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正好，投在稀稀落落的树叶上，洒下一片又一片的光斑。风在街上回荡，吹起几片落叶，又垂下。空荡荡的街上，只有静物互相为伴，不见多少行人。
看起来是很正常的一幕，这个时间点，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创造价值，在恶劣的环境下为基地延续生命。
如果不是接到了巡查队的消息，单单从这里走过，霍祁也不会察觉出来有什么异常。
但是往深了探索，就会发现――
种植园里的农民都拄着工具，靠在墙边阴凉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供电站的工人都聚伙坐在一处，把地面当成桌子打牌。学校的老师也都回到办公室里，留孩子们在教室里看书，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发现了异常，跑出来在走廊里上蹦下跳，大声嬉笑，也无人管理。
唯有巡查队还在沿着规定的路线巡逻，不放过视线里的一花一草。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罢工，坚强生活到现在的人民，对于不满意的现状所做出的最原始的反抗。
叹了口气，霍祁走进路边一家杂货铺。
杂货铺的老板看起来年龄挺大，穿着透气的汗衫，花白的头发不剩多少，脑袋锃亮锃亮闪着光。他搭了几张椅子，上面铺一块布，组成一张小床，安稳的躺在上面，闭着眼休息。
柜台上摆了一个有些破旧的磁带播放器，断断续续地播放着戏剧。看着边边角角的纹路，霍祁觉得那播放器的年龄可能比老板还大。人类文明遭受了一次重创之后，先进的物件全都荒废，反而是这些比较古老的玩意儿又一次起了作用。
他敲了敲柜台，提醒老板来了人，然后开口，简短地问：“老板，那个水壶怎么卖？”
老板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透过老花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哼哼两声，愤愤地说：“不卖！”
霍祁换了个姿势，倚靠在柜台边，不再说话。
过了几分钟，老板从小床上起身，破了一个角的塑料扇子扔在一边：“说了不卖！你还在这干嘛？”
老板这的“古董”还挺多，那扇子看着岁数也不小。
霍祁回过神，眼神很真诚：“您这的戏挺有意思的，我听会儿戏。”
老板有些得意，头左右摆动，非常神气：“当然有意思，杨三姐告状！这可是绝版的！整个基地就我这一份，想听的都得找到我这来，求着我给他们放呢，你小子算是运气好！”
霍祁点点头，赞同他：“怪不得我头一回听，真是我的荣幸。”
他跟着唱了两句，马上就老板被打断了。
老板一脸嫌弃：“你这唱的啥也不是！得这么唱。”说着，他掐起手，做起架势，嘴里咿咿呀呀唱起来。
霍祁也跟着学，如此反复两三回，老板才终于满意了。
看着气氛差不多了，关系好像拉进了一些，霍祁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老板，那个水壶怎么卖？”
老板斜他一眼，又把头扭过去：“不卖！问多少次都不卖！”
霍祁走前一步，身子往前倾，问：“为什么不卖？”
老板转回头来，眯着眼睛问：“你是哨兵吧？”
霍祁点点头，他本来也没有刻意隐藏。
老板说：“难怪你要问，你们这群人，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
“你们吃的，是精心调配的营养剂，我们吃的，是地里面掏出来的番薯。本来也没人计较，但是现在，我们连番薯都没得吃！天天饿着肚子，谁想干活。说好了公平公正，现在还是只让我们饿着，你倒是说说，凭什么？”
霍祁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他：“营养剂是早前做好，保存起来的。没有用基地的储备粮，而且也减少了供应。现在外部的变异植物和动物越来越厉害，哨兵能量不足，很容易死。”
老板撇撇嘴，执拗地反驳：“就你们有理！我们又出不去，外面危不危险，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他的表情很气愤，为自己一直被蒙骗感到委屈，好像之前基地里说着外面危险，不愿意出去的那群人，与他毫无干系。
接着，他站起身，像是不想再往下聊了，手大力挥动，推着霍祁往外走。
“我要关店了，你出去。”
木制的大门在他眼前合上，由于关门之人的力度太大，门上挂的锁头被甩起，又重重落下，敲在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霍祁看着眼前紧闭的木门，转过了身。
即使对他来说，想要重新开门只是一脚的功夫。但他觉得没必要，咄咄逼人不会改变老板的想法，反而会让老板更生气。万一真气到了，让老板再也不开店了，那也是一个大损失。
毕竟老板的戏是绝版的，别处听不着。
他往街道的深处走，又进了几家开着的店，没过一会儿，又被推搡着赶出来，得到的答复都大差不差。
调查完了后，他回去找孟菖汇报。
孟菖气定神闲地待在办公室，听完他说的话，又拿起他挨了几次骂才写出来的总结报告扫了两眼。
她拧开盖子，喝了口水，语气平缓道：“把消息传下去吧，就说――基地对此高度重视，明天会出台新的条例。”
霍祁颔首，不多问，出门按她的吩咐做事。
下楼下到一半，又遇见了上楼的林致与。
林致与拦下他，用他常用的温和语调说：“霍教官，最近病毒样本有些异动，我想要再收集一些观察观察。”
霍祁偏头看向他，心里揣摩他的意思：“行，我等会儿就出去给你找。”
在居民区的调查花费了很多时间，现在外头的光已经有些昏暗，显然是有些晚了，但是动作快一些，速战速决，应该能在极寒时之前赶回来。
林致与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笑起来：“没事，我不着急的……你下次出任务带上我吧。”
“那可能来不及，我最近都在忙基地里的事，外出任务都交给徐北了。”霍祁摇摇头，想了一会儿，又说，“那我找他调一调时间吧。”
林致与往上迈了一步，靠近了一些：“没必要，很快，你就会有外出任务了。”
霍祁看着林致与嘴角的笑，明白了，这又是他们计划里的一步，他不再多问，点点头，强壮的身体有些违和地表现出了乖巧的样子。
林致与继续往上，一个一个台阶慢慢迈，霍祁也往下走，在他们交错的一瞬间，林致与突然伸手，按在霍祁额角上，感受到手下皮肤瞬间绷紧，他笑了下，用润白的手背轻轻擦去了霍祁头上的细汗。
霍祁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悄悄握紧，侧眼与林致与对视。
浓密的睫毛眨动，林致与在他耳边轻声说：“而且……你现在要是出去了，谁给我换营养剂呀？”
霍祁垂下眼，避开他的眼神。
被他发现了……
林致与收回手，把透明的汗慢慢在雪白修长的手背上抹匀，舔了舔嘴唇，弯起眼睛笑起来：“下次别偷偷做好事……虽然我很喜欢。”
霍祁整个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在林致与的注视下，四肢不知道该往哪摆。
“谢谢你呀，霍.教.官。”很正常的话，但说到最后三个字时，林致与的语气刻意放慢了，像是将每个字都在嘴里含了一圈才肯放出来，带着无端的诱惑。
说完，他满意地看着霍祁丢了魂一般的反应，用擦汗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转身快步往上走，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霍祁没有回头，他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衣服，把上衣往下拽，盖住了某个突起的地方，才继续往下走。
*
第二日一早，孟菖又一次登上了每日播报的中央大屏。
霍祁非常尽责，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了今天有新条例要颁布，加上集体罢工让人们的时间瞬间空了出来，此时中央大屏前乌泱泱聚集了一大波人。
他们翘首以待，等着看基地要如何满足他们的诉求。
还是那副诚恳的表情，孟菖双手轻放在桌上，郑重的开口。
【亲爱的居民们，在进行今日播报之前，我想先代表基地管理层，向各位致以深重的歉意。我们又一次辜负了大家的期待，辜负了大家的信任。】
【经过长久的反思以及综合反馈箱里热心民众的建议。】
【我们做出以下决定：】
【一、开放基地进出权限，若有自愿外出的民众，可以提前一日向巡查队提出申请，满足条件后即可获得通行权限。】
【二、持续开放哨兵学院招生。基地为所有民众开放免费的培训课程，同时，通过培训也是获取通行权限的条件之一。】
【三、坚持保障所有居民的物品自主权。居民外出狩猎所得的无害猎物及收集的可食用植株，皆为居民独立所有，基地无权干涉。同时，基地持续保障居民的所有权，禁止任何抢夺，偷盗行为。】
【以上，就是这次播报的所有内容。如果有任何疑问，欢迎投放信件至居民区与塔交界处的反馈箱中。我们将持续关注居民反应，不断为更好地满足居民需求而努力。】
两秒之后，中央大屏的光不断变暗，最后变成一条亮线，从中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