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里的人相比下城区要少很多。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霍祁一样溜进来。
一进去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边上有很多小房间，密码锁闪着红光。透过门上的窗户，霍祁看见每个屋子里都摆放着很多泛着冷光的仪器，不过霍祁不认识，这些东西超出了他的职能范围。
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圆形的屋子，厚厚的钢质门显示出了其重要性。里面的每个座位都坐上了人，像是整个研究所的人都在这了。
“洪博士。”林致与带着笑，把衣服整理好，微弯着腰说。
胡子花白的洪博士从桌案上抬起头，厚镜片下的眼睛斜瞟了一眼，见是林致与，又招手把人带过来，让他看显微镜下的病毒。
林致与凑过去，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这反应显然在洪博士的预料之内，他换了个样本，又让林致与看，同时出声解释。
两人的谈话太专业了，霍祁感觉像是在听天书，左耳进右耳出，没听明白什么。他晃到一边，探头过去看边上其他人的成果。
透明橱窗里摆着许多标本，霍祁贴在上面仔细辨认后，才看出来其中一个好像是狼的肺部，他莫名想起了白地。
不，白地的肺应该要比这个大。好久没见那家伙了，还有点想它。
神游着神游着，他突然捕捉到了一点关键信息。
洪博士略带骄傲地说：“这是突破性的进展……我们的人员结合从蓬塔基地带回来的信息，对这方面做了深入研究，才发现的。”
林致与顿了顿，看向他：“蓬塔？”
洪博士点点头：“没错，蓬塔的医疗资源非常稀缺，三个月前向我们基地借走了一队医生，他们带回来了许多关于蓬塔的重要信息。”
林致与若有所思，看着蓬塔基地的方向，眼里突然闪过光：“原来是这样。”
谈话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直到夜晚，林致与都在一个小房间内，守着几台仪器打转，偶尔抬起头，转一转酸痛的脖子。即使霍祁一直蹲在边上，用亮亮的眼神看着他，林致与也没有分出心神。
霍祁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抿抿嘴。
他来这里时间已经挺久了，还没有见到林致与有什么交好的朋友。林致与的生活非常简单，他心里有一个目标，其余所做的所有事，好像都是在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而努力。
林致与或许已经习惯了这种长时间独自待着，一言不发的日子。
叮的一声响起后，林致与终于从那堆仪器里脱身出来。他摘下护目镜，发了会儿呆后看向了一旁的霍祁。
“要回家了吗？”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林致与说话，霍祁主动问。
有些惊讶于霍祁的表达，林致与抬了抬眉，眼神转动，停了几秒后，他回答：“对，回家。”
很奇怪，那件事之后，就已经很久没有人等过自己回家了。再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居然是“疯了的自己”。
林致与扶额。
来的时候是一条小路，回的时候也是那一条小路。
这条路由于没什么人经过，设施并不全面，连路灯都没装。全靠远处的灯光以及高空之上的隔离墙运作的指示灯照明。
林致与走在泥土铺着的路上，一步一步，声音很小，猫一般。霍祁也一步一步，落地无声。
难得的宁静，难得的放松。
小路虽然偏僻，但因着隔离墙强大的能力，没有蛇虫一类的东西出没，他们可以放心地走在泥土与茂盛的杂草中间，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芳香。
走到一半，林致与突然顿住，身体警惕地绷起，头转向下城区的方向。
霍祁看着也看向那个方向，却什么都没看见。
霍祁想，林致与应该是用精神力看见了什么，可惜他的精神力使用不了。
他无聊的停在原地，看着闭上眼仔细探查的林致与，突然想起了刚从幻境回来的那一刻。
于是霍祁悄悄绕到林致与面前，头低垂着，额头抵着额头，眼睛看着林致与，确保林致与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他。
林致与的脸色一直在变化，睫毛颤动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带着心愿即将达成的喜悦，往前迈了一步。
下一刻，却又愣住。
颤动的瞳仁里，一个熟悉的面容映在其中，近在咫尺。霍祁本来和林致与稍微隔了些距离的，但林致与往前迈的那一步让这距离瞬间缩减为零。谁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此刻他们唇齿相接。突如其来的，像骤然劈下的雷电触碰到了高耸的树木，让他浑身发麻。
明明霍祁没有实体，也触碰不到任何物体。可这一刻，他却好像感觉到了林致与轻轻的吐息。透过那紧挨的唇瓣，他像是以灵魂的状态，也触碰到了林致与的灵魂。
眼睛不敢闭合，紧紧盯着眼前人，霍祁的手慢慢抬起，收缩，想将林致与搂入怀中，却扑了个空，他瞬间想起了现在的状态，手指微微蜷起，最后还是放下。
林致与突然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两三步。脸上是少有的慌乱，想说什么，嘴唇颤抖着，却又什么都没说。他看着霍祁，心里却有些怪罪那个精神紊乱的自己。
怪他自己为什么要换个形象出现在他面前，还刚好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不过慌乱的状态没有出现太久，长久的情绪收敛让他非常擅长控制自己的外在状态。他又冰冷了神色，垂着眼往前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默默收紧的手流露出一些真实情绪。
愣了一秒，霍祁看着那个快步走远的身影，犹豫一会儿，还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在后面。
如果是现实里那个林致与，他当然可以不管不顾按着人亲，可这个不是，这个林致与不认识他，而且他现在也没这能耐。
在紧闭的门前蹲了将近一小时，霍祁才敢偷偷摸摸地穿墙钻进去。
林致与此时已经洗漱完了，半干的头发耷拉着，身体随意地趴在桌前写写画画。
霍祁看着门边紧盯着他，一只长腿弯起，蠢蠢欲动就要踹过来的岫飞，缓缓地，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贴着墙一步一步挪过去，霍祁站在林致与身后，看向他的身前。
桌上摆着一张大大的地图，山川水流都用显眼的颜色标志出来，上面有三个标着星星的地方。霍祁一打眼看过去，就马上认了出来――这是三大基地的方位。
林致与在其中两颗星星的下方标上“蓬塔”与“黎窟”，并把从黎窟通往蓬塔的方向做好标记，在画着树林的地方着重划了几个圈，代表这很危险。他的手不停在上面抚摸，手指沿着那条路来回走了好几遍。
研究完了之后，林致与又拿开做满了标记的纸张，露出压在下面的另一张地图。
较为陌生的地形，霍祁仔细看了一会儿，才靠着经验判断这应该是黎窟基地的内部地图。
林致与没有在这张地图上再写什么，他只是看着，好像已经把这地形全部记在了心里，拿出来最后熟悉一遍。
要行动了吗？霍祁想，林致与在那条小路上听见了什么，又看见了什么。
呼出一口长气，林致与把两张地图卷在一起，塞进一件衣服的衣袖里，接着把这件衣服挂起，像是如往常一般晾晒衣物。
做完这些，他回头，瞟了一眼霍祁，没说什么。
霍祁却默默缩到墙角，假装自己是床头柜。
其实刚刚那件事，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是在林致与冷漠的眼神下，还是有些心虚。
“去那边。”
林致与指向另一边更远的墙角。
“……不要。”
霍祁看着那个昏暗的角落，感觉跟蹲在那里跟蹲在门外面也没什么区别了。弱弱出声抗拒。
林致与看着心情还不错，听了他的反抗，没再说什么。只是关掉灯，踢了鞋子上床，不再理会他。
漫漫长夜本来很快就能过去，可林致与失眠了，他睁着眼，看向白茫茫的墙顶，或许是过于兴奋了，本来沉寂许久的记忆又出现在眼前，让他一闭眼就不可抑制地冒出了冷汗。
于是他草率地决定干脆不睡觉了，开始在脑子里规划逃跑之后的路线。
如果他能顺利逃出去的话。
突然，他听到一点 的声音。他稍微抬起头，看向床尾。
是霍祁顶着充满威慑力的视线，慢慢爬了上来。
林致与本来该呵斥他下去的，但不知为何，他没有。他只是看着霍祁慢慢爬到他身边，然后虚虚地搂住了他。触摸不到的手掌在他身后轻拍，似乎在哄他入睡。
林致与看着霍祁的侧脸，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另一侧的手臂感到了一点压力，像是岫飞也跳了上来，挤在他的臂弯里。他没有去看，因为他感到了一点困倦，一点充满安宁的困倦，这困倦慢慢平息了他的内心，他缓缓进入了梦境。
风声在窗户外喧嚣着，一点一点变小，接着消失，屋子里寂静无声。两个疲倦的人依偎着入眠。
第二日，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终于探出了头，将那被选中的人，一一吞噬。
