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的视线在三人身上微妙地停留了几秒，然后自然地关上门，露出一个笑容招呼几人坐下。
“坐下歇会儿吧，我上去给你们拿点吃的。”
说完，林母穿过霍祁的身体，扭身上楼。
霍祁的眼神追随她的路径，发现她先在林致与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才进了另一个房间，几分钟后，她拿着几个面包下来。
“吃吧，现在情况特殊，外面超市全都关门了，家里只有这些。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三人连忙摇头说不介意。
林母坐在他们对面，拿起茶壶倒水，在稀里哗啦的水声中说：“我姓张，他姓林。”
几人也做起自我介绍。
霍祁在一旁听着，记住了那个独眼丑豹子叫黎贺。
林母点点头，又柔声说：“现在这世道不容易，看你们这样是吃了不少苦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体型最胖的章明正准备开口，就被身旁唯一的女生揪了下。
徐彤苦着脸，抢先道：“我们本来是打算来这边投奔亲戚的，到了这才听说他们全都搬到城北去了。实在是撑不住了才上门叨扰您的，还好遇上了您这样好心的人，我们稍微休息一天，后天就出发去城北。”
林母摸了摸骨骼凸起的膝盖，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挑，眼神流转，若有所思。这一刻，霍祁仿佛见到了在孟菖办公室里把计谋玩弄于手心的林致与。
“城北啊，那也正常，那边的情况比这边要好一些……也挺巧的，我公公也住在城北，今天才把孩子送过去。”
林父看向她，对视一眼又附和道：“对啊，城北可是个好去处。”
林母看他们吃的差不多了，站起身：“一楼还有两间客房，我收拾出来给你们住。”
她走到一半，又转身，笑着叮嘱他们：“忘了跟你们说，电是备用电源，得省着用。等会儿十一点的时候会断电，房间里厕所什么的都有，不要乱走，太黑了容易摔跤。”
黎贺咽下嘴里的面包，抿了抿嘴边的碎屑，极黑的瞳仁盯着她的背影：“知道了，谢谢张姨。”
最后只剩下沉默寡言的林父与三人干瞪眼，客厅里的谈话暂时中止。
霍祁又回到了二楼。
林致与手里抱着个奇形怪状的棉花娃娃，盯着电视地笑，脸上有孩子专属的稚气入迷。
悄无声息地上前，霍祁看向屏幕。
花花绿绿的水底世界里，一只海星涂着烈焰红唇，穿着渔网袜扭动自己丰满的身姿，妖娆地行走在街头，获取一众鱼民的注视。
霍祁：“……”
林致与忽地转移视线看向他，手臂抬起指着那只粉色海星，眼睛亮了亮，坏心眼地说：“你也穿给我看。”
霍祁：“啊？”
“穿嘛。”黏黏糊糊撒娇的声音。
霍祁看向屏幕里还在搔首弄姿的粉色海星，又看向林致与，依然感觉非常荒诞。
“不行。”
冷血杀手！绝对！不可能！穿渔网！
小林致与拥有童话般的外貌和牛一样的脾气，他想了想，又恶劣地笑起来。
“那我穿？”
“……不行！”霍祁扑过去，想抢走林致与手里的遥控器换台，却忘了他此时触碰不到实物，扑了个空，“别看这个了，我们换个别的。”
林致与双手握着遥控器藏到身后，小短腿蹬着挪动屁股移到更远的地方，半点不肯让步。
“那你穿。”
“……”
霍祁第一次这么切实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熊孩子。
一“幽灵”一小孩就这样隔着沙发，面对面拉锯着。
霍祁叹了口气，无奈地捋了捋头发，感觉自己要“早节不保”了。
“好好好，下次穿，过几天穿给你看。”
林致与眯起眼睛，露出一个计谋达成的笑容：“好耶！”
霍祁垂眼看着重新安静下来的林致与，心又渐渐沉下来。
说是“过几天”，但……可能没有时间了。
凶手已经出现，不知道这中间还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平静时光还能维持多久。
他抗拒那个事情的发生……可以阻止吗？
霍祁蹲下身，问：“你相信我吗？”
林致与用力地点头。
霍祁看着他，缓慢的说：“家里来了几个坏人，他们想杀掉我，你去告诉爸爸妈妈他们是坏人好不好？”
林致与盯着他的嘴，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
霍祁又重复一遍。
林致与后知后觉露出害怕的表情：“我的耳朵好像坏掉了，听不见声音了。”
“……没有。”
霍祁有些无力地说。
改变不了。幻境的结局好像是固定的，不容许影响走向的声音出现。
霍祁看着放心地转过身继续看电视的林致与，心里突然不可抑制地被悲伤溢满。
幻境明明是由林致与所控制的，里面的一切都被林致与所控制。即使成为了永远的阴影，他也不愿意这件事的结局被改变。午夜梦回，不知他经历过多少次，自此长满一身尖刺，不愿被任何人拯救。
眼前无忧无虑的林致与像是一个一戳即破的美梦。
感受到来自身后长久的注视，林致与抱着腿回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牵动嘴角回了一个笑，霍祁收整好心情，坐到林致与身边陪他看电视。动画片的声音传进他耳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霍祁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致与突然站起身。
“肚子有点饿，你等我一下。”
林致与上拖鞋，屁颠屁颠跑到门口，握着门把往下按时却顿住了：“诶，打不开，锁住了。”
霍祁瞬间明白了林母在林致与房门前停留的那几秒干了什么。
林致与又往下按了几次，最后认命般的回来，委委屈屈坐下后，又弹起来，跑到衣柜里翻来翻去。
霍祁跟随着他一惊一乍的举动，透过衣柜的门缝里，他看见了一件熟悉的裙子，玫瑰花纹的。
很快，林致与抱着一堆零食回来了。
林致与把零食摊在毛毯上，分了几盒放在霍祁身前。霍祁凑上去看，是巧克力。
“妈妈不让我吃这些，说会掉牙齿，是我偷偷藏起来的。”林致与悄咪咪地说完后，又做作地叹了口气，“但现在没办法呀，不吃东西会饿死，我只能可怜地吃巧克力了……嗷呜。”
霍祁看着他手里一口就没了一半的巧克力，笑了下。
这时，房门处传来钥匙扭动的声音。
林致与吓得一抖，左看右看把地上的零食全部推到床底下。然后迅速跑到电视前，抱起娃娃假装自己啥都没干。
林母一进门就闻到了些许气味，她顿了顿，看着脑门冒汗的林致与，没说什么。
“崽崽，饿了吗？”
林致与扑到林母怀里，闷着声说：“饿了。”
林母摸着怀里的脑袋，把一串钥匙放到林致与手里：“是妈妈不好，来，这个给你。”
“你知道隔壁有一间玩具屋对吧？本来想等你生日再给你的。爸爸和妈妈把墙打通了，你可以随时过去哦，门就在你的柜子后面，妈妈等会儿帮你把柜子移开。”
“明天可不可以不要出房间，妈妈在玩具屋里放了水和吃的。你饿了就去那边拿好不好？”
“答应妈妈，不要闹好不好？”
林致与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但还是点点头。
林母捏捏他的鼻子：“要说到做到哦。”
林致与又点头：“说到做到！”
林母又把他搂进怀里，紧紧抱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房间。
正如林母所说，十一点时整栋楼都断了电，林致与也在这个时候摸黑上床睡觉，厚厚的被子压在他身上，锁住他的体温，露出的脑袋像掉入棉堆的毛球。
霍祁飘去了林母的房间，黑暗里，林父林母的交谈声微不可闻。
“已经交代好了，小与明天应该不会出来了。”
“为什么要把他藏起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一点总没错。这么乱的时候，我们屋子里有水有电有食物，谁看了能不眼红。再让小与在他们面前露了面，那不就是把软肋直接送给人家了。不能见死不救，但也不能让好心害了我们。他们说后天就走，先委屈委屈小与吧。”
霍祁垂下眼帘，不再往下听了。
他们终究是被好心给害死了。父母的谨慎，只护住了林致与。
霍祁飘回林致与的屋子里，这里一切安好。
他为林致与轻声哼了一首安眠曲，他陪林致与入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