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圆听不懂, 看她这样又着急,急得直跺脚。

她说:“你在讲什么东西呀?”

“且惠说的是沈宗良。”庄新华一猜就知道,“也不想想, 谁还能让她哭成这样。”

且惠的眼泪不断落下来,砸在地面上,晕开一个个水圈。

她说:“我在感情里,真的是一个很没有用的人,除了自以为是和他对着干, 伤他的心以外,什么都不会。”

“哎呀,干什么这么说自己?你明明是最厉害的!”幼圆也被惹得眼眶发酸,“到底是怎么了嘛?”

她摇摇头, “我根本骗不了他,我骗不到他,反而他主张我去读研,我在牛津的一切, 都是他在私下里照应。”

“啊?”幼圆张大了嘴,她一边拍着且惠,望着庄新华, 好久了,才回味出一句:“小叔叔还是个痴情种子呢。”

庄新华一点都不惊讶, 他踢了踢脚尖,“她在香港的时候,也是沈叔叔找到我,让我去安顿好你们的, 免得且惠害怕。当时局面都乱成那样了,人人自危, 他每天大会不断的,还在想着这些事情。”

幼圆不停地安抚着她:“好了好了,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好了吗?”

“没有好,根本没有好。”且惠死死咬着嘴唇说:“我前一阵子......还怄他来着。”

庄新华完全是娘家人的立场。他说:“我觉得没什么,小叔叔无原则地付出,那是因为爱你,你离开他,也是因为你爱他啊。两个相爱的人不沟通,做出来的事背道而驰,谈不上谁对谁错。”

“行啊你。”幼圆刮目相看地表扬,“现在还这么会说大道理了,在你们司里天天写报告呢?”

庄新华说:“您别光口头嘉奖啊,也不来点实际的,有本事今晚别回家。”

拜托,她还在哭呢。

就这么水灵灵地调起情来了吗?

且惠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俩,一激动,吐出个鼻涕泡来。她也顾不上形象了,拿袖子擦掉,“你们......你们......”

面前两个人异口同声:“我们错了,我们罪大恶极。”

人都散了,花树葳蕤的宅院悄寂下来,几只雀鸟扑着翅膀飞过去。

时间不早了,庄新华锁上门,先送且惠回酒店。

路上,幼圆从后座探过头,“首先,我得向沈叔叔道歉,为这些年说过他的坏话。然后,庄新华,你得给我道歉。”

庄新华扶着方向盘笑,“这是为什么?”

“你那个嘴有那么严吗?”幼圆说:“早知道这些,在香港的时候为什么不讲!”

且惠拉了一把她,“别怪他,是我的问题。我太天真了,为什么当年不和他明说呢?要绕这么一大个弯子,弄得大家不好过。”

幼圆拍着她,“他也没和你说啊,谁都没有开上帝视角,你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自责太深,这句话,今晚且惠已经颠三倒四地说了五遍了。

人甚至没办法共情过去的自己。当年看来是无比正确的决定,到了现在,反而成为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匕首,猛地一下插在了心尖上。

且惠在路边看见一家药店,扭头让庄新华停车。

等了十来分钟,她才提着一包中药上来,说:“走吧。”

幼圆瞥了一眼那牛皮纸袋,“这是什么?”

且惠说:“煮醒酒汤的。”

“懂了,用实际行动表达愧疚,我看行。”幼圆想了想,又问:“你要到哪里去煮啊?柏悦后厨吗?”

且惠点头,“嗯,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但她设想的过于好了,大堂在门口就拦住了她,说后厨不让随便进。

且惠伸出一根手指,讨巧地说:“就一个小时,我保证不乱看不乱动,好不好?”

眼前的女士虽然温柔可爱,但大堂担不起这个风险,也不敢轻易得罪客户。

他想了个办法:“这样吧,您把药交给我,我让我们的服务生替您熬好了,送到您的房间。”

“那......好吧。”且惠从包里拿出几张钞票,“辛苦你们了,麻烦直接送到6007。”

大堂当然清楚6007套间里住的是谁。

他露出诧异的神色,“请问,我要怎么说呢?您是沈先生的.....”

且惠扯出一个酸涩的笑,“就说是你们酒店提供的服务吧,不用提起是谁吩咐的。”

“好的。”大堂想,大概又是一个欲擒故纵的女人。

她回了房间,坐在长沙发上吸气时,还是有一些鼻音。

且惠歪头靠在沙发上,凝视着窗外升起的灯光。

京城的夜晚总是美得很具体,像璀璨的星河。

她今天很累了,坐飞机赶路,见了那么多朋友,一下子捕获了巨大的信息差,到现在还摇摇晃晃地站不住。

可闭上眼睛,她脑子里闹哄哄的。

一会儿是妈妈过来人的口吻,说着一些上一辈的门第之见;一会儿是幼圆的声音,纳闷她越长大越不如从前勇敢。

很快,又听见纳言哥哥讲话,沉重的叹息里,有沈宗良固步自封的,谢绝任何人感激的高傲姿态。好像他做的一切事情,都不需要被她知道,这损伤了他的颜面。以前只觉得他这个人强势,没想到还这么爱逞英雄。

且惠猛地坐起来,赤着脚站到花洒下,淋了一个热水澡。

//

沈宗良到十一点多才回酒店。

一整晚了,万和的花厅里暗流涌动,人人话里都藏着机锋。

席叔叔喝多了,一高兴也忘了身份,拍着他的肩膀说:“宗良啊,咱们俩可是亲叔侄,你得把江城给我看好喽,那董事会提名人选的时候,我推举你也声儿大啊,是不是?”

一番真真假假的话玩笑,说得底下几位理事醉醺醺的,只好装听不见。但再来敬沈宗良的酒时,二钱杯的位置摆得更低了。

他先送席董回去,返程途中,司机问他说:“沈董,送您回金融街还是......”

这几年,沈宗良从西平巷搬出来,长期住在中海。

他疲倦地往后靠,松了一颗衬衫扣子,“就去柏悦吧,明天一早还要开会。”

“好的。”

洗完澡不久,服务生就上来送醒酒汤了。

他没穿酒店的浴袍,而是换上了隋姨送来的睡衣,垂眸看了眼,“谁做的?”

服务生是按且惠的原话答的,“是我们酒店赠送的。”

沈宗良立刻就笑了,表示一点值得相信的可能都没有。

他说:“是吗?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喝了酒来的。”

“这个......这个......”

他揭开汤盅,用手扇过一点气味,闻了闻,“另外,你来告诉我,这里面都有什么药材?”

服务生被他接二连三的问题难住了。

大堂只是让他送来,没说要回答这么多啊。

他人也老实:“我不知道,是一位年轻女士让我们熬的,药方的话,您得去问她。”

“放下吧。“沈宗良的下巴点了点茶几,“你先出去。”

他站起来,扯过衣架上挂着的西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衔在了嘴边。

下一秒,沈宗良又去拿手机。

因为走得太急,被宽大的床尾凳磕到了一下,他愣住了,烟也掉在了地上。一碗汤把他弄得手忙脚乱,小姑娘本事大的。

他等不及发信息,直接拨了电话出去。

且惠停了手里的吹风机,“喂?”

沈宗良言简意赅:“到我这里来。”

“现在?”且惠惊讶地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他没错。

“对,就现在。”

他刚才讲的是中文吗?且惠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酒店的人露了破绽,沈宗良要让她把醒酒汤端走,顺便再郑重警告她一次,不要再做这种白费心机的事。

只是想想,且惠就先委屈起来了。

她连衣服也没换,穿着一条吊带样式的真丝睡裙,就气鼓鼓地去找他。

开门时,沈宗良被她雪白的皮肤晃晕了一下眼。

他的思绪飘回那个敲门的夜晚。

那时候小惠住在他楼下,庄新华的车挡住了他的车位,她当时就是这样来开门,纤细的手臂从裙子里盛开出来,像一朵洁白的花苞。

过了六年,门里的人变成了他。

但小惠还是一样,面对他时,总有种趋近赤裸的坦荡。

她是真把他当身心都得了自在,不假外求的长辈。

沈宗良还兀自出神,且惠已经怕被人看见,从他手臂下钻进去了。

他扶着门框,忍不住抬了抬唇角。

眼前的光亮被她挡去了大半。

沈宗良走到沙发边坐下,好笑道:“我好像没让你罚站?”

但且惠赌着气,就是不坐。

她绞着手指,声音很轻,尾调里不难听出一丝颤,“您是要我把汤端回去的话,就不坐了吧。”

沈宗良抬起眼皮看她,“我这么说了吗?”

“没有,我猜的。”且惠压着眼眸看地面,“那还能是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不要我的亏欠。”

他嗤笑了声,可见她是真气到了。

连口口声声都用了进去。

这么多年,沈宗良很少和她计较什么。

一则她年纪小,说错话做错事,都在所难免,他提点着就行了,没必要上纲上线。二是实在舍不得,她动真格地要和他撒娇,他根本招架不来。

但这些天,甚至这些年,积压了这么的不甘、妄念和冲动,也在血液里鼓噪着,就快跑出来。他虽然是长辈,虽然拿她没有太多的办法,但也可以和她较真的吧?

沈宗良的视线落在她垂下的手臂上,腿间明显的异物感让他越来越燥。他喉结滚动后的下一秒钟,就伸出手握住她,一把将她拉过来。

且惠不防,几乎是跌到他身上的。

眼睛一瞬间瞪到最大,她一双手抵住了他的胸口,明显受了惊吓。

沈宗良低哑着嗓音开口,“你成天跟我犟,我偶尔也能说句气话的,对吗?”

他离她那么近,几乎就要吻上来,鼻腔里的气息在升温,呵到她脸上。

且惠跪坐在他怀里,眨动着睫毛,身体红得发烫,“是呀,只有我一个人犟,你不犟。”

“嗯?”沈宗良面对突如其来的责难,“我怎么了?”

她忽然不想说了,停下来,撑着他的肩膀,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且惠伸出手,心疼地微微撅起唇,指尖颤抖着,去摸他眼尾的细纹,鬓边的白发。

她最爱的男人身上,已经出现了衰老的体征。

沈宗良不明所以,但这种感觉太舒服,也太悬浮了,像一个梦。

他也不敢动,怕动一动,她温热的小手就要撤走。

如果可以,他想摁住她的手腕,再不然,他可以求她留下来。尊严脸面什么的,不要就不要了吧。

且惠端详了他很久,忽然牵动了两下嘴角,她想调出一个笑来,但没成功,反而要哭的样子,说:“我的洋相好看吗?沈宗良。”

沈宗良眼神涣散,心思已经不在对话上,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她吻到折腰,抑或是抱到床上比较好。因此,他一时没明白,“你有什么洋相好给人看?”

“我说的是六年前,我和你妈妈......”且惠顿了一下,“骗你的事情。你就是要我走得远远地去读书,离开你就好,是不是?”

沈宗良回味过来,当下便皱起了眉头,“这是谁在胡说啊,乱弹琴!”

“你还装什么,信不信我立马给我导师打电话。“且惠说着,当真就要从他身上翻下去去。

他搂紧了她的腰不许她动,“没必要,隔着时差呢,别打扰人家休息。”

且惠故意说:“现在是格林尼治时间下午五点一刻,休息什么呀?”

沈宗良苦笑着扶额:“小姐,那是你的亲导师。他日夜颠倒的习性你不知道?”

“还说不认识他,还说不认识他。”且惠是一点理智都没有了,低下头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嘶。”沈宗良别过脸,吃痛地喊了一声。

且惠松了口,这下真的泪水涟涟了,好像被咬的人是她。

她抽噎着说:“我骗了你,你就也要这样瞒着我吗?”

看来她是真的伤了心,像个被骗去异国求学的孩子,吃了几餐苦,回来后质问大人怎么这么多诡计?

沈宗良心里堵着块石头,上千斤重,不知道怎么说当时的情况,怎么解释她才能明白。他只是绝望地发现,小朋友在很多时候,是真的体会不了父母心。

他弯起指腹给她揩脸,微微板起脸,“咬了人了,你还先哭起来,今年多大了?”

“我多大了,你最清楚呀。”且惠拿他的睡衣领子擦眼睛,“是不是?”

是啊。沈宗良最清楚她的年龄。

过去总觉得她还小,数着日子等她长大,但她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刻,他并不在她的身边,她独自咽下那些风霜,成了个温柔独立的女性。

“都二十六了,是个大孩子了。”沈宗良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看她,不用躲藏着眼神,在开大会的时候,在电梯里,甚至是在走廊上碰到,突如其来地瞥她一眼。

且惠不接受这样的称呼:“我不是孩子了,我长大了。”

“在我这里就是,到什么时候都是。”沈宗良拂开她遮住前额的头发,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清白,眸色暗沉得像落暴雨前的天空。

在他加重手上力道的那一刻,且惠先一步吻了上去,吻得比他还要急,但她没多少力气,也没什么章法。

他好像尝到了山顶雪水融化后湍急的小溪。沈宗良本能地闭上眼,一股电流从大脑传导至每一处末梢。

“小惠......听话,慢一点,你慢一点。”他握紧了她的腰,呼吸声愈来愈急,像打在高楼玻璃上的细雨。

她湿润着嘴唇,搂着他的脖子刚退开一些,就被重重地扔到了长榻上。

沈宗良俯低了身子看她,她的嘴唇是湿的,有种异样的红润,微微张着在喘气,像刚吃过一个汁水丰沛的雪梨,涂上了一层甜蜜的引诱。

他来势汹汹,吻和身体一起压下来,都很重。沈宗良握着她的脚踝往上推,粗暴得不像他,又或者这才是他。

他吻她,吻得节节往下,“你就喜欢这样,时不时逗我一下。等明天早上,又有一场冤枉气等着我给我受,是吗?”

“不是......我不是......”

沈宗良吻够了上面那张嘴,又换了另外一张,且惠的手往下胡乱抓着,这感觉太空虚了,她想要抓住一点实质的东西,却意外捧到了他的脸。

这更不好了,她连脚底心都泛空,蜷起来,搭在榻尾上,沈宗良只是动了动舌头,她就虚弱地踢动几下,脊背骨像小桥一样拱起来,绷着身体,身体里的力气和水分都流干净了。

沈宗良来吻她,且惠在他的嘴里,尝到了自己的味道。

她的手臂被他折起来,高举到了头顶上,且惠就用柔滑的舌尖代替手,温湿地舔着他的脸颊,“对不起......沈宗良......对不起......”

他甚至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是等不及地深埋进去,抚摸着她浓密的黑发,乌云一样迤逦在他的臂弯里,听她发出咪呜咪呜的声音,像快被玩坏掉的洋娃娃。

沈宗良的手指划过她细长的手臂,光洁的肩头,血流丰富的白皙脖颈,捏了捏她耳垂上的珍珠米粒后,又往下抚过摇晃着红晕的脸颊,最后被且惠哆嗦地含住。

他被刺激得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沈宗良克制不住的,把动静越闹越大,藏在角落里的欲望冲撞得越来越激烈,动作也愈发地肆无忌惮。

且惠把脖子撇到一边,很快就湿着脸,绵长地吞吐着他的手指,低低地细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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