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瑜饶有兴致地望着阮疏。
阮疏的嘴唇微微分开又合上,似乎是有些诧异。
“谢怀瑜?”
阮疏定定地看着男孩稚嫩的面孔,心里一万头马跑过。
感情在这儿等她呢!
她就说怎么进了镜子的只有自己,镜子主人不也在吗?
瞟了眼惊疑不定的谢望舒,谢怀瑜没有多言,他抬手,一枝梅花就从林中飘到他的手上,高洁的梅花在这时,不知为何,恐怖程度不亚于墓地中的簇簇磷火。
他漫不经心地挥手,飓风随他的动作起舞,须臾,梅林中的树被临空拔起,而根部裸露出的梅树,滋养它们的却不是泥土,而是一具具腐败溃烂的身体。
谢望舒捂住口,纵然在冷宫中过得不精细,却也没见到过如此骇然的景象。
阮疏也用衣袖掩住口鼻,蹙眉。
尸首堆积成山也不为过,通过那些还未面目全非的尸体,依稀可以辨出他们的身份。
大多是女人,只是年龄不一,有老妪、妇女,阮疏的目光扫过,不过,幸好没有幼童。
一旁,黄华的鼻子动了动,他打了个喷嚏,随即一改懒散的模样,四肢站立,精神抖擞。
“主人在哪儿?”
谢望舒的眼登时撑地老大,两眼甚至还翻了翻,身体晃了晃,这才站稳了。
这猫竟然会说话!
“诺,在那儿,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细嫩的童音传来,谢望舒感到冷意从后脚跟爬到了天灵盖,她僵硬着扭头。
拇指粗细的青蛇摆着蛇尾,打量着冷宫。
谢望舒脚下一软,彻底昏厥。
她最怕蛇,更别说蛇妖了。
“咱们这是穿越到五百多年前了?”黄华和牡丹窥见了对方的模样,一脸的嫌弃,五百年前两方可是为了争宠而大打出手,虽然只是牡丹的单方面殴打。
他们厌恶地望了对方一眼,就看向晕厥的谢望舒,一猫一蛇不约而同的摇头。
不认识。
阮疏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她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着谢怀瑜的解答。
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拔刀相向,很好。
谢怀瑜眯了眯眼,瞧着耐心逐渐流逝的阮疏,这才慢条斯理开口道:“你看到祭祀了吗?”
是指皇宫里的那一场?
阮疏不解,也不知两者间有什么联系。
“那场祭祀,并非是求风调雨顺,也不是求万事太平、五谷丰登,他们求的是战事。”男孩的脸浮现出一点讽刺,讥诮道:“我那便宜父亲,正在求万寿无疆呢,但他毕竟是人,所以这次为了实现那点虚无的梦想,他并没有单纯地向天祈祷。”
“他的祈祷对象里还有鬼和巫神。”
巫术?阮疏想起了历史中的朝廷,大多对巫术,讳莫如深,那么《仙途》虽然是本架空的小说,想必也会与历史有那么两三分相似之处。
但她还是不明白和这一梅林的尸体有什么关系,毕竟,就眼前的景象来说,谢怀瑜的行为更像是在施行什么邪术。
“这些都是深宫里的老宫女以及寡妇和没得见过皇帝的后宫女人,她们确实是被我埋在这里的,但却不是我杀死的。”谢怀瑜丢下手中的梅树枝桠,道:“他们求鬼,自然需要进献贡品,而那些鬼大多又是皇帝的先祖,所以,他就广招后宫,然后杀死,取其魂魄,而冷宫有百年槐树,能养鬼养尸,所以我就把尸体都拖过来了。”
阮疏被这一连串的话搞懵了,她稀里糊涂地望着谢怀瑜,而黄华和牡丹听闻,也不自由自主地僵住了身形。
“所以五百年前,鬼域的那场大乱,竟然是人界的皇帝搞出来的?”黄华的胡子颤了颤,他茫然地舔了舔爪背。
人类还真是荒谬天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什么前身是人,变成鬼后,就不算异族了呢?
黄华几个跳跃,站在阮疏的肩头,他此刻还是幼猫模样,也没有发福,所以还算站得稳当,他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谢怀瑜,后在阮疏耳旁低声轻语。
阮疏听完黄华的耳语,表情也由迷茫转化为恍然大悟。
前世,在她身死道消前,鬼域曾陷入场大乱,据说是有人族取得了亡灵的钥匙,释放出了恶鬼,在此之后,魑魅魍魉就在人间横行,但鬼族的入侵不过是昙花一现,不久后就遭到了仙族的联手镇压,而阮疏正是以身殉道的一员。
只是她的殉道不是自愿,而是被迫。
她作为草木精魂,被晏海清捅了个对穿,“自愿”贡献身体成为了镇压鬼域的钥匙。
阮疏:……
那她现在该怎么办?她可不想在镜子里体会不属于她的痛。
腐臭味还在房间里蔓延,谢怀瑜垂下眼睫,他的母亲就躺在那里,过了五百年,他早就记不得她是什么样子了。
“你是红莲的希望,娘亲爱你。”
“你得记住,你的命是我给你的!”
“连巫术都学不会?你有什么用?”
“怀瑾,帮帮我,啊?就是一块肉而已,不痛的……”
她可能是爱过他的,只是在冷宫的斗争和鬼怪横行的背景下,她不愿牺牲自己去救一个孱弱的废柴罢了。
梅林里的梅花和尸体暴露在潮湿的土地上,混合出变质的香味,就和变质的母爱一般无二。
“那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阮疏的声音将谢怀瑜拉回现实,他抬眸,少女的猫儿眼沉淀着沉着与冷静,不似初见的惊慌失措,显然是成长了不少。
他撇嘴一笑,黏腻沙哑的嗓音从幼童的身体里传出:“我要你。”
“我不恋童。”阮疏一脸不为所动,她道:“你总有目的,我和你前世哪来的交集。”
要有的话,黄华早在东海就要开始哇哇大叫了。
谢怀瑜扬手再度招来一根枝桠,四散的灵气随之将其削为一根木棍。
迈步走向宫殿外,他面不改色地跨过谢望舒的身体,没有留恋,没有迟疑。
阮疏嘴唇翕动,默默将谢望舒扶到了床上。
也不知道谢望舒和谢怀瑜是不是真的母子。
两人走到梅林里,梅林的天还算是清澈干净,诡异的是,宫殿那边却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谢怀瑜见阮疏跟了上来,不动声色的抿唇笑了笑,随即压平嘴角。
阮疏走过来时,就看到谢怀瑜在湿润的土地上画了一个圆圈,而圆圈上有一个豁口。
“我希望你能成为打开既定命运的豁口。”
谢怀瑜微微扬起唇角,笑意浮上了眉梢,阴云渐渐朝着冷宫蔓延。
“毕竟,改变过去的机会就这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