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沉了整天, 到夜里终于落起小雨,滴滴答答打在翠绿的树叶上。

且惠坐在病房里,搬了把椅子, 在床边守着董玉书输液。

医生看了报告,诊断是由心绞痛引起的,建议药物治疗。并叮嘱且惠说,要避免让病人情绪激动,多卧床休息, 保持愉悦的心情。且惠都一一答好。

夜深了,且惠抬头看了眼吊瓶,还没那么快打完,顺手又替睡着的妈妈拉了拉被子。

她走到窗边, 如雾如烟的细雨将天空染成青灰色,且惠绞着两只手,木木地站了好一会儿,往日水润的眼睛, 仿佛枯井一般失去了光亮。她看不见眼前,也望不到未来,只有胸口规律的心跳提醒, 她还活在此时此刻。

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且惠快走了几步来接。

她小声地喂了句, 悄悄掩上病房的门。

走廊里安着几盏白炽灯,亮得人眼睛睁不开。

且惠低头看鞋子,“对,我是在医院。不过我没有事, 是我妈妈生病了。”

那头很安静,沈宗良刚散会, 回了办公室坐着。

这个会开得很长,说到后来邵董都累了,忍不住要抽烟,就礼节性地给他们一人发了支。上级发烟,一般是要即刻在会上抽的,但沈宗良到了后面才点,没抽两口就散会了。

他把烟递到唇边,又吸了一口,“妈妈来京里看你了?”

且惠说:“嗯,但她可能路上太累了,心口疼。”

沈宗良扶着转椅把手问:“严重吗?在哪家医院?我过去看看。”

且惠忙道:“她已经没事了,你不用特地过来。不过,我今晚要照顾妈妈,不能回家了,你早点休息。”

他懂了,且惠应该还没讲明他们的关系。

沈宗良默了会儿,“请个护工吧,你也不是能熬夜的身体,再一块儿累倒了。”

且惠柔声说:“不用熬夜的,盯着妈妈打完点滴我就在旁边睡了,别担心。”

“好,那你自己当心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响起一道健旺的脚步声,邵成钢走过来,看这位副总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敲了敲门,亲切地表达了一下上级的关怀:“宗良啊,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也不要搞得太晚了。”

沈宗良掸了两下烟灰,另一只手抬了抬说:“好,我看完这份文件就是。”

邵成钢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下班走了。

听见电梯门关上,沈宗良又放松了脊背,靠在椅背上深吁了口烟,快抽到末尾时,把烟咬在了唇角,拿起手机给家里去了个电话。

是王姨接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异样,“老二?”

他迂回了很久,到后来才问:“妈今天有见什么人吗?”

“没有,就是上午和魏夫人打了两圈牌。”王姨回忆了一遍,“她中午回来以后,再没出去过。”

沈宗良点头,“好,不要说我打电话来过。”

他慢慢把手机放回桌上,转头看了眼落地窗外,无数高楼锁在烟雨蒙蒙里,白雾中连成了一片。

大约是他猜忌太重了,且惠妈妈进京来,又病倒,也许就是因为想念女儿。

回家后,沈宗良吩咐隋姨打点了些东西,上医院看看。

隋姨到的时候是十点多,急诊观察病房里刚来了一批醉酒闹事的,头都包扎上了还在嚷。她到几处找了找,看见且惠伏在一张病床边睡着了。

她走过去,放下东西,轻拍了拍她的肩。

且惠坐直了,睡眼惺忪地对她说:“隋姨,您来了。”

隋姨点头,摸了摸她的脸,“二哥儿一到家啊,就让我给你准备衣服和毯子,还有宵夜。他又怕你们的事......你妈妈还不知道,就没亲自过来。去吧,我来守着你妈妈,你吃点东西。”

“好,谢谢。”且惠避重就轻地答:“我还真有点饿了。”

她把食盒端到走廊上去吃,虽然没什么胃口,还是每样都尝了一点,吃到后面,强烈的饱腹感让她干呕起来。知道沈宗良会看的,倘若不吃多少,他又要忧心忡忡地叹气。

且惠想着,不久就要惹他动一场大怒,眼下就让他高兴点儿吧。

走回病房时,她把食盒交给隋姨,“吃得差不多了,您回去吧。”

连隋姨都吓了一跳,笑说:“唷,今天真是累着了,吃了这么多。”

且惠笑了笑没有说话。

董玉书是快天亮时醒的,摸了摸女儿的头,想起她昨天哭得那个样子,心里又酸又涩。且惠性子很柔,从来没有过这么浓烈的情绪,连得知她爸爸快去世的时候,也是躲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

小儿女的感情最是真挚纯然的。她也开始有些微的动摇,自己这一次,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若是且惠伤透了心,日后在男女之事上,都不再动念想了怎么办?

但很快她就摇了摇头,这种事和她的前程比起来,有什么打紧的!将来还怕没有好的青年才俊来配她吗?真是杞人忧天。

这时,且惠也被强烈的阳光刺醒了。

她仰起脖子,眼神懵懂的像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鹿。

董玉书说:“妈妈没事了,我们走吧。”

“不行,要等医生查完房,他说走才能走呢。”

“好,那你再睡一会儿。”

且惠摇头,“我去给您买早餐吧,想吃什么?”

董玉书握住了她的手腕,“不用,出院了我们一起去吃,妈妈好多了。”

“那也行。”

从医院拿完药,她们打车回了家,洗漱完又出来,就在附近一家早餐店吃东西。且惠要了一迭大肉包子和豆浆,董玉书点了碗很久没尝过的炒肝。

她尝了一口,且惠问味道怎么样。

董玉书艰难地咽下去,“比过去还更难吃了。”

且惠咬着包子说:“所以我从来都不点,豆浆就挺好的。”

董玉书在京里住了两夜。

在那天之后,她再没有提过沈宗良,是觉得心中有愧。

且惠看出妈妈的心思,一直把话题往别的事情上引,不至于叫长辈太难堪了。这是她们母女一贯的默契。她从不指望妈妈能道歉,能够平心静气地说话,就是消了气。

在机场送完妈妈,且惠按着从幼圆那里问来的地址,打车到了沈夫人的住处。

她在大门口停了一会儿,远眺着温柔壮阔的青山,隐隐能听见林间溪流的潺潺声,时间在这里都变得模糊了。

且惠想起沈宗良过去的喟叹。他说,所谓人各有命,老爷子住在这么个得天独厚的地方,也不见多长寿,还是早早地撒手去了,姚小姐更是性格强硬,没被草木峥嵘滋养出半点柔婉。

他对人对事,总是有意想不到的见解,且惠很喜欢听他讲话。

来开门的是王姨,她看见是且惠,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客气地笑:“钟小姐。”

“请问您家夫人在吗?”且惠开门见山地说:“我有点事情,需要当面和她说。”

王姨愣了下,点点头,“在的,在院子里喝茶,你跟我来。”

到了那扇花纹精巧的石门前,她回头说:“你稍等,我先去问问夫人。”

且惠说:“没事,我就在这里等。”

她仔细打量这扇洞门,刻的是寓意万代长春的葫芦纹样,看起来花了不少心思。

她在心里嗤了一声,连这点细枝末节都精雕细琢的人家,的确是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出半点差错,也不会允许因为他的失误或放纵,导致阶级滑落甚至更严重的后果。

姚梦没想到她会来,捏着茶杯的指骨紧了紧,“怕什么,让她进来。”

她望过来一眼,看见一个沉静柔和的小姑娘站在洞门外,手收拢在小腹上,连站姿都是规规矩矩的。

王姨带了她过来,又识趣地下去,不敢在旁边听。

她温柔出声:“我是钟且惠,伯母您好。”

姚梦不肯领,挑起细腻的眼皮说:“你好像不该叫我伯母,辈分乱了。”

她说的也没错,按理说,姚梦该是她爷爷那辈的。只不过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她是觉得自己不配这么叫她。

这没什么,且惠不在乎这些。

她又换了个称呼,“沈夫人。”

那边才点了一下座椅,“坐吧。”

姚梦喝了口茶,一副看透了她的表情,“你是来觉得你妈妈开的条件不够,来加码的?”

“不,我妈妈完全能代表我,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现在,我是来和沈夫人银货两讫的。”

在姚梦惊疑不定的目光里,且惠把包里的录音笔握紧了,摁下了开机键。

她垂着眼眸,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告诉您的是,从一开始,我接近您的儿子,就是带着目的性的。就算不能去留学,弄点钱也不错。对于我的家庭状况,您很清楚,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吧?”

姚梦轻蔑地笑了一声,“不奇怪,你要没有想法才奇怪呢。”

“嗯,就是这样。不然他比我大那么多,有什么值得我费心思呢?”且惠努力维持着嘴角的笑容,十足小人得志的模样,“他也跟我说过,要送我去留学,但那个时候我想,他应该是试探我的,您知道,男人都喜欢搞这套的。我很高明地拒绝了,他因此更加爱我。”

姚梦听见这些腻腻歪歪的事就头疼。

她说:“你直接挑要紧的说,我很忙。”

且惠嗯了声,“本来我是想,等到明年一月份申学校的时候,再撒个娇让他帮忙的,哪知道在您这儿提,比哄他要省事多了。那我就直说了,学费麻烦您打到我卡里,到时候入学申请,也请您费心帮衬一下。”

“我问过了,你的成绩没问题,一封推荐信而已,完全不算事。当然了,我会给你安排一栋房子,让你像个大小姐一样,舒舒服服地读完。”姚梦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完的,说完还把杯盖扔在了桌上。

她蓦地笑了,“那就最好,没什么事的话,先走了。耽误了您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说着,且惠摁下暂停键,把录音笔拿出来,放到了姚梦手上。

她仰头问:“这是什么东西?”

且惠转过身,连做了两个深呼吸,眼睛眨得很厉害,“我们刚才说的话,我全都录下来了,到时候您放给沈宗良听吧,这样您就没有责任了,他对我......应该也不会再有留恋。”

捏着那只黑而细长的笔,姚梦冷笑了声:“你不去做生意,那都可惜了。”

“告辞了。”

出园子的路很长,且惠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正常的步子,到后来越来越乱,几乎是凭本能在林子里浑钻。好不容易出了大门,等听见身后咔哒一声,她才紧走了十来步,步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扎得她鲜血淋漓。

到实在走不动了,才扶着布满青苔的石墙蹲下来,放声大哭。

在这个谁都占着理的无解命题里,且惠把全部的错处都包揽下来,解开了这道世纪难题。总要有人担下这个错处的,那就她来吧,何况这段感情也是由她开始,原本就是她的错。

这下妈妈满意了,将来沈宗良想起她也只会满脸鄙夷,不至于影响了他和新婚妻子的感情,沈夫人更是高兴。

妈妈那天说了很多不中听的昏话,但有一句非常对。

是啊,迟早会分开的,她要在沈宗良心里那么好做什么?是想着虽然自己不在了,还要处处把人家的太太比下去,做一轮无可比拟的白月光吗?

今后沈宗良过得愤懑难平,她又能得到什么实惠呢?

这么说起来,她是做了一件绝对正确的事情,做了对的选择应该要笑的。

但是心里真的太苦了,且惠实在笑不出,扯了半天嘴角,也只化作一个难看的哭相。

山腰上气温低,当头明媚的阳光里,照出一阵寒风。

且惠的手撑在墙上,迎着风弯腰打了个摆子,从头冷到脚了。

她想起那天在西平巷,他问她要不要去牛津,那时候是怎么想的?

且惠想,哪怕分手,她也不可以被沈宗良看不起。

但现在她亲手毁了这一切。

她把所有的委屈都吞下,把那份不值钱的清高摔进泥泞里,再爬起来时,连她都不认识自己是谁了。她成了另一个钟且惠,一个手段高明,带着目的勾引他的女人。

和沈夫人说话时,且惠拼尽了一身的力气,演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舌头上轧满了谎言的玻璃渣,血和水一起咽下去,才能说出那些伤人透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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