,他时不时就寻个头痛脑热的理由便不来了。
即便是来,他也很少来这么早,能够日上三竿的时候才到,对他来说已经是大不易了。
“孩儿给太后、母后请安。啊,大哥你也在啊。”
赵璩一进来,就大大咧咧地冲着太后、皇后和赵瑗招手,全然没有赵瑗请安时行礼如仪的规矩。
但是老太太还就喜欢这么没大没小的孩子,韦太后眉开眼笑地道:“璩哥儿,快来老婆子身边坐着。”
等赵璩赶到她身边坐了,韦太后便捏捏赵璩的胳膊,对吴皇后道:“璩哥儿这身子骨,愈发地结实了。”
吴皇后道:“瑗哥儿和璩哥儿都是龙精虎猛的年纪,自然强壮。
只是璩哥儿这学业功课,可曾落下了?
你这孩子从小不如你大哥稳当,出宫之后少了人在眼前看管着,你可不要怠慢了学业。”
“没有没有,孩儿一向很刻苦的,是吧大哥。”赵璩冲赵瑗挤了挤眼睛。
赵瑗微笑道:“自从出宫后,大哥和你也见得少了,哪里管得了你的学业,伱可不要拉大哥出来替你背锅呀。”
赵璩笑道:“咱们兄弟见是见得少了,那还不是因为我勤于学业,不常出门么。”
赵瑗道:“这倒也是,我听说璩哥儿你耗费巨资,在孤山上建造了一处别业,想必就是为了有个清闲的所在,方便你静心读书吧。”
赵璩呲牙笑道:“原是这般打算的,结果小弟到了岛上才发现,夏日炎炎的,湖上别业也不够清凉。
这不,前几天小弟刚在天目山下又买了块地,等明天夏天,便去那里避暑,山里方才清凉。”
这二人就似一家人寻常聊天一般互相打趣着,可是听在有心人眼里,那就是互相揭底,暗枪暗箭。
赵瑗说如今赵璩和他疏远了,而且斥巨资在西湖孤山上修建别业,不务正业。
赵璩就变本加厉地向他炫耀,我不但在孤山建了别业,我还要去天目山下再建一幢山庄呢。
咱就是比你有钱,光是宫里的赏赐就比你多得多,你不服气?
只是,这种暗流涌动,只要不揭破,那就是皇家的一团和气,兄弟互相打趣而已,有什么关系呢。
韦太后和吴皇后仿佛完全没有察觉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吴皇后笑道:“璩哥儿送给为娘的这茶甚是可口。为娘刚刚还和太后说起呢。”
赵璩笑道:“太后和母后喜欢就好,这茶还是新茶喝着香,久放难免失了味道。
等你们快喝完了知会一声,孩儿再往宫里送些。”
赵瑗道:“二弟发现了什么好茶新品么?”
赵璩道:“与茶无关,与吃茶的方法有关。大哥可还是在煮茶喝么?
小弟我新近发现了一种沏茶法,虽然只是清茗一杯,喝了却是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太后和母后都夸好呢,等我给大哥你也送些尝尝。”
“好啊,那大哥就等你的新茶了。太后,母后,孩儿这就告辞了。”
赵璩跳起身道:“大哥要走了么,我跟你一起走,我正带了新茶,要去孤山别业,一会儿你就拿些回去。”
赵璩大大咧咧地朝太后和皇后挥挥手:“等孩儿的天目山庄建成了,明年夏天,请太后和母后去我山庄避暑去。”
韦太后笑骂道:“这孩子,老婆子还没跟你说上几句话,你又跑了,真是个坐不住的皮猴子。”
赵璩向奶奶扮个鬼脸儿,道:“大哥都嫌弃我出宫后不与他来往了嘛,我这不得赶紧去拿点好茶,拍拍我大哥马屁?改天我再来请安。”
说完,他就拉起赵瑗,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韦太后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兄弟俩出去,淡淡地道:“璩哥儿天性活泼,是个没心机的。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怕以后因为这一点会吃亏呢。”
吴皇后柔声道:“璩儿与瑗儿虽然性情不同,但他们品性都没得说,两兄弟互相帮扶着,想来也不会有人给他亏吃的。”
韦太后看了吴皇后一眼,笑道:“璩儿是儿媳你亲手养大的,谁养的孩子,总归是要更亲一些才对。
“婆婆说的是,只是儿媳毕竟是皇后,要亲疏无别,视之无间,才是本分。
这一碗水端平了,两兄弟的关系,想来也就不会差了。”
这婆媳俩说的很是含蓄,宫中侍奉的宫娥太监们也不知是听不懂其中的机锋,还是不敢有所表现,个个都是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模样,恭谨地侍立着。
赵璩拉着赵瑗往宫外走,眼见随侍宫人落在后面,赵璩突然低声道:“大哥,有大祸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