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造才三为日记主人的提问而哑然，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现在还不是。”日记主人温和地说：“我看你似乎挺排斥变成伊斯。”
“变成伊斯？”铁造才三冷笑一声，“它不过是要夺走我的身体而已。”
“看来你多有抵触，要知道，这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奇遇。别将伊斯想得这么糟糕。”日记主人娓娓相劝，“伊斯是宇宙之中也极为罕见的伟大种族，因为它们征服了时间，就连廷达罗斯的猎犬也无法将它们杀死。它们的天敌只有一种，在固定的时间线中，它们本应该被这个天敌灭族亡种，可它们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将这个未来跳过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到：“也就是说，伊斯实际上已经达成了永生。”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永生什么的不好说，但你们不是已经抓住它一次了吗？”铁造才三觉得日记主人的态度有点出乎意料，但想想他和米戈达成交易，几百年都留守在这个房间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的脑子需要灵活一点。”那双裸露的眼珠子盯着铁造才三，让他心中发毛，“不如我帮你换个脑子？啊，不行——”
还没有等铁造才三拒绝，他就自言自语起来：“虽然米戈从伊斯那里窥见了一些精神上的应用，但风险这么大的实验，怎么能随便给人用呢？得由我来亲自尝试才对。”
然后，他又发出歉意的笑声：“抱歉了，我一个人太久了，总喜欢自说自话。”
“你……好像对我们没什么敌意？”铁造才三犹豫了一下，这么问到。
“敌意？为什么？”日记主人反问，但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是了，你们未经允许就闯进来，会让人很不高兴。虽然我和米戈都没什么感觉，但其他人会觉得你侵犯了他们神圣的领地吧。他们就如同渴望得到主人宠爱的牧羊犬，拼了命想要做出点成绩。可他们的脑子不太好，胆子也不够大，诸如‘杀死入侵者’之类的野蛮活动，就是他们的想象力的极限了。”
铁造才三好奇起来：“你有不同的想法？既然你说‘你和米戈都不在意’，那是否表示，你认为自己和米戈是一样的？”
“完全不对，你这是以偏概全了。”日记主人纠正道：“我和米戈在一些事情上可以达成一致，但有不同的想法不也是理所当然吗？我不是米戈，也没有成为米戈，实际上，要成为米戈，比成为伊斯更加困难。成为米戈之后能得到的好处，也远远不及成为伊斯。你看，你的境遇是多么令人羡慕呀。”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做人就挺好。”铁造才三和这个光秃秃的大脑子聊着聊着，竟然也不怎么感到害怕了。
“所以说，你的视野和思维都太过狭隘。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日记主人说。
“伊斯一直想要替代我，而你也在劝说我成为伊斯，我不得不怀疑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铁造才三仔细一想，又严肃起来，“不管怎么说，我和伊斯的问题不重要，你和米戈的问题才重要。”
“正好相反。”日记主人的声音更精神了，“我劝你成为伊斯，是因为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而这个想法，就连米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听听呢？如果你没有成为伊斯，那么，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们完全有时间，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别听他的！”伊斯终于插入话题里，“你别忘了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别看这家伙现在的态度还不错，但你想想，困在这里那么多年，就算只剩下一个脑子也不以为意。在这温和的表面下，该是如何的变态呀！他对自己那么无所谓，对其他人也会是如此！”
伊斯本来只在铁造才三的脑海里说话，可铁造才三却愕然听到日记主人慢悠悠地说：“虽然我听不到，但我觉得，伊斯在说话。”
“为，为什么这家伙——”伊斯明显有些错愕。
“抱歉，虽然伊斯也不是万能的，但真的比人类高等太多了。”日记主人说。
“够了！”铁造才三觉得今晚真是太疯狂了，一个脑子和一个外星人产生了争议，还有比这更让人烦躁的事情吗？他说：“我不会成为伊斯，现在也不是你问我答的游戏。这位先生，我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他的话被日记主人打断了：“熔炉主人。你可以这么称呼我。”
“啊？”铁造才三确实震惊了，他没想到竟然会从一个活了四百多年的脑子口中听到这么中二的发言。
“熔炉会将万事万物融为一体。肉体如是，精神如是。我预见了未来，人类的未来是一种更为紧密的联结……不，从一开始，人类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个体。对个体的认知不过是一种错觉，从来只有人类这一整体，而熔炉将消灭错觉，让每一个人直接迈入终点。”日记主人像是解释一般说，可在铁造才三听到，完全是宗教疯子才会说这样的话，“你知道为何人类能和米戈做交易吗？实际上，不止是米戈，还有其它神秘莫测的东西。人类有什么价值，能够和那些东西进行交易？人类有什么力量，能够在这些交易中维护自身的利益？换句话来说，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人类依旧拥有自我和独立？”
虽然关于所谓“熔炉”的发言完全无法理解，但铁造才三听到他评价人类，却又想知道他是如何看待的。因为，伊斯也提起过，而它的观点令人心寒，也让铁造才三难以接受。
眼前这个日记主人虽然是一个疯子，但他毕竟和米戈那样的怪物达成过交易，还活了相当于普通人几倍的人生长度，想必自有所得。
“为什么？”铁造才三问到。
“因为，人类的本质是一个整体，一个混乱原体，一种巨大的搅动。”日记主人如此述说到：“我不知道你是否关注当前的科学理论，对宇宙有一个熵变的解释。”
“我听说过。”铁造才三点点头，“简单来说，这个理论认为宇宙的本质是混乱，一切都在往无序发展。”
“不完全正确。”日记主人说，“前提是在一个孤立的系统中，熵变才会显得如此简单。但是，我们的宇宙并不是孤立的，相关证据我已经找到了，但你无法理解，我也无法直接呈现，那需要你进行飞升。”
“飞升？什么飞升？”铁造才三目瞪口呆地听这位日记主人说出一个个不明觉厉的词汇。
“飞升的事情另外再提。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日记主人说：“因为我们的宇宙不是孤立系统，所以，熵变引发的混乱没有一定的阈值。人类的诞生，就是稳定这个宇宙规律的锚点。”
“我不是很理解。”铁造才三觉得很复杂。
“简单来说，因为宇宙需要稳定熵变，一切都有定数，可外来的因素产生了巨大的变数，就需要抵消这些变数，所以，人类诞生了。人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搅动源，可以让已经发生改变的，再次发生改变，同时，为宇宙的熵增提供更多的必然性。这就是人类的混乱本质体现。”
铁造才三想破了脑袋，才得出一个结论：“你的意思是，人类的存在有助于宇宙灭亡？人类的诞生，就是为了让宇宙符合规律地灭亡？”
“正是如此。”日记主人欣慰地说：“所以，人类是极恶的幼体，拥有这个宇宙提供的力量，足以抵消任何外来因素。记住，这里是抵消，不是抵御。如果外来因素没有造成宇宙熵变规律的改变，人类就不会对它们造成任何影响。”
“我无法接受。”铁造才三摇摇头，“我本以为你会说什么，结果还是末日论吗？”
“是吗？真遗憾。我以为你遇见了伊斯，可以比其他人更能够接受我的观点。结果还是不行吗？”日记主人的语气充满了寂寥。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铁造才三问到。
“不，没有了，如果你连这些金玉良言都听不进去，那其它的想必也难以理解。”日记主人兴致缺缺地转动眼球，“那么，你找上门来，是为了自己的事情，还是为了伊斯的事情？”
“都有。”铁造才三说。
日记主人索然无味地说：“我可以预料到伊斯的到来，希望它的到来，能够同时带来别的可能性……然后你出现了，但却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人。但我不怪你，因为你并不特别，也正是因为你的不特别，让你无法摆脱人类本质的禁锢。”
“但你仍旧被伊斯打了个措手不及！”铁造才三厉声说，“你和米戈的活动，已经给外界带来了诸多伤亡，难道你完全不知情吗？”
“只是人类的触手罢了，那些没有真正的自我思想的触手，无论损失多少都无所谓。人类是不会因此灭亡的，在宇宙灭亡前，人类的不灭是人类和这个宇宙的契约。人类拥有宇宙提供的力量，相当于这个宇宙的正神，所以才能和那些无法理解的东西达成交易。”日记主人叹了一口气，“算了，你的思想和其他人一样，都被局限在个体的错觉中，你一定将其他人的情感和生死看得非常重要吧？也有着正常的道德观念。就是因为你没有找到真正的自己，无法窥见那可怖的真相，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你的思想……已经完全异化了吗？我听说，失去了人类的身体，不，仅仅是身体的一些生理上的变化，就会彻底改变一个人。”铁造才三凝视着这颗大脑——虽然这人本身不在乎自己现在的状态，但他变成这个样子，接受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境遇逼迫，不得已而为之吗？铁造才三觉得，太过漫长的时间，让他必须发生这样的转变，只为了能够理所当然地活下去。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呀。
“短生的触手，无法理解长生的触手，这也不是你的错。”日记主人反倒流露出对铁造才三的悲怜，“我就知道，极恶之幼子虽然没有固定的形态，但其拥有的本质却是极度邪恶，它不会解放任何人，只会继续讲述个体的错觉。”
“又在说这些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了。要知道，现在是我在问你。”铁造才三说：“你们和米戈到底在做什么？”
“米戈？原来如此，你更在意米戈，是因为伊斯吗？”日记主人了然道。
“不是！”铁造才三断然否定了，“伊斯确实在意米戈，应该是为了报复吧？”
“想来也是，在这点上，伊斯和人类拥有共性。”日记主人说。
“但我不是来报复的，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是一个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遵循人类的道德观念，我来这里是为了挖掘真相。和伊斯一起，只不过是正好如此罢了。”铁造才三掷地有声地说。
“啊……原来如此，是人类找到我了，终于……”日记主人感慨地说，“但是，我也不会束手待毙。”
“可你只剩下一颗脑子了。”铁造才三这么说着，但见到日记主人如此癫疯的气度，又不禁在心里向伊斯发问：“真的没问题吧？他不会再有其它手段了吧？”
然而，伊斯没有回答。
铁造才三的心跳开始加速，只听到日记主人说：“我觉得，既然是人类找上门了，那就没伊斯的事情了。也许你在和伊斯沟通？但真的没必要，因为，它大概听不见。”
铁造才三疑惑地四处张望，他觉得是日记主人设下了什么埋伏。之前伊斯就已经和他断连了，伊斯说过它会修复，铁造才三也不怀疑它的本事，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没有好转，还更加恶化了。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一个和米戈做过交易，本身就是如此癫狂的日记主人，他心中忐忑，完全猜不出，对方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手段。
“我有一个好想法。”日记主人说：“很明显，此时此刻，你作为人类的触手，性质比其他触手更加重要。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既然你和人类本质的连接十分紧密，那么，换个角度想想，你也是距离极恶之幼子最近的接口之一……我不太明白，找过来的应该是更强大的触手才对，为何会是你？但这样的机会很难得。”
“你，你要做什么？”铁造才三虽然不明白日记主人的疑惑，但却能感受到变化的发生。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有点不妙了。
“伊斯认为把我的脑子挖出来就万无一失，确实，如果它还能活动，我确实没什么办法。哪怕我早就习惯这种状态了，这里也是我的工坊，但是，脑子一旦暴露在外，伊斯的技术就会完全发挥出该有的力量。”日记主人说：“可惜，它也没有看穿人类的本质，这就是眼界的不同导致的失败。”
随着他的话音，地面开始颤抖起来。铁造才三心一横，从背包里抽出一根撬棍，用力砸向玻璃容器。他想：这个脑子看起来是需要这个容器维护的，只要能打碎容器，他就会脑死了。
然而，撬棍击打上去，只发出沉闷的声音，像是砸中了柔软的棉被。
“撬棍……人类果然难以捉摸。既然有众多更有威力的武器，为何会选择用这样的小玩意？真是不可思议。”日记主人感叹道，“但无所谓了，深入极恶之幼子的机会就这么一次！飞升的程序已经开始运转，我会赌上我的全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