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鹿饮轩’里,此时正坐着四个人,王媒婆、刘媒婆、樊举人和王大少。

宋老爹刚才听他们抱怨了一番,含含糊糊地说是一会儿再给他们一个交代,接着就跑了。

他们坐到现在,还没见宋老爹回来。

刘妈妈和王妈妈是媒婆,媒婆总是见人三分笑的,可她们此刻却是臊眉搭眼的,一点也不像媒婆。

两个媒婆心里都清楚,就算宋老爹回来了,今天这事也不太可能谈成了。

她们的雇主又没和鹿溪姑娘已经定下亲事,这公道上哪儿讨去?

杨沅下了楼,先和在院里摘菜的鸭哥简短地打声招呼,便走进了“鹿饮轩”。

他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两個不像媒婆的媒婆,一个不像举人的举人,还有一个不像太学生的太学生。

那位太学生的头顶上还竖着一朵打了蔫儿的月季花。

杨沅看了看四人,和气地拱手道:“两位大娘可否先出去一下,容我与他们好好谈谈?”

两个媒婆正觉自己就像风箱里的一只老鼠,一听这话,求之不得,连忙站了起来。

刘媒婆正要起身往外走,忽又站住,看着杨沅道:

“老婆子方才听见外边有传言说,二郎你……和鹿溪当初并非真的和离?”

杨沅颔首道:“不错,杨某并非闲汉,实为朝廷谍探。

当时那番举动,本是为了麻痹金人作的一场戏。

现在大功告成,我也升了官,自然不需要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那二郎你……啊不不不,那么大官人你,你和鹿溪姑娘……”

“我们当然依旧是未婚夫妻,等我为家兄守孝期满。

明年中秋,便和鹿溪完婚。届时,还是要请你这位大媒人来吃喜酒的。”

“啊!哈哈哈,好好好,好,真好!”

刘媒婆喜出望外,她的魔咒好像解除了呢。

刘媒婆欢欢喜喜就往外走,杨沅却又想起一事,忙又唤住她:

“对了,刘妈妈,我听说‘水云间’的丹娘那边,也经常有人托你去保媒啊?”

“啊!是啊,大官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呵呵,有人托刘妈妈伱去‘水云间’保媒的事儿,以后刘妈妈就不必再接了,因为丹娘……也是我的人!”

刘媒婆迷迷瞪瞪地走出“鹿饮轩”,站到门外就开始傻笑。

鹿溪的婚事没有解除,平安无事了。

丹娘也有了人家,平安无事了。

她身上的魔咒真的解除了,苦尽甘来,苍天有眼啊!

王媒婆看不过去了,冷笑道:“那丹娘就算跟了杨大官人,也是个妾,你得意什么?”

刘媒婆夹了王媒婆一眼,撇嘴道:“没听说过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吗?

没说过叫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吗?

杨大官人要人品有官品,要官品有人品,丹娘一个背着克夫名声的寡妇,能做他的如夫人,怎么啦?”

王媒婆顿时词穷。

刘媒婆便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似的,摇着小手帕,拧着她磨盘似的大腚,晃到院子里,一屁股坐到小圆桌旁的石墩上。

“鹿饮轩”里,杨沅看了看樊举人和王大少,微笑道:“方才,杨某听岳丈大人介绍了两位的身份。”

“你们两位一个是举人,前途无量。一个是太学生,家里富甲一方。

若想寻一桩良缘,那还不容易,为何执意要在这里闹事?”

王大少乜视着杨沅道:“你说你和鹿溪小娘子尚有婚约就尚有婚约了啊,你们已经和离的事儿,可是尽人皆知。”

杨沅道:“想要蒙骗金人,自然要闹得尽人皆知才成,这有什么?本官和鹿溪婚约尚在,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

杨沅脸色一冷:“就算杨某和鹿溪婚约不在,你们今日登门也只是来相亲。

相亲,就没有人家女方必须答应的道理,你们理直气壮的做什么?”

杨沅这么一说,二人顿时便有些凛然了。

他们确实有些不甘心,可他们也不是什么见识都没有的一介莽夫。

樊江是个举人,哪怕他不知道机速房这种具体的部门,也知道枢密院是个什么所在。

那可是大宋的最高军事衙门。

王烨然就更不用说了,他常在运河上行走,见多识广。黑白两道、三教九流,就没有他不交的朋友。

而且王家现如今正是树大招风,根基不固的时候,最怕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虽然说一个从七品的官儿,且不是现管,倒还不至于让王家诚惶诚恐,可也不是王家可以无视的存在。

杨沅眼见自己的话已经震慑住了这两个人,便把话风一转,又道:

“我家鹿溪,当然是个可爱的姑娘,但我观你二位气度,却也不像是为色相所迷便胡搅蛮缠的无赖。

难不成……你们执着如此,别有隐情?”

王大少是个顺毛驴儿,被杨沅这么一捧,心里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干笑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本大少什么美人儿没见过?

本大少可是个‘千人斩’,你比得了吗?你比得了吗?”

王大少先向杨沅问了一句,又向樊举人问了一句,两人齐齐摇头。

王大少得意地道:“那就是了。再说,凭我王家富甲一方,什么样的好女子娶不到?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家树大招风,却没个稳固的靠山,我听说……”

王大少忸怩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宫里边都听说了鹿溪姑娘‘小食神’的名号,想要请她进宫去做御膳……”

这事,杨沅方才也听鹿溪给他说过了,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杨沅知道,这必然是恩平郡王在帮他的忙,壮大他的势力。

如今再听王大少说出这番打算,心中顿时恍然。

樊举人本是个性情爽快的关中大汉,见王大少能如此爽快,他也不藏着掖着了。

樊举人苦笑一声,对他二人拱拱手道:“至于樊某,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今年大考时,樊某生了重病,耽误了科考。家中又是一贫如洗,如今是归也归不得,留也留不下……”

樊举人仰天长叹一声,唏嘘地唱道:“唉!无银钱当时把英雄困倒,大丈夫低下头泪如雨抛。

恨苏秦今得志他居心薄傲,悔不该和小人我挂冠夜逃……”

杨沅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干笑道:“樊兄这段‘秦腔’唱的真是一声嗓子一段情,三寸舌象七分味。

不过,店里客人多,还请兄台小点声,不要吓着人家。”

樊举人赧颜道:“额有感而哈,有感而哈。”

杨沅看着眼前这两位,一个不像举人的举人,一个不像太学生的太学生。

但举人确实是举人,太学生也确实是太学生,不由得心中一动。

鱼字房主事吕渊和李雪园这两个老头子,再有几个月就该“请老”了。

我不是正要打那两个主事位子的主意么?

樊江是举人,王烨然是太学生,从资历上来说,若是运作一番,未必不能把他们塞进鱼字房去。

想到这里,杨沅便道:“樊兄,王兄,你们的意思杨某已经明白了。

我与两位可谓一见如故,便对你们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吧。”

“其实王兄所求,不过是攀上棵能乘凉的大树。

依我之见,也未必就一定要找个有背景的妻子,与其求人,不如求己。

若是你自己做了官,轻易的也就不会有别的官来打你家主意了吧?”

王大少咧了咧嘴,我自己做官?

家里早前不曾经营官方人脉,如今想送礼都没有门路。

之前把我塞进太学,家里都不知费了多大力气,官是那么容易做的么?

杨沅道:“王兄有钱,我有门路,这件事,未必不可行。”

王烨然一听,两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杨沅又转向樊举人,握住他的手道:“杨某愿意助樊兄你谋取个一官半职,不知你可愿意?”

他拍拍樊举人的手,道:“反正,樊兄若不满意杨某给你安排的位子,你想再考,随时可以辞官赴考。

这样,你也可以暂时有个栖身之所,能腾出时间来读书啊。”

樊江惊喜道:“杨……大官人,你真能帮我谋一个官身?”

“不敢说一定,但……八九不离十。”

“这……我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其实樊兄你满腹经纶,若非生病错过大考,未必不能高中,杨某也是不忍朝廷错失人才啊。”

樊举人感动地道:“杨大官人过奖了,你……你听说过我的故事?”

“没有。但你的脸上,写满了故事。”

王家由灰转白,正挖门盗洞的想要谋求官方后台。

其实王家做灰色生意,也不可能不和官府打交道。

但那时候他们打交道的,都是运河沿线的税卡关卡,各地码头的市令监官。

现在层次上来了,主打的是要在临安城有一棵遮风蔽雨的大树,临时抱佛脚,就比较难了。

如果杨沅真能帮他运作一个官,哪怕这个官不太大,那也毕竟是官的一员了,谁想打王家的主意,就得合计合计。

而且王大少自己做了官,再去结交更大的官,那就等于有了一块让人信任和接受的敲门砖,局面不就打开了么?

因此,王大少一口答应下来。

至于樊举人,那就更不用说了,他现在为了有口饭吃,赘婿都肯做,能当官,他还挑挑拣拣?

就这样,樊王二人组,就自投罗网地拱到了杨沅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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