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住的铁窗看不出天色的变化，但是墙外莫名冒出的脑袋看得见铁皮之外亮起的天空。
霍祁收回探出墙外的半个身体，视线又变得灰暗。床上的人在撅着屁股耸动几次后坐起身子，头发一边扁一边翘，眼睛还半闭着，看起来做了个好梦。
林致与在床上坐了半分钟才算是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把被子推到一边，光着脚丫就往外跑，却在挂在门把手上时彻底清醒过来。
他看着门发了几分钟呆，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出不了房门意味着一整天都见不到爸爸妈妈。
泄气地瘪了瘪嘴，林致与拖着脚步往回走。
“睡得好吗？”
霍祁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林致与像是才注意到床边的他，挤出一个笑容后点了点头。
“梦到了什么？”霍祁跟着穿上拖鞋的林致与，随口问。
“……派大星。”
林致与站着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无情回答他。
洗手间建在房门的右手边，林致与径直走进去关上门。爬上洗手台前摆着的凳子，他拿起几乎有脸大的梳子，把炸毛的头发理顺，接着打开水龙头，有些不太熟练地洗脸刷牙。
十分钟后，焕然一新的小林致与又出现在了霍祁面前。
“早餐时间到！”
林致与突然大跳起来，迫不及待地拿出昨晚林母交给他的钥匙。
柜子没有被完全移开，只是像扇形一样倾斜着留出了一个能过人的通道，林致与一头钻进去，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期待。
像是进入了一个乐园，霍祁也忍不住惊叹了一下。
玩具屋与林致与的房间保持一样的色调，墙上粉刷了大量的卡通人物，霍祁只认得其中的零星几个。屋子一角围了一圈栅栏，里面被各种颜色的海洋球填充。另一角摆着一个螺旋滑梯。有两面墙都被巨型储物柜占据，里面塞满了各种儿童玩具。
林致与一进屋就直奔屋子中央堆成小山的零食而去，他哼哧哼哧抱起一点，然后飞奔回房，接着又跑回来抱起一点，再运回房间。来回几趟后，地上就只剩下了一些面包。
盯着地面不动弹，林致与犹豫一会儿后，还是蹲下把那几个面包一一捡起，然后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回房。
Duang的一下坐到地上，林致与拿出皇帝选妃的架势，在地上的零食堆里挑挑拣拣。
霍祁在一边好奇地看着这些早已从记忆里褪色的新鲜事物，问：“为什么要全部搬回来？”
林致与折腾了一通后，终于选定了一包薯片，他撕开封口，幸福地吃了一片后，含糊不清地说：“这样妈妈会以为我全部吃掉了，剩下的就可以藏起来以后慢慢吃了……昂呜，好吃！”
转头左右寻找了一番后，林致与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再抱着薯片爬上沙发，拿着抱枕垫在身后，双腿交叠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开始看动画片。真是好不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外传来一些微小的动静，霍祁看向林致与，小孩的心思全扑在屏幕上，没有察觉，他不动声色地飘出去查看。
二楼走廊上，黎贺贴着墙缓慢行动，目的很明确，是之前林母所停留过的的那间房。
霍祁往下看，林父林母被另外两个人围在房间内，七嘴八舌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黎贺拿着一根细丝，对着锁眼鼓捣两下就撬开了门。进屋的瞬间，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轻声感叹。
“藏得还挺深。”
屋里堆着到顶的大米，桶装水和各种类的油，甚至还有风干肉类和果干。足以支持一家子在断绝外界供应的情况下坚持很久。
退出房间把房门恢复原样，他沿着原来路线迅速下楼，与同伴交换了眼神后，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霍祁忧心忡忡回到屋内。
林致与吃饱喝足后，又有了睡意，眼神打晃，脑袋一点一点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别的忧愁，幼儿园也去不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妈妈不让吃零食。
也就是这个时候，霍祁突然发现自己又被屏蔽了。
“去床上睡吧。”
没有反应。
“找个被子盖着睡吧……林致与？”
还是没有反应。
霍祁走到林致与面前，挡住屏幕，也没换来林致与的任何反应，就好像霍祁从未出现过。
林致与只是越来越困，手里的薯片掉到地上撒出一些，他慢慢往一边倒下，趴在抱枕上彻底闭上眼睛。
霍祁双手下垂，有些迷茫地站在原地，事情在朝着它原本的结局疯狂发展，他身在其中，却只能看着，改变不了任何。
动画片还在一集一集继续放映，耳熟能详的主题曲与角色的交谈声不断响起，陪伴着梦乡，屏幕光映在沙发上熟睡的林致与脸上，忽明忽暗。灰暗的屋子里，只有这一个小小角落是明亮的。
时间在这个地方停滞，又在外界持续旋转。
睡意终于被满足大半的时候，林致与听到了来自不知哪个地方的，隐隐约约混杂在一起的声音。
林致与迷茫地抬起头，终于发现了被自己遗忘的电视，在抱枕底下找到了遥控器后，他关上电视。那种声音更明显了，并且在不断靠近，最后进入了隔壁那间房――
他的专属玩具屋。
无声歪头盯了几秒后，林致与跳下沙发，走了几步又倒回来穿上拖鞋，然后缓缓走向声音的来源。
本来宽敞的玩具屋被簇拥挤进来的人填满，顿时显得狭窄了不少。
林母惊惧地盯着面前包围着她们，并且不断逼近的三人，下意识地质问：“你们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作为回应的只有黎贺在林父手臂上砍出的一刀，和林父隐忍的哀嚎。
林母冷静下来，举起双手，缓着声音劝说：“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这个屋子里的物资都给你们……我们还有别的房子，那里面也存了很多东西……还有城北我公公那边的，留我们两条命，我可以带你们过去，全部都给你们。”
“地址交出来，就不劳烦你们了。”黎贺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们，抬手又是一刀。
“啊……”林母捂着大腿上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忍不住侧身痛呼。抬眼时却又看见了身后不该出现的一道门缝。
嘴唇发白，冷汗从额角滴落，林母似是站不稳了，摇晃着身体往门上靠。
门锁闭合上的声音在林母的痛呼声的遮掩下微不可闻，在门后的林致与耳里却像是惊天巨雷。
“说啊！”黎贺像是被猩红的血液刺激了，嘴上扬起疯狂的笑容，甩着手里的砍刀挥舞着。
“别玩了。”边上两人踩着林父催促着，其中一人将手里的尖刀往下用力一按，没入心脏，再蹲身将血在地毯上擦干净，“速战速决。”
“行。”黎贺举起砍刀，在空中轮出一个大圈后斜着往下砍。属于林母的鲜血顿时飚出，溅满了整面墙。
“啊！”徐彤尖着嗓子怒吼，“说了多少次了，下手利落一点！黎贺你又把我的衣服弄脏了，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件！”
黎贺挠挠耳朵：“吵什么吵，不就是衣服吗，这家人那么有钱，有的是你挑。”
“也对。”徐彤笑起来，绕过地下的尸体往外跑，“那我现在就去挑。”
“走吧，找个推车把东西都搬回去。”
“下一单去哪？”
“不知道，先停会儿吧，这些东西能撑挺久了。最近办事太频繁了，避避风头。”
交谈声穿过木门，残忍地进入林致与耳里。他像是还没回过神，愣愣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有些忘记。血从门底下沿着地板渗进来，染红温暖的地毯，让他的脚趾都感受到了透骨的湿意。
本该是天堂的地方被绝望填满，两个生命在仅有一墙之隔的人嘴里是如此轻飘飘，像是拔除了地上的杂草一般随意。
只是几息之间，林致与就失去了家。
霍祁蹲在林致与身旁，看着林致与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变出他熟悉的空洞神色。他颤抖着伸出手，试图抱住眼前的人。
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手下的皮肤变得破碎，接着是整个人，最后是一整个空间。
幻境消失了。
霍祁还是没能给小林致与一个拥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